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接二连三受到重创的时候,

    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就像你在战场上，被敌军激烈的子/弹猛地击穿，第一下肯定是疼的, 第二下第三下,

    然而到了第九十九颗子/弹穿透你的身躯时, 你神情麻木, 口吐鲜血,

    那个时候, 其实早已没了痛觉。

    虽然凌在见过董利、跟爸爸了很多心底的话后，这段时间一直处于很平静的状态, 不去关注成绩不去纠结今天赚了多少钱, 因为成绩不好所以这本几乎连榜单都没有,

    她都没有多么大的情绪起伏。

    甚至还觉得，没有榜单、看不着收益的变化，

    还挺、稳定心态的。

    这样更有利于她去专注磨漫画本身的线条、动作分镜以及内容质量。

    她要的是作品、是作品可否表达出她最初想要画漫画的思想，成绩虽然很重要,

    但没有初心重要！

    然而每天还是处于一个绷在水面上的状态, 因为会不断看到自己曾经的同期又一次飞升了一本漫画，看到画热题材的作者一个个赚着她完全想象不到的金钱。人不可能完全无欲无求, 凌只能尽最大可能不去想不去看，让自己静下心来注重作品的本身。

    可以，漫画就是她的命！

    万絮在知乎发帖把她冲上热搜这件荒唐的事情，虽然很离谱、很让她六神无主, 但到底用理智话，万絮这是在做事后无用功。

    和寒远结婚的人是她，凌冷静一点儿再去看万絮，感觉就跟看丑似的。

    这件事很大, 但至少凌还是能承受得住的。

    然而漫画不同，看到被人举报“抄袭”那一刻，已经受过一击重创的凌同学，本来已经处在麻木最底层不愿意去想任何事情得脑子，忽然又扯动着鲜血，

    咔擦咔擦，

    继续转动了起来。

    凌的手都快要不知道该如何去点击屏幕，她点开了编辑给她发来的链接，栗子茶是谁？是她新认识的基友，她以为那个朋友可以和她一样，在最艰苦的时候相濡以沫，共同往前奔跑。

    现在她那么信任的基友，

    却在作者聚集度最高、几乎是每个作者都知道都会天天翻、反复翻的论坛里，

    发帖子，指控她——

    抄袭。

    那个帖子，写的很详细了。

    【进来就看年度大戏！！！】

    【我是《明天》的作者栗子茶，挂大爆漫画《你要好好微笑》作者光的新作《黎明之上》，在人设、内容、以及中心思想上，都高度吻合我的作品《明天》！】

    【我和光是基友，去年十二月份认识，当时我在论坛了嚎了一嗓子，想要找个同样画民国风的基友。光就主动加了我，我俩留下联系方式，互换微信号。】

    【因为我是今年暑假才签约，是个很的新人画手。我跟光聊了几天后，感觉很合得来，于是我们就互爆马甲。爆了马甲我才知道我对面居然是画《你要好好微笑》的大佬——光！】

    【当时我真的又惊又喜，光在我这种透明的眼里真的就是巨佬般的存在！我也没什么想法，因为第一本漫画太扑了，所以就想要抱大佬大腿。】

    【正好当时光跟我她也处于休息期、在准备下一本漫画，我就把我的新作的大纲给她看了，】

    【还跟她探讨了人设！】

    【因为民国漫画画的风险太大，很多东西都不能画，人设我跟她聊了好久，她也给了我很多指导，这段聊天记录的截图我附在了下面，我跟光讨论过后，还觉得受益匪浅，感觉大佬就是大佬，真的好厉害！】

    【然后我大概捋好了内容之后，我就开了新作。光大概是跟在我一个周之后开的，我俩也都还是画的民国，我也没去关注光究竟画了什么。】

    【大概是前两天吧，我有读者突然在评论区，“大大你的某某处情节，跟另一本也是民国的漫画好像啊！】

    【我当时就觉得不妙，就私信了那个读者。后来就有越来越多的读者过来留言，不光情节撞梗，就连人设都几乎完全一样！那个给我私信的读者告诉我，是一本叫《黎明之上》的漫画，跟我连环撞了。】

