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温怀钰揽着纪以柔出去, 动作是自己都未察觉的占有欲, 只是很不满的:“叫什么姐姐, 也没见得比我几岁。”
纪以柔若有所思的笑了下:“所以, 我在微信上叫你姐姐的时候,你确实也很不耐, 就差直接叫我滚了。”
被陡然提起这件事, 温怀钰松开揽着她的手,抬起右手,举到她眼前, 将那枚极大的钻石戒指转了转:“怎么了,纪钻石,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你当时骗了我,还不许我不想搭理你啊。”
纪以柔将她手攥住了,手指一根一根的按了下去,握成拳头:“戒指戴好了,别掉了。”
温怀钰不满的哼哼了两声, 第一百零一次的想把戒指拿下来, 可还是忍住了。
时间还早,午后的阳光隐隐有些炽热,温怀钰到了海边, 整个人都雀跃欲试:“我们去游泳吧,好不好?”
纪以柔从就怕水,对水一直怀有恐惧, 难得的拒绝她:“我不去了。你去游泳,我在岸边看着你。”
“我忘了,你不会游泳……那我教你?
“我真的不去,”纪以柔抿了下唇,“我害怕。”
温怀钰不动她,也不想再勉强她,只好作罢,将泳帽和泳镜戴上了,寻了个不深不浅的地方开始游泳。
九月也不是旺季,城的旅游业也不算发达,沙滩上没几个人。纪以柔寻了棵高大的椰子树,树下又给游人设置的红木长椅,她坐下了,将墨镜摘了,目光落在海面上翻起的白色浪花,还有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多少年过去了,以前她只能偷偷看着她,现在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了。
只有纪以柔自己知道,温怀钰出我太太那三个字的时候,心里升腾起来的那种剧烈到近乎虚幻的快乐,是如何将她笼罩的。
情绪强烈的几乎让她怀疑,这一切并非是真的。
那种不安全感还笼罩在她身上。
她一向最为理性,喜欢计划和秩序,一碰上温怀钰,事情就容易乱套,于是她只有忍耐,强行将所有的情绪都按捺下去。
得了如今的空隙,她轻轻叹了口气,所有心绪,都只有她一人知晓,也只留她一人掰开揉碎,独自体会了。
天际流云被风吹散,她偶尔一抬头,被阳光刺到眼睛,一时间有些恍惚。
第一次,见到温怀钰的时候,她好像也被她的光芒给刺了一下眼,然后就这么记了好多年。
那是温怀钰十三岁的生日宴会。
温家大姐,是被温老爷子捧在掌上娇惯的明珠,众人都知道,全都巴结着来参加温家的宴会。
当时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在处理父亲的丧事,将她寄养在朋友家,便被那个阿姨给带了过去,但毕竟没有自己的父母看顾着,显得格外伶仃而冷清,只一个孤零零在一旁站着,恨不得钻到草丛里消失才好。
可她越想逃,就越有人不愿意放过她。
这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女孩,长得粉粉嫩嫩,格外招男孩喜欢,就这么站在一旁,也总有男孩子来找她话,叫她妹妹,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不敢话,只是咬着嘴唇,怯怯的摇头,因为父亲去世,家道中落而过早的看尽了人世百态,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很怕跟陌生人话。
于是有人上前来牵她的手,想拉着她去玩,她后退着避让,男孩猝不及防的摔倒了,额头恰好磕在了石头上,大哭着引来家人。
那些人围在一起看她,明明衣冠楚楚,出的话却格外刻毒:
“这是谁家的孩子?”
“好像没看见她家大人。”
“怪不得,这么没教养。真是有人生没人养啊。”
这些恶毒的话,每一句都像针一样,扎的她耳朵疼,她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要到她的父母呢。
她恨透了,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可当时,她到底还是太了。
更不要,在温柔和爱意中长大的女孩子,性情温和到怯懦,最后将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也没能出一句话来。
真是太没用了……
她忍不住对自己失望,垂下了眼眸,有些无力的,紧握着的手指也松开了,雪嫩纤细的脖颈低了下来,像一只刚刚出笼便少了庇护的雀儿,被风雨的要抬不起头了。
直到有道矜敛轻慢的声音悠悠的传了过来:“我还不知道,原来我们家花园还有这么好看的。叔叔阿姨,你们在这里好久了,介意跟我分享一下吗?”
