76. 二色蟹圆、万壑园 “叫姑姑。”……
“鹤厨娘, 有什么要求您就直,郎君吩咐了一切按您的来。”
“好。”站在万壑园灶房前,关鹤谣仍晕乎乎的。
原来如此。
萧屹表字“松澜”, 松涛万壑, 他的院子起这个名字很合理,她该猜到的。
与她话的是萧屹的厮儿,姓池,自称“九”,看着甚是伶俐。
这府中除了太夫人院子, 其他院子均没有厨房,但起码都有烧水煎药的灶房,众人正在将灶房改造成正经的厨房。
按着关鹤谣指示, 有人扩建灶台,有人砌烤炉, 还有木匠在些桌案、架子,一群精壮汉子忙得热火朝天,关鹤谣只用动动嘴皮子,一时竟无事可做。
她闲不住, 想着可以炖些鸡汤,便扯出一个泥炉, 坐到门口一边烧起炭, 一边与九话。
“萧郎君怎么突然搬到这里来了?”
“鹤厨娘有所不知, 这院子本就是我们郎君的,年前又应着他的表字改了名。”九笑着开了话匣子,“郎君从前常年在北地,但每年也会回来住一、两个月替二郎在太夫人膝下尽孝。自当了谘议参军,就住在了英亲王殿下府上。只是如今又得了副指挥使的官职, 军营离这里近一些,太夫人心疼郎君奔波辛苦,便让他搬回来。可郎君归家晚,怕太夫人等他用膳,便把这灶房好好改了,自己在这里用夕食。”
九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殷勤态度,已经不是“健谈”或是“和善”能解释的。他是贴身的厮儿,关鹤谣严重怀疑他知道自己和萧屹的关系,仍是迫不及待地问:“会很晚吗?郎君何时回来?”
“郎君在最北边的军营呢,骑马回来也要许久,坊间还要慢行,一般酉正归府。这国公府离军营近一些,应该…能早些回来吧。”九的笑容里带上点儿暧昧,“您放心,郎君今日一定飞着回来。”
……果然知道。
因心中焦灼的期待,面对这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关鹤谣竟然也苟不住年长者的从容余裕。
她不觉老脸一红,好在恰阿虎取了食材回来,断了二人谈话。
关鹤谣不知萧屹何时回来,也盼着能第一时间见到他,只是还是惦记着胡。
她给阿虎交代了工作,自己便跑着向胡暂住的厢房而去。
亲眼见到那孩子,关鹤谣终于放下心来。
胡身子底差,所以恢复得很慢,仍一瘸一拐地让人揪心,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已经截然不同。
就像一株曾被困于暗室的苗,终于得见太阳,眼中都是欣欣向荣的光。
他见到关鹤谣,不是惊喜,不是感激,而是深深的愧疚,“娘子,真的对不住,昨日我、我实在是没用。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就是一句话不出来…还逼的你替我上堂。”
“快别这么,明明是我思虑不周。”关鹤谣忙安慰道。
当事人承受的伤害和心理阴影的折磨是她根本无法想象的,没有考虑到突发情况。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结果!”
“是啊,盛大人真是个好官!”
对此关鹤谣不置可否,岔开话题问:“我提前走了,没听到最后,盛少尹可有提到如何处置那些本该属于你的财业?”
胡狠狠点头,“果真如娘子所言,我和爹…钱、钱大官人断绝亲缘,盛大人便言明清算他钱财与我分家。这几日检校库应该就会传召我过去——”
关鹤谣认真听他讲着细节,心中宽慰,盛少尹这事做得倒是地道,大有送佛送到西之势。
可转念一想,切,这本就是人家胡应得的。
一事一诉,关鹤谣和胡写的诉状未提一句家财,只集中火力要和钱得财断绝关系。
之所以这样做,一是为了不落人口舌,编排胡是为侵夺家财。二是只要关系一断,接下来的财产分割就会水到渠成。
因胡再没有长辈,又尚未成年,依律,他的财产会先由金陵府检校库暂管。之后会有监当官对其进行清点、造册,每月固定从中拨出一部分给胡花费,待他成年再将财产全部奉还。
“那就太好了!你且安心在府里养伤,梅氏那边我会去点。”
一个巴掌一个甜枣,有了捉奸当场的把柄,以及关鹤谣硬装财大气粗预支的五贯封口费,梅氏已经被她们拿捏在手里。
关鹤谣乐得瞳仁都带笑,“等你拿回自己的钱财就真的自由啦!至于以后……你懂行情,又会算账,我和府中齐院公、蔡监局都好了,若你愿意,就在菜蔬局做个账房,如何?”
这样他真正成人立事之前,也好有个依靠。
胡却突然微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听阿虎弟弟、娘子要自己开食肆。”
“是啊,正找铺子呢。”
“那、那找账房吗?”