    【我是知道光的新作叫《黎明之上》，看到读者私信那几个字，当场就愣了，我都简直不敢相信！然后我就去看了光的新作，花钱订阅的！看完之后，我整个人直接懵了！】

    【光这本新作，直接照搬了我给她发的那些大纲！人设也跟我给她发的一模一样！我简直……我勒个大草了！你们知道我先是什么感觉吗！就跟一下子吃了shi似的，本来以为吃的是蛋糕，没想到那蛋糕吃进去后，才察觉到是shi做的……】

    ……

    下面栗子茶还专门附了和凌的微信聊天记录，凌点开看了两眼截图，那截图看着的确很熟悉，又陌生又熟悉的。

    大纲的确是栗子茶给她发的，她也的确是跟栗子茶讨论的，但大纲的内容以及人设，全部从“她对栗子茶”被替换成“栗子茶跟她”。

    “……”

    吃瓜群众不会就这么轻易相信了事件双方中仅此一方的言辞，调色盘很锤，因为若看调色盘，这两本漫画大概除了画风不同，人设故事情节以及分镜头都跟一个娘生出来的双胞胎似的！

    但毕竟“光”也是之前有名气的画手，微信聊天可以改时间改后期改内容、大纲的截图也可以造假。

    就有其他作者在论坛帖子下面，用匿名问，

    【请问楼主，你是如何证明是光确实拿了你的设定，而这些设定却不是光发给你的呢？】

    栗子茶：【[截图][截图][截图]】

    栗子茶：【第一张截图，是我开新的时间；】

    【第二张是光开新的时间；】

    【第三张，是我刚冒出连载这本《明天》的设定时，发的微博。】

    凌点开了那张“微博截图”，

    栗子茶发那条微博的时间，刚好就是凌第一次跟栗子茶自己下一本漫画设定的那个晚上。

    几乎等同于凌前一脚了自己想要画什么、内容的构思，

    下一秒，栗子茶就去发了微博。

    这俨然就是把凌“抄袭”栗子茶往死里锤了，开新的时间栗子茶先行开的，微信聊天记录全部被篡改成栗子茶给凌发大纲、设定，最最最落井下石的更属于栗子茶发微博那条设定构思的证据！

    很多漫画作者平日里最喜欢的事情，除了肝稿子就是吃瓜吃瓜吃瓜，一有大瓜帖子必定要hot！像是抄袭融梗这种大瓜，更是会让数不清的作者来围观！

    凌继续往下翻，因为栗子茶给出的“证据”实在是太硬了，几乎没几条“蹲蹲”，楼下的风向就全然往栗子茶这边倒，凌翻了两页，在第三页的中央，忽然就看到了一个匿名作者，发了这么一条评论，

    【这个光我知道！】

    【今天上热搜的不就是她嘛！】

    354楼：【卧槽！对对对！我今早还看了那条新闻！】

    355楼：【什么什么？还有其他更劲爆的瓜吗！】

    356楼：【就是热搜第13位，现在好像往下掉了一点儿。知乎上有人发帖介绍暗恋什么感觉，然后就有人扒出来那个帖子里恶毒白月光的原型就是光本人，怎么扒的？光爆红的那本漫画不就是画了男主是飞行员的漫画嘛！然后就扒出来光的那本漫画是有原型，和帖子完全吻合。】

    357楼：【但是漫画里的感情方向被光给扭曲了，原本男主在现实中根本没跟光本人在一起，人家都结婚了！光自己yy男主，于是就把男主原型画成跟她自己结婚了。我早上吃这口瓜的时候还给恶心了好半天，光那本漫画我追过，突然就感觉好恶心……】