大人的脸色都变了,大概是没想到十几岁的姑娘,起话来就这么刺人,但也没人敢不给她面子,只是讪讪的笑了下:“温姐,好像前面舞会开始了。”
纪以柔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那个人,穿着白色公主裙,裙摆绣着一圈细细的金线,雪嫩的脖颈上悬着一根细细的链子,坠着一枚金色钥匙形状的吊坠,与她明丽的五官极为相衬。
她的下巴微微抬起,眼神里盛满了不耐和讽刺,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她,只是嘴唇动了动。
好像只是了句——笨蛋……
纪以柔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人被簇拥在人群中间,自始至终都是淡然矜傲的,不管别人如何笑,她唇角的笑意都淡淡的,隐隐的透着一点漠不经心,并没有看她一眼。
纪以柔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她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人,可他们大多谦虚且自矜,绝不会跟这个人一样,有一分光便要燃几分光,绝不掩饰的明丽耀眼,有些目下无尘的骄傲,却让人无法讨厌她。
她站在原地,看着被称为温姐的女孩走远了,一句谢谢凝在唇边,没出口。
她咬了咬嘴唇,像是在笑,又像在哭的样子,自言自语的:“可真是个笨蛋。”
出了这场变故,纪以柔比先前更安静了,找到那个阿姨,摇了摇她的手指,请她送她回去。
那个女人正在舞会上寻到了意中人,如今浓情蜜意,哪里还有理她的心思呢,于是只给她倒了杯果汁,叫她到一旁去玩。
温家的宅院极大,花园,秋千,私人泳池……一应俱全,可那些地方都有不少人,只有泳池边稍微僻静一些,她孤单单的坐在池边,双脚晃荡着,脚面在水面上一点而过,痒痒的。
她终于笑了下,露出一点孩子该有的天真来。
她安静的等着,等着这场晚会结束,心里在祈求着,那位阿姨请千万记得她,可别她扔下了。她会很乖的,只要她带她出去,送她到公交站台上,她就可以自己回家了。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还是没人来找她,庭院里玩着的孩子似乎都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四周静寂的可怕,她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心慌,刚提着鞋站了起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恶毒的笑声——
有人在背后狠狠推了她一把!
那么短暂的一秒,纪以柔看清楚了,推她的人是那个男孩和他的姐姐,女孩子掐着腰在池边站着,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就是你啊。蠢货,让我弟弟受伤了,我给你一点教训。”
这岂止是一点点教训,水池极深,姑娘在水里挣扎着,脚尖碰不到池底,慌张的呛了好多水,呼吸全乱了,身体也全都僵硬了,整个人极为痛苦,溺在了水里。
她大概是要死了。
那妈妈可怎么办呢,妈妈会伤心坏的吧。
她的思绪有些乱了,明明是很慌乱的,却没来由的开始平静了,甚至忍不住开始想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可真是耀眼好看啊。
再后来……她的意识有些飘忽了,直到砰的一声,有人入了水,纤细有力的手臂环过她,将她托了起来,还一直在她耳边话:“笨蛋……别闭着眼睛了,呼气啊。”
这人的声音……
她又叫她笨蛋了,纪以柔以为自己是出现幻觉了,可还是用力睁开了眼睛,原来真是不是幻觉啊……原来这个人就在她身边。
温怀钰一向耐心缺乏,看见她醒了,不话的样子,又低声了句,傻子。
她站了起来,转身往回走,经过那对姐弟的时候,脸色显得极为冷冰的:“滚吧。带着你家大人,一起滚。”
她在前面待久了,莫名觉得闷得慌,只想着到后面来透透气,刚好撞见这一幕,才知道,原来孩子恶毒起来,是比大人还可怕的。
纪以柔在原地呛了几口水,看着那对姐弟慌张离去,那个人的背影还是那么骄傲的,她莫名的心安。
可那个人走的很快,一点也没有回头的意思,她站在原地,忍不住哭了:“姐、姐姐……等等我。”
温姐转身了,还是一副不耐的样子,可是看着姑娘满脸挂着泪,全身衣服都湿透的样子,终于生出一点恻隐之心来,走过去,朝她伸了手:“起来。我五岁就会游泳了,你怎么这么笨。”
纪以柔心翼翼的将手交给她,怯生生的样子,像是可怜的鹌鹑。
温怀钰不由嗤笑了一声,免不得又嫌弃了她几句,但是拉着她的手,却没放开了。
“姐姐……”
“不许叫我姐姐。”
姑娘偏过头,声音软软的,仰视着她:“哦……那叫你什么?”
