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新奇汤圆、寒夜奔 可没人能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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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老僧的箴言, 关鹤谣陷入了一个十分纠结的怪圈。

    可能前一秒她还凄凄惶惶地害怕,然而后一秒就觉得自己又行了,老僧所言都是胡八道。

    这种反复横跳在冬至当日展现得尤其明显。

    她初醒来时只觉得心慌难耐, 全靠“战斗至最后一刻”的华夏坚韧精神才强撑着起身, 按时开了店。

    可现在,被许多人围着卖汤圆,她又深感自己生龙活虎,被温馨的市井之声镀了一层铠甲,从此百毒不侵。

    “给我来一斤黑芝麻的, 还有半斤雨花石。”

    “好!”她笑着应下,称了一斤圆鼓鼓的白胖汤圆,又将竹铲伸向一筐有着美丽纹路的汤圆。

    雨花石汤圆——今日的时尚单品, 一经推出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并非绝对的定数,但北方冬至吃饺子, 南方则大都吃汤圆。

    如平常时逢节庆一致,关鹤谣今日也是闭店,只卖时令吃食。于是早起和掬月、盛玉一番流水线操作,包出数十斤汤圆。

    若有什么汤圆最适合在这金陵城卖, 非雨花石汤圆莫属。

    白的是糯米、黄的是黏米、乌红的是黑糯米,三种颜色的面团经过精细的贴、折、拍, 混合出了雨花石一般的纹路。

    那些纹路有粗有细, 不仅非常清晰, 而且线条柔和自然,拿在手里几可乱真。

    而在摆在一旁的那碗煮好的样品中,雨花石汤圆更显诱人。

    水将汤圆皮润得滑腻光亮,面团颜色熟后也更鲜亮。汤圆静沉于水,在水波纹的微微晃动中, 真的就同几颗雨花石一般莹润可爱。

    雨花石汤圆的馅料和普通的汤圆一样,不过是黑白芝麻、玫瑰豆沙和奶黄。

    但因为卖相着实新颖,哪怕价格贵了一倍仍供不应求,又带动其他汤圆也很快售罄。

    不到半个时辰,关鹤谣就收工锁了铺子,牵着驴带着几个伙计往自家卤鲊坊而去。

    冬至如寒食一般,官府允许赌博,一点点寒冷根本无法禁锢百姓的热情,到处都无比喧闹。

    这一路上几人玩了不少关扑游戏,掬月照常欧得大杀四方,赢了奖品、零食无数,给接下来的昼食增光添彩不少。

    今日大家要吃一顿庆祝冬至。

    毕二一家四口,加上掬月、胡还有几个短工……这么一大群人,关鹤谣便决定一起包饺子吃正好。

    如此,这个冬至也算是过得南北结合。

    热热闹闹,调馅儿的调馅儿,擀皮的擀皮,连珠娘和康郎都上手帮忙,包出几个四面漏风、歪歪斜斜、总之勉强能煎着吃,绝对不能下水煮的饺子。

    于是煎的、煮的,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不间断地上桌——

    羊肉大葱的皮薄馅儿大,用的是肋排嫩肉剁出的肉馅。加入花椒和大葱的刺激辛香,调得让人闻一闻气味就周身暖意洋洋,咬一口更是满嘴流油。

    萝卜本就是是素馅中最鲜的一种,又加了虾皮增味,水汪汪的萝卜丝吸尽了虾皮的鲜灵,连吃五六个也不会腻。

    再配上米南瓜粥和酱蒜辣油……众人吃得险些塞不进饭后的汤圆。

    “这一年辛苦大家,多亏你们踏实干活,咱们的生意才越来越好。”