    358楼：【这么一联系，感觉楼主的可能真的是实情！】

    359楼：【光这个作者我有关注，那本飞行员的《你要好好微笑》我当时还追了好久，羡慕过这个新人作者第一本漫画就那么厉害！但是后续她就一直成绩不太行，画的东西感觉都看不太懂。我一直以为是我太菜了没学识所以看不懂民国的东西，还在想着要是这位太太日后再画一本现代风的漫画，那么我一定追！结果……现在看来，原来她第一本漫画大爆是有原因的！特么居然有原型！！！】

    359楼：【（接上一层），她最新那本《黎明之上》虽然依旧是民国，但这本我感觉的确是要比之前那几本都容易懂，我前两天还在跟我基友，我喜欢的那位太太终于画能让人懂的东西了，她现如今连载的那部分我都订阅了，我擦……请问可以退钱么！】

    360楼：【楼上这位太太，你好惨[暗中观察][暗中观察]。】

    361楼：【哭哭，果然越有名气的作者，就越有瓜么……抄袭新人作者，好毒啊！】

    ……

    凌忽然就有些想笑，“有名气作者”，她究竟哪儿跟“名气“两个字挂钩！

    她一下子就扔了手机，在床上坐了半天，似乎万絮那个事情都没有那么重要了，大家什么都成了另一个世界。外面的阳光往窗户里照，谁家养的鸟叽叽喳喳叫。

    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但似乎还能听到一些嗡嗡的东西，凌从床上站了起来，像是只断了线的木偶，

    用手指刮刮耳朵，发出比平日里都要大大摩擦声，仿佛在充血，每次吃了大辣特辣的东西，神经受不了，就会让她暂时性失去一部分的听力。

    房屋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寒远又把昨天穿过的衣服拿下去洗了，洗干净又用烘干机烘干后，放在晾衣房里继续挂着。

    白色的衣服红色的衣服粉色的卫衣黑色的毛衣，一件又一件，凌站在门口看了半天，忽然发现自己怎么站在这儿？

    她想要喝水来着。

    踩着拖鞋又走到了一楼的吧台，饭都还没吃。锅盖盖着，碗筷也都给她备好在餐桌，凌进了厨房，掀开锅盖，看到里面有她最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

    还有一些咸菜，热的馒头也放在里面。馒头凌是不吃的，煎饼也不爱吃，她就喜欢吃零食。但是寒远还是日复一日会给她放一两块馒头，，

    “万一你再饿了呢？”

    凌拿起了那块馒头，咬了一口。

    地瓜做的馒头，甜丝丝的，

    忽然就呛了一下。

    噎着后整个呼吸道都是疼痛的，馒头哗啦下子掉落到地上，凌被噎得满脸通红，捂住胸口，拼了命地往吧台水壶处爬去。

    倒了慢慢一杯水，一口气往嘴里塞。那馒头咬的太大了，噎着时间也有些长。她几乎是要窒息了，用水拼命往肚子里灌。

    灌，

    灌！

    “咳咳！咳咳！！咳咳咳——！”

    终于把噎着的馒头给带下去了，能够继续呼吸那一瞬间，凌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她撑着胳膊在吧台上，大口呼吸着。

    胸腔一起一伏，眼眶干涩，

    却愣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呢？你经历了那么多的艰苦、连最失败的谷底都熬出来了，都已经重新找到向上爬的勇气，

    现在正在往上扒拉着悬崖峭壁，往上又开始玩命地去爬。

    头顶突然哐当滚落下来一大块石头，

    压在了你即将又要掉下去的头顶。

    好沉啊，

    好重啊，

    梦想到底是什么啊……

    凌哭不出来，干站在吧台前，杯子里的水洒出来好多。馒头掉落在地上，静静地躺在瓷砖边。

    她忽然就想起时候，那次家长会，爸爸妈妈刚听了她跟寒远的纠缠，

    妈妈在煮水饺，一个水饺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就从锅里蹦了出来。

    那一刻，妈妈忽然就哭出声，拼了命蹲在地上捡水饺，不断地问着，

    “为什么水饺会自己跳出来啊！”