温怀钰牵着她的手,软软的,在手心里轻轻捏了一下,脸颊有点红了,转过头去:“我叫……算了,不告诉你,笨死了。”
……
海浪拍着沙滩,浪潮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大了,纪以柔不自觉地揉了揉眼睛,方才被阳光刺了一下,忽然有点看不清附近的景象了。
过了好几秒,她才缓了过来,下意识的,目光就去寻找那个人。
可沙滩上干干净净,海面浪潮翻涌,那个人,不见了。
昔日恐惧的回忆席卷而来,纪以柔站在原地,怔了两秒,然后拔足狂奔,往岸边冲了过去。
直到双脚踩在海水里,她才清醒了一下,感受到心脏正在疯狂跳动,对水的恐惧刻在骨子里,但她愣了一秒,又往前走,嘴唇轻轻颤抖着,想那个人的名字,却不出来。
只是才走了几步,温怀钰从洁白的浪花里钻了出来,脸上沾满了水珠,肆意的大笑:“哈哈哈哈特意来找我的?”
纪以柔看着她,脸色忽然变得极为苍白,眉心慢慢的拢了起来,声音很轻:“你刚才,就在等着我过来。”
温怀钰被她的神色吓到了,走过去,拉了拉她的手:“是……你怎么了啊?”
纪以柔抿紧了嘴唇,看着她,轻轻挣开了她的手,踏着海浪,转身往回走。
温怀钰终于有点慌了,追了上去,想去拉她的手:“吓到你了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一个的玩笑。”
纪以柔轻声了句没事,可神色难看透了,再一次挣开了她的手,沉默的上了岸,往回走。
温怀钰在后面叫她:“喂!纪以柔!”
她一向脾气也不好,自觉只是开了个的玩笑,可纪以柔连步子都未停一下,更不要停下来等她了。
这可把温怀钰气坏了,她站在原地,皱起了眉头:“纪以柔,你这个气鬼!”
其实生气只有一点点,但更多的是茫然和无所适从,她忽然怕极了纪以柔生气时的样子。
平日里,多是纪以柔顺着她的意思……也不是,她们两人是很少有分歧的,纪以柔大概时候情绪都淡淡的,很少提要求,无论她什么都只好,很少都没有意见相左的时刻。
现在想想,她的情绪收敛的过于干净,一下子爆发的时候,让温怀钰忽然发现……原来这个人也是个有情绪的年轻女孩子。可她把她惹生气了,并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更不知道该如何喊她了。
温怀钰不再尝试拉着她,两个人之间隔着三四米的距离,纪以柔走的极快,像是在逃离着什么。
温怀钰追着她走了一路,自言自语纪以柔这个气鬼,可又不敢太大声,怕被纪以柔听见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回了民宿,温怀钰还穿着湿漉漉的泳衣,刚好迎面撞上了那几个学生。
她们见到纪以柔的时候很惊喜,问她要不要去玩,可一向温柔清和的人,此刻只是紧抿着唇角,神色淡漠到极点,摇了摇头,就这么侧身而过。
温怀钰赶紧追上去,还是晚了一步,被砰的一声关在了门外,迎着那几个女孩子探寻的目光,没好气的:“看什么看,没见过爱人吵架啊?”
学生被她故作凶恶的神情,有些狼狈的样子给逗笑了:“姐姐,你别凶我们了,赶紧去哄老婆吧,一直在吃干醋,算什么回事啊?”
温怀钰一怔:“我……”
那几个女孩子发出一阵哄笑,笑闹着走了,温怀钰自己心里也难免生起了闷气,等四周安静了,又开始用力敲门:“纪以柔,你出来。”
房间里无人回应,一点声音都没有。
温怀钰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天,被纪以柔这没良心的雀雀给关在了门外……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今天终究是她理亏,纪以柔似乎一直都有点怕水,她在恶作剧的时候却全然没想到这一点,现在冷静下来,才真真切切的心虚了起来。
是她做错了。
可是纪以柔现在不话,也不给她开门,她想道歉,都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能在门外干等着。
民宿的老板娘从走廊过,看见她泳衣都湿了,很有些关切的问:“怎么了,忘带钥匙了?”
温怀钰露出一点僵硬的笑意,指了指房间内:“不是。我太太……在里面。”
老板娘了然的笑了:“原来是被老婆给赶出来了啊。”
温怀钰:“……”
这么大声干嘛,她不要面子的吗!