关鹤谣一愣,“你想来做我的账房?”
胡点点头。
关鹤谣惊讶之余,倒很是感动。且这少年机灵能干,一定是个好帮手。
但她不能为了自己的铺子耽误人家前程。
国公府的账房,这可是人人艳羡不已的事业编啊!何苦与她两眼一抹黑地创业呢?
关鹤谣将个中利害和他细了,未想到胡头极铁,只要跟着她,还问关鹤谣是不是担心他做不来。
“娘子放心,以前果子行账目都是我算的,几乎不出错的!”毕竟错了就是一顿毒。
看着神色坚定又激动的少年,关鹤谣只得答应了。
还能怎么办?
自己攻略的人物,哭着也得收下啊。
大不了拼了老命赚钱,让她家账房以后比国公府的账房还风光就是!
关鹤谣回到万壑园,阿虎已经将生蟹肉拆好了,她便准备搓蟹圆子。
蟹肉先加鲜姜汁和黄酒去腥压寒,再稍加盐、香醋调味,随后分成两份:一份加豆面和蛋清搓成莹白的圆子,一份加藕粉和蛋黄搓成嫩黄的圆子。
双色的蟹肉圆子胖滚滚的可爱,气味咸鲜扑鼻,只等着要吃时下鸡汤烩熟即可。
关鹤谣检查了鸡汤,又去厨房指导了一圈工作,兜兜转转再无事做。
不想浪费这大好天光,关鹤谣试探性地问九,“郎君书房在哪?可否借来一用?”
“自然,郎君这院子您随便逛,请随奴来。”
九便引着她走,虽这院子不大,但关鹤谣一路竟没看到人,于是九解释道:“郎君好清静,身边只有奴和两个粗使厮儿,还有一个马夫。”
这骄傲的语气,就差替他家郎君把“洁身自好”刻在脸上。
到了正房东侧的书房,九替她开了门,便在门外站定,关鹤谣一进去,他又贴心地关上了门。
关鹤谣静静量萧屹的书房。
倒是极有他的风格,家具器物没有多精致,却处处透着大气朴拙。
走入一个人的房间,就像走入一个人的人生。
关鹤谣不自觉郑重起来,轻手轻脚绕过分隔内外间的山水大屏,走到了桌案边。
宽大的桌案上书册散乱,一方古雅的随形砚中陈墨半干,笔也随意搭在一旁。
如同窥探到一个可爱的秘密,关鹤谣勾起一个淡淡的微笑。却见烛台边一沓纸码得整整齐齐,原来是萧屹“翻译”好的食谱。
她拿起来一一看过,脸上笑意更盛。
青瓷熏炉中隐约散出松香,被萧屹生活的气息密密包围,关鹤谣心情极好地“吧唧”一口亲在那沓菜谱上,而后落座,埋头开始画图样。
再过十天就是立夏,金陵城习俗是立夏吃豌豆糕,她要尽快定制些好看的糕饼模子。
兔子猫,Q版的如意金锁,各种花朵形状……画着画着,国家一级简笔画大师关鹤谣就收不住了。
她一想立夏连着四月初八浴佛节,不如再画一套“佛八宝”的糕饼纹样,不定会有人家买去供佛呢。
如是她画好了双鱼,画好了莲花,可剩下的什么法螺、宝伞却繁复得多,正在抓耳挠腮之时,忽听得一阵脚步由远至近疾来,推门声响起的下一个瞬间,萧屹就从屏风后闪了出来。
他穿一身朱漆山文轻甲,戴着金色的凤翅兜鍪,每一片闪亮的甲鳞都满刻着飞扬意气。
关鹤谣欢喜起身,声音甜得腻人,“乖侄儿,你回来啦!”
疾走中的萧屹脚下一滑,硬生生刹在原地。
胸中一口气险些岔到天上去,他半晌才缓出一句委屈的“…阿鸢……”
“叫姑姑。”
“……”
看着萧屹一脸抵死不从,关鹤谣又舍不得逗他了,笑得花枝乱颤走过去。
她踮脚解开那兜鍪的系带,将其摘了下来。想着萧屹居然都来不及卸甲,就马穿过大半个金陵城回来见她,一颗心就被他毛绒绒的凌乱鬓发搔得痒痒的。
她戳一戳萧屹硬邦邦的胸膛,“快去把盔甲卸了,抱起来不舒服。”
*——*——*
阿虎瞪着偏厅紧闭的门,敢怒不敢言。
他听萧郎君在军营里长大,向来是不喜欢人近身侍候的,怎么今日单让鹤厨娘留在屋里侍膳,还不许别人进去帮忙。
这不是欺负他家鹤厨娘吗!
哼!
什么人呐!
咒他以后讨不到媳妇!
端着空空的食盘,他气呼呼地大踏步走了。
偏厅里,饭桌边,萧屹正心翼翼给未来媳妇盛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