    “为什么水饺会自己跳出来！”

    为什么，

    馒头会自己跑到地上去！

    ……

    她还是哭不出，连蹲下的勇气都没有。一切的一切都在褪去，一切都是假的，那些日子里每天趴在学校下面自习室肝稿子肝到半夜凌三四点，把手腕都给肝出来肌肉拉伤。

    走着路想起来什么点子，就会停下走动，站在马路边石子铺的道前，低头拿出来手机，找着备忘录，一定要把灵感先给记录下来。

    后面跟了十只恶犬，都不能让她放弃去记录灵光一闪出来的念头！

    凌不知道努力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模样，她一直都是学渣，做什么都不好，但她知道她喜爱画画，她想要去画、永永远远地画，如果明天就要世界末日了，那么今天她还希望能再肝三十张稿子！

    那是她的梦想啊……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开锁声，凌抬了抬头，

    透过一楼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她看到熟悉的身影，

    抱着一大泡沫箱子的东西，

    一晃一晃往别墅内走。

    凌站在原地，仿佛不知道那是谁了，门锁很快就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锁芯扭动，防盗门哗啦敞开，

    指纹锁也跟着“啪！”的一声，发出清脆的响音。

    那个男人站在了门口，

    白色泡沫箱将他的上半身挡了一半去。

    他穿着最最最普通的冲锋衣，蓝黑色，S市的冬天实在是没办法让人穿呢子大衣来装逼，寒远结婚后也就像是很贴合了已婚人士的角色，做什么都要为了生活着想。

    箱子用黄色胶带纸封着，很大，特别大，寒远戴着手套，他进了屋，把那个箱子放在了玄关前的地毯上，

    风尘仆仆，但又因为带了凌爱吃的大闸蟹回来，所以整个人都是可以看得到的高兴，嘴里哈出的热气下 是罕见的淡淡的欣喜笑意。

    凌眨了一下眼睛，身后倒水的玻璃广口杯旋转的木球咔哒往下滚了一点点。

    “今天挺冷的！”寒远摘了摘手套，用腿把那个箱子往里面一提，弯腰就想继续抱箱子。

    他低头那一瞬间，停了半秒，

    忽然又迅速直起了身。

    “凌？”

    手套被脱掉，眼就能看到指腹间被划出的伤口，好几道，都很新鲜，

    昨天晚上凌被寒远十指相扣压着的时候，根本没看到寒远的手上有那些疤痕。

    凌想话，她张了张嘴，

    可是嗓子却一下子，

    不出声了。

    她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原地，脚趾也像是被定住了般，表情即将要控制不住。

    寒远发现了凌的不对劲儿，大闸蟹也不顾了，连衣服都没脱，在门口一顿，瞬间走上前来。

    “怎么了？你、你……”

    咔哒——

    绷了那么久的橡皮筋，

    终于，

    断裂了。

    大闸蟹还活着、还在吐着泡泡，咕噜咕噜，那是一个很晴朗的冬日的清，就连许久未见的阳光，都在暖洋洋挂在枝头。

    凌忽然就开始浑身颤抖，她想要伸出手抓个东西，想要抬起脚来走上前去走到寒远面前，

    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举起来的手也控制不住地在手舞足蹈，做着很奇怪的动作。那个模样实在是太恐怖了，就跟突然患了什么精神类疾病、完全没办法掌控自己的神经反应。

    “寒远……”

    凌将哭不哭，甚至还不断切换着嘴角上扬，抽动去笑。手往前伸了一下，又给伸了回去，摸摸腰，又去往后旋转了一圈。

    她的模样绝对不对劲儿，寒远愣了片刻，瞪圆了眼睛。还没等到男人做出反应，女孩突然往前抓了抓手，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节，

    “寒……远……”

    “我什么时候出的名啊，我什么时候大爆来的名气啊……”

    “我、我怎么不知道，我一点儿都不出名，我哪来的大出名……”

    “寒远，寒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