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食肆开张、送小菜 哪有人在食肆只点一……
萧屹兴冲冲回府, 等着他的却只有九。
如同一株向日葵正努力追踪阳光,却忽被倾盆大雨砸得蔫头耷脑,他百无聊赖地独自用了夕食, 心中空落落的。
句芒御春, 祝融司夏。
明日立夏,官家将携宗亲百官往京城南郊迎夏,行祭祀火神之礼,他自然也要随行。
祭祀之后还有回朝赐茶、赐冰、赐宴,一整天囿于宫禁, 连去关鹤谣食肆外面远远看一眼都做不到。且入夏之后,水军操练任务越加繁重,关鹤谣开了食肆也必定更加繁忙, 两人很可能如今日一样,难以相见。
萧屹不觉皱起眉头。
再名贵的酒也无法缓解他的焦渴, 满桌精致的菜肴也只能让真正的饥饿越发清晰,他停杯驻喉,示意厮儿可以将饭菜撤下。
九就是在这时,适时地拎来了食盒, 言是关鹤谣留下的立夏糕饼。
萧屹眼睛一亮,“为何不早些拿出来?”
九瞄他, “娘子特意吩咐了要等您用过夕食, 免得您不正经吃饭。现在看来也是不必要, 娘子不在,您就不可能好好吃饭。”
萧屹无暇与他斗嘴,接过食盒开。
四样点心各有千秋,金橙色的松花饼,玉雪可爱的茯苓糕, 方方正正的松子奶酥还有裹着华丽糖浆的琥珀糖。
第一层的松花饼巧玲珑,是松花粉加了糯米粉、红糖烙成。每一个都圆圆的,暖暖的,就像是制作之人将自己身上的光剥了一些下来,熔成了一个个灿烂的太阳。
萧屹脸色终于被照亮,他一口气吃了三个软糯饼,这便发现了下面压着的字签:
凡物松出,无不可爱。
萧松澜露出了回府之后的第一个微笑。
茯苓、松花、松子……原来如此。
他捻起一块茯苓糕咬住,起身出了门,径直走向院中库房。
*——*——*
斗指东南,维为立夏。
自今日起,万物开始进入稳定的生长,草木也好,百兽也罢,所有生灵都不用再担心萧索和寒冷。
树好像更绿了,花好像更艳了,鸟儿的叫声都更悠扬婉转了。
仿佛一夜之间,万象更新,这日子就朝着明媚和闲适奔去。
前几天还嫌晚风凉的娘子,可能今日就在集市上买一碗冰果吃。
郊外老农看着绿油油的禾苗,擦擦汗,饮尽一碗凉茶。而氏族大家则会搭配着精致细果,以新茶争奢斗阔。
冬月里酿造的大酒终于可以启坛,全城的酒坊都使出浑身解数招揽客人。这一家雇来乐师在门口吹笛,写着新酒名字的幡子随风高挂;那一家请来美伎游街,一行人吹吹唱唱,满眼芳华。
所有人,都由衷期盼着这个季节。
关鹤谣亦是如此。
今日于她,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在火神司掌的立夏之日,寻常百姓家也要敬火祭灶。她又赶在今日开张食肆,自然带着自家伙计们恭恭敬敬祭过灶火,而后几个人兴高采烈来到铺子前。
关鹤谣在门口锅里将五香鹌鹑卤上,便准备放鞭炮。
胡腿脚不便,掬月胆子,毕二要上匾,她只得亲自上阵。她哆哆嗦嗦拿着一炷香往引线上怼,见了火星便兔子般蹿出老远。
好在一次就成功了。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艳红的纸屑四处飞迸,每一片都是一个个闪耀无比的音符。
关鹤谣带着两个孩子的拍手欢笑声中,毕二将崭新的匾额挂上。
阿鸢食肆开张了!
立夏是大时节,府衙公休,百姓更是出门看热闹、新酒,因此街市上行人甚多。
眼瞧着铺前聚起十来人,毕二连梯子都顾不得下,便扯开嗓子高喊:
“新店开张!用餐有礼!送!菜四样!送!细点一块!”
“新店开张!用餐有礼!送!菜四样!送!细点一块!”
他嗓门极大,又身在高处,带着“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的充沛感情一声声如魔音贯耳。
尤其是极清晰的一个个“送!”字,着实撩动人。
便有围观的人问:“送的菜是什么?细点又是什么?可别送咸萝卜皮糊弄人!”
众人哄笑。
“四样菜是香油腌香椿、麻辣鱼杂、呛鹅黄豆生和紫苏姜,细点自然是立夏的豌豆糕!”今日的台词毕二暗自练了百十来遍,每句话都流利,每个字都清楚,直入人心。
问话的人一愣,他以为顶多是酸咸菜疙瘩之类的低贱菜,没想到每一样听起来都十分诱人。
观望的人群便议论起来。
“真送四样菜?还像模像样的。”
“这家改成食肆了?修缮得挺敞亮。”
“修得是不错,可你看那几个人,都是店里做工的吧?哪个像是会做饭的?”
两个半大的娘子,一个病怏怏的少年郎,还有那正在梯子上扯嗓子喊的莽汉子……
关鹤谣心中的黄金组合,在常人眼中却是差得不只一星半点。
但那“莽汉子”喊得实在卖力,最开始搭话的人忍不住又问:“只要在店里吃饭就送吗? ”
得到了毕二的肯定回答,他却嘿嘿一笑道:“若是我只点一样菜呢?也送四样菜和一块细点?”