老板娘看她脸色,嗤笑了一声:“我你们年轻人啊,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太太多温柔的性子啊,肯定是你闹的过了,才生了你的气。你就服个软,认错吧。”
温怀钰闻言也有点委屈:“不是我不认错。可是你瞧瞧,她把房间门都关着,一句话都不跟我,我怎么服软啊?”
老板娘作为过来人,实在是懂的不能再懂了,进屋拿了毛毯:“你穿着湿衣服,她不忍心,肯定会给你开门的。你就站在这里等,每隔一会敲下门 ,就:老婆我错了!”
温怀钰:“……不是,这人来人往的,多丢人啊?”
老板娘将毛毯扔给她,双手环抱在胸前:“那你就自求多福吧。我走啦。”
温怀钰接过毯子,头发全湿了,还在一点一点往下滴水,泳衣半干不干的,穿在身上也实在难受,她吸了一口气,忍不住了个喷嚏,还是站回了门前,敲门:
“纪以柔,给我开个门吧。”
“以柔,我要感冒了。”
“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柔柔……给我开门吧,好不好?”
也不知道了多少句,更不知道是哪句起了效果,咔哒一声,门从里面开了。
纪以柔有些漠然的站在门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唇瓣上印着深深的咬痕——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看起来像是自己跟自己生了好大的气。
温怀钰终于等到她开门,进了房间,却罕见的不敢话,指尖无意识的捏住了毛毯的一角:“你一个人,在生气啊?”
纪以柔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有生气,便走到窗边,只留给她一道冷清倔强的背影。
空气中都是凝滞的氛围,温怀钰向来是快意恩仇的性格,哪里遇到这么憋屈的时刻。她从来是话做事都是随心而为,此刻却束手束脚的,连喘气都怕声音太大了,让纪以柔不开心了。
她不习惯这样的沉默,开始没话找话:“我、我换衣服了啊,你别偷看。”
背对着她的人,站在窗边,如同静默的雕像,连指尖都没动一下,显得她格外自作多情似的,完她自己都脸红了。
温怀钰心里哼哼了一声,真的开始换衣服了,将毛毯扔到了椅子上,才将湿漉漉的泳衣脱了,换上床边的真丝睡裙。
她有点冷,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的搂住了胳膊,声音也放的更柔和了:“别生气了,对不起,我就是一时兴起,没考虑到你的感觉。你别生气了,没有下一次了。”
站在窗边那个人终于动了,极为缓慢的转过身,只是还是没看她,连眼皮都没撩一下,淡淡的知道了,而后往门边走,像是要出去。
温怀钰慌了,一把拉住她手腕:“你生气,你对我有意见,你就告诉我。一句话也不还要出去,是为什么?你不许走,把话清楚。”
纪以柔缓缓的动了下,终于抬起眼看她,眼神深处潜藏的狂热、痛苦和压抑将温怀钰吓了一跳,她紧紧握着她手腕不放:“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医生……你干嘛?”
她一句话还没完,就被纪以柔反扣住手腕,一把拖到了怀里,被她牢牢的按住,后背重重的抵上了门背,金属把手又冷又硬,硌的她眼泪都要出来了,又嗔又怒的:“纪以柔,你生气就生气,但是你弄疼我了!”
纪以柔抿唇笑了一下,声音有些异常的冷,情绪早已完全失控:“弄疼你了吗……我想还不够。”
这人为什么就永远这么没心没肺,就像一颗没有心的石头……
她大概永远都不知道,爱着她的人是有多心惊胆战,怕她不开心,更怕她出意外。
要怎么样,这个人才能记得,留在她身边,哪都不许去。
“你什么意思……唔!”
温怀钰被她奇怪的言语惊到了,想问她为什么,可话才了一半,便被她吞了下去。
纪以柔将她禁锢在怀里,低下头,嘴唇覆上她的唇,轻轻舔舐了一下,而后用力咬了上去,声音沉沉,像是警告,又像是惩罚:“不够。要让你再疼一点。”
温怀钰被她咬疼了,眼泪都忍不住出来了,想推开她,又不太敢推开的。只觉得她变得有点陌生,可又想起她先前紧抿唇角的样子,心里又有些不忍。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哭腔,软着嗓子央求她:“疼……我疼,纪以柔,求你了。呜……你放开我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