    关鹤谣给每人都发了奖钱,再三感谢他们的努力工作。

    众人都觉得她今日情绪尤其昂扬,和往常的沉稳淡定很不一样,却只想着是过节开心所致,都欢欢喜喜收了奖钱道谢。

    皆大欢喜的一顿饭吃完,关鹤谣本该和掬月一起回去。

    然而,她随便找了个理由让掬月今夜在卤鲊坊留宿,转身骑上驴独自离去。

    薄暮冥冥之际,她才又回到阿鸢食肆,径自上楼,坐在桌边捶着腿发呆。

    该见的人都见了,该去的地方也去了,她想。

    这一下午,她去了刘家香饮自铺、慈幼局、八仙楼还有几家相熟的供货商那里,都是简单拜访,几句话就走。

    她甚至又回到了关府附近。远远望着那扇自己曾无数次进出的门,心中感慨万千,真是梦开始的地方。

    只是不知梦终结于何方。

    她死过一次,并不在乎再死一次。

    只是当她信驴由缰,在街市上乱逛时,她深知,自己是不想离开这里的。

    关鹤谣向来直觉很准,她总觉她今日不会出事,毕竟她已平安度过三年穿越时光。而这冬至,眼看不到三个时辰就要过去了。

    只是防患于未然,她确实有意在最后避开众人,选择独自在家。

    “要是出事,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总不至于是天雷劈下来,渡劫一般丧心病狂?

    她抬头看看屋顶,自己被自己逗笑,转身拿出了要留给萧屹的那个木盒。

    里面并没有什么太珍贵的东西,无非是二人合写的菜谱、关鹤谣留给他的信,还有龚郎君画好的扇面。

    那扇面笔触细腻,松树的繁茂苍翠对应白鹤的轻盈灵动。关鹤谣在上提了一首诗,戴叔伦的《松鹤》:雨湿松阴凉,风落松花细。独鹤爱清幽,飞来不飞去。

    指尖流连,她来回抚过扇面,像是轻抚恋人的脸庞。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去楼下柜台翻出一副的画轴。

    龚郎君是个风雅的讲究人。

    除了依约送来扇面,还感念关鹤谣借画与他观赏,因此赠她一副亲绘的消寒图。

    画面上独一枝遒劲的梅树枝,瘦而老,意蕴无穷。

    枝干上朵朵梅花皆唯有轮廓,而未着颜色。

    这总共九九八十一瓣白梅花,是要从冬至这一日开始,每日晓妆时点染一瓣。

    梅花点遍无余白,看到今朝是杏株。

    待到白梅全绽成明艳的杏花之时,寒已消,春已深。

    关鹤谣用自制的口脂仔细染了一瓣花瓣,素净的图画霎时鲜活了几分。

    满意地在那瓣嫣红上落下一吻,她将这消寒图也放进了木盒。

    想把春天留给他。

    *——*——*

    “你他图什么?简直荒谬。”

    赵铭转动手中玉杯,正与门客下属们笑。

    今日清,圣驾往南郊祭天,他随行归来之后,这穆郡王府便是整日宴舞,觥筹交错。

    “本王刚听闻这消息都不敢相信。纵然出身不高,他也不至于如此自轻自贱娶一个商户孤女。”

    众人见他嘴角牵出恶劣的笑,便知他中意这个话题,争先恐后随声附和。

    “可见萧屹已被国公府视为弃子。”

    “这婚事确实贻笑大方。”

    “不消几月,您要拔除他便是易如反掌。”

    “这倒未必。”

    赵铭摇摇头,示意众人息声。

    “信国公府那些人总不按常理出牌,不能因一桩婚事便莽然推断。你们看关潜之前为他这儿子邀功的模样,还有他最近在朝堂的上蹿下跳……”

    赵铭蹙起眉,本来幸灾乐祸的语气忽然低下来。

    不定,娶个门户的妻子也没什么不好。

    起码不会像他的王妃,整日哭哭啼啼,为了娘家求他帮忙。

    河北众官员,以安抚使岑立和知州蒋仁为首,串通一气,贪下了朝廷多年来拨发的修堤款项。

    这导致河北境内堤坝每年岁修,要么偷工减料,要么干脆就没修。

    今年四月,洙州黄河一遭决堤,吓得蒋仁担心东窗事发,朝廷之后会追究。

    于是七拐八拐,作为赵铭王妃舅妈的哪一房劳什子族兄,蒋仁求到了他这里来。

    本王还不算仁至义尽吗?

    赵铭眸光骤然变冷,衬着他仍翘起的唇角,不出的阴鸷。

    他亲自前往洙州点,为此,多少人讽刺他是巴巴去抢赵锦的功劳?