这回毕二不敢答了,踌躇看向关鹤谣,“这…东家娘子…”
众人这时才知那桃花眼的年轻娘子竟是东家!一时之间,或惊讶或戏谑的目光都集中到关鹤谣身上。
“本店虽,但一诺千金。”关鹤谣淡笑,“哪怕您只点一样菜,照样送四样菜和一块细点。”
“好!店家要话算话。”刘雷子便指着门口今日食单道:“我不识字,你和我,今日最便宜的是什么?”
“最便宜的自然是从食,一碗红莲米饭,三文钱。”
刘雷子搓着手走上前来,大言不惭,“那我就点一碗红莲米饭,就这一碗饭。”
这是摆明了占便宜的!
“红莲饭”不过名字好听,其实就是用红色的丹黍米蒸成的米饭。
在南方,黍米是最常见、最便宜的粮食。关鹤谣开食肆,要有精巧菜肴,也必然要备上这类顶饱的主食。
哪有人在食肆只点一碗饭的?
岂不是看东家娘子年纪轻轻好欺负?
气得毕二几下从梯子上蹦下来,胡也要上前理论。
关鹤谣忙拦住两人。
围观人群中自也有笑骂“老刘又占人便宜”“这混不吝”的,但其实都在观望着关鹤谣要如何处理此事。
关鹤谣完全不恼,只让掬月去盛饭拿菜,而后福身笑道:“这位官人真是位热心肠,您一定是怕店随口许诺,诓骗大伙儿,这才特意亲身体验。”
这娘子还替他找补上了!
单纯想占个便宜的刘雷子被这温温柔柔的话臊得老脸一红,正不上不下僵在那儿,就听关鹤谣又:“既然如此,可否请您在店外就坐?等菜上来,也好让一起大伙儿做个见证,看店是否言行相符。”
这有什么,便宜在哪儿占不是占?他又不介意任人看。
刘雷子当即甩甩袖子,痛快入座,和围观群众一起伸着脖子等掬月。
很快,掬月端着木盘快步回来,上面赫然是一碗冒尖儿的红莲米饭,并清一色的四个青瓷碟。
掬月心中不忿,却记着关鹤谣“尊重客人”的嘱托,挤出笑脸一道道报了菜名,又“豌豆糕等您用完正餐再奉上。”
切,就一碗饭,他这哪儿有什么正餐啊,掬月腹诽。
刘雷子不管他已成了个人形广告牌,正被周围人盯着瞧,他只顾盯着自己最好奇的四样菜——虽那些碟子还没有掌心大,里面的菜好像几筷子就能吃完,可确实样样精巧:漾着红油的鱼杂辛香扑鼻,深绿色的香椿润着油光,还有淡嫣红色的紫苏姜片……
他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夹了一筷子鱼杂。
十几文钱就能得一大包的鱼鳔、鱼肠和鱼头这些下脚料,被关鹤谣买来用浓油赤酱焖熟,连鱼骨头都酥软得可直接下肚。浓重的葱姜遮盖了鱼腥,只剩下刺激食欲的麻、辣、鲜。
这本就是一道极其下饭的菜,刘雷子口中立时津液丛生,赶紧扒了两口饭。
关鹤谣对食材要求高,买的都是好米,蒸出来的饭也格外香糯。
那天然的米粮纯香,让她自己吃时,也终于理解诗人为何会满足感叹“饱吃红莲香饭,侬家便是仙家”了。(1)
同样是米饭,怎么比家中的好吃这么多?
软糯的黍米在口中一过,刘雷子手上一顿,而后像是突然开了暴食开关,狼吞虎咽起来。柔嫩的香椿浸着芝麻香,比绿豆芽粗壮数倍的黄豆芽,口感脆中带韧,嚼起来“咯吱咯吱”地响,还有那最下饭的麻辣鱼杂……
就着四碟菜,一碗饭居然见底了。
看着剩下那一点麻辣鱼杂的汤汁,刘雷子意犹未尽地抬头,一抹嘴,“再来一碗饭!”
关鹤谣笑眯眯,“好嘞。”
第二碗饭一上桌,众人就见刘雷子把碟里的汤汁往上一倒,迫不及待端碗吃了起来。
关鹤谣心中骄傲又惊喜。
以为是个找茬的,其实是一位很有潜力的吃播博主呢。
看他额间的细汗,圆鼓鼓的腮帮子,夹起一块饭去碟子里蹭汤汁的细节动作。
吃货们真可爱啊。
刘雷子的大型真香现场引得众人心思活泛起来。
“好像、好像真挺好吃的啊。”
“是啊,好香啊。”
“不对,这香味不是菜的味道。”
那是一种更丰富、更醇厚的肉香,并不是来自任何一道菜。
原来,在众人被几道菜和米饭夺去注意力的时候,门口大锅里卤的鹌鹑不甘示弱,暗自发功,在与桂皮、八角、香叶、草果等无数香料的亲密交融和碰撞中,酝酿出了这勾人的香味。
香味随着风,如一波一波绵长的浪涌,扑到众人鼻尖。
“娘子,你那锅里煮着什么?怎的这么香?”
终于有人发现了门口大锅的奥秘了!
“是今日正菜之一,五香卤鹌子。”关鹤谣抓住时机自夸:“都是上好的肥鹌鹑,每只起码三两重呢。”
“那敢情好,某最爱吃鹌子!”
有个清朗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关鹤谣回头一看,笑开了花。
大客户们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