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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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最初的日子注定是难熬的。

    纪以柔报了一所知名大学的研修班,就在学校不远处高价租了半年的公寓,环境很好, 旁边住的都是学校里的教授和学生,平常也安静, 房东也是学校的退休老教授, 然而, 刚住进来的第一天, 水管就爆了。

    经过三十个时的旅途奔波,她躺上床,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困意, 浅浅入梦,结果没多久,就听见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开灯, 还不习惯开关的位置,过了两分钟,脚踩下地的时候……水都深到她脚踝了。

    整个屋子里堆满了才收拾了一半的行李,就这么被一场水漫金山给无情的攻击了, 幸好床单被子还幸存着,明早要穿的衣服也已经拿到了床边。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种时候,既不能叫房东老太太过来,也不能电话给维修工, 于是她自己挽了裤腿,到处找问题的症结,最后发现出问题的地方在浴室里,其实房东已经过招呼,这些房子年代久远,水电管道多多少少都有些老化了,叫她洗完澡最好把水闸给关上,但是她忘了。

    她想起来这件事,踮起脚,够到了水闸,转了几圈,这水流总算是停了,可她一低头,看见一屋子的水,即使她一向内敛沉着,此刻也有点想哭。

    这破掉的水管好像在无情的嘲笑着她呢,瞧瞧,你以为离开是一种自由,但是其实你过的一点都不好。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闪了一瞬,就被她压下了,女孩抿了抿唇,神色倔强的对视着这满屋的水,拿出对抗敌人般的狠心,拿起拖把和抹布,开始了这一场艰辛的作战。

    扫帚、拖把、抹布……几轮下来,她体力耗尽了,最后一次拿着抹布擦湿漉漉的地板时,天已经亮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自嘲的发了一条朋友圈,背景是初初亮起的天空和胡乱堆起来的行李,以及还能看出水渍的木板,没有文字,有个定位。

    很快的,亲人和朋友纷纷发来问询,她回复了几条,好像在等着什么一样,看着手机屏幕,直到光暗下去,她回过神,将手机扔到了一旁。

    今天她要出去采购生活用品,要搭公交过去,现在可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她抓起衣服,穿起件风衣套上,简单的洗漱一下,戴上一顶鸭舌帽,就往外走。

    一路上遇到有房客出来,看起来都是学生,跟她年纪差不多,热情的招呼,问好,问她早上吃了没有,问她叫什么名字,要去哪里。

    纪以柔的吓了一跳,还不习惯这么热情爽朗的交往方式,耳根一红,明明英语很流畅,声音却结巴起来,惹的一群黑人女孩大笑:“You are too shy,pretty girl。”

    她们笑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里也盛满了美好的光,笑容很有感染力,于是纪以柔也弯了唇角,笑了起来。

    她时候其实也是活泼的性子,父亲脾气好,性子也好,还是个女儿奴,几乎要把她宠到天上去,她呢,她就是个调皮捣蛋的东西,今天拿水笔在床单上画画,明天拿油漆泼了阳台上的墙壁,年纪,还美其名曰是街头涂鸦,行为艺术。

    那时候风很静,阳光很暖,日子很慢。

    后来呢……后来父亲去世,公司被人所夺,母亲生病,她年纪,过早的见识到了太多人情冷暖,渐渐呈现出不合她这个年纪的的成熟和早慧,偶尔遇上不怀好意的大人,姑娘也不话,只是冷冰冰的凝视着,看的那些人不由心虚,还故作恼怒的一句这孩子真孤僻。可她并不退让,反而抬起头,就一直这么看着,毫不退让的。

    可她的笑意一天一天的敛了起来,将所有喜怒都藏了起来,有着超脱同龄人的平静淡漠,秀致的眉梢偶尔挂着一点愁绪,但绝对是转瞬即逝的,她不肯让别人看轻了她。

    性格里快乐活泼的一面渐渐浮出水面,她很快跟同住的女孩成为朋友,第一天就跟着她们一起去超市买东西,一群人热热闹闹,中午吃饭的时候明明有足够的食物,非要闹闹,你