    明明是那蒋仁自己不中用,软弱又愚蠢,暗中被关潜捉住了无数辫子而不知。

    近些时日,关潜表面上留京专心陪伴老母,筹备儿子婚事,连同僚宴席都极少参加,实则暗中联络故交、监察御史,就准备将河北那一串儿萝卜全拔出|来。

    赵铭揉揉眉心,深感难办。

    *——*——*

    关鹤谣是被街上的吵闹声惊醒的。

    她之前整理木盒子,来回校对那些食谱,居然不知不觉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轩窗临街,她推开窗往下望,随即神色一凝。

    街市上仍是人影憧憧,确实在节庆之日,深夜喧闹亦不算反常。

    可此时,这份喧闹不是欢庆的、热烈的,而是仓皇的、杂乱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攫住关鹤谣。

    她拼命扶住窗棂,朝街边呆立眺望远方的一个男人大喊:“请问发生了何事?”

    “慈幼局!”

    对方嗓音中带着惋惜和惊恐,“是南边的慈幼局着火啦!”

    下一秒,只剩木窗在风中徒劳地摆动,吱嘎作响。而窗前的人已经冲下了楼。

    外袄都没来得及披,关鹤谣骑上驴往慈幼局奔去。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

    北风在泪湿的脸上,犹如刀割,她呜咽出声。

    是谶语要应验了吗?

    是因为我吗?

    就因为我今天去了慈幼局?

    可是为什么不冲着我来呢?

    我刚刚明明独自在家,为什么不冲着我来呢?!

    虚软的手几乎握不住缰绳,一路上关鹤谣数次险些坠落。

    离慈幼局越近,她的心就越凉。

    夜空被欺天的火光捅了个大口子,浓烟滚滚,呼喊声越发清晰。

    与她同一个方向,周围也有人往那边跑动,端着水盆,拎着水桶。

    关鹤谣哑着嗓子,逢人便喊:“里面的人呢?孩子们呢?救出来了吗?”

    可没人能回答她。

    绝望和悔恨如冷风一般将她完完全全包裹,只能僵直着身体伏在驴背上声哭。

    五十多个孩子啊!最的三个还没断奶呢。

    每天只有一个乳娘和两个手分守夜。

    都能逃出来吗?

    这火看着烧了有一阵了,军巡铺屋的潜火兵来救火了吗?

    万千思绪撕得关鹤谣头痛欲裂,已抱上最坏的算。

    颠簸之中,慈幼局近在眼前。

    关鹤谣飞快四顾,情况倒是比她想的好上许多。

    因慈幼局这组院子独在街角,暂时没有殃及其他建筑。

    “快!陈家井还能再去几个人水!”

    “好,我去!”

    “郎中来了郎中来了!快让开!”

    到处都是帮着救火的周遭百姓,齐心协力地传水、泼水,整条街繁忙紧张如白昼。

    冲天的火光下,关鹤谣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屋檐下一群孩子。

    虽然都瑟瑟发抖、灰头土脸,但已然被救出来了。

    “谢天谢地!”

    她翻滚下驴,虚浮着脚步扑过去。

    孩子们正蒙着被褥抱在一起,见到关鹤谣更是嚎啕大哭,几个不点儿哭得简直要昏过去。

    “不哭,不哭啊,没事了。”

    关鹤谣一手抱住一个哄,抑住要蹦出胸膛的心脏,把问题一股脑倒向年纪大的那几个孩子。

    “点过人数了吗?”

    “都跑出来了?今夜是李嫂子陪你们?”

    “有没有人受伤?”

    梁子还没从火场逃生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他都不敢多看那火场一眼,关鹤谣的问题自然也答不上来。

    只是现在见到她,他知道自己必须告诉她一件事情。

    “关姐姐,刚才你的——”

    忽然一声凄切嘶鸣,断了他的话。

    关鹤谣循声回头,狂跳的心脏霎时完全凝滞。

    一匹白马被拴在一户人家的墙柱边。

    它那雪白的鬃毛在热浪中无风自动,宛如燃烧的烈焰,正向着关鹤谣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哀鸣。

    “月照。”

    关鹤谣缓缓走向它,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月照,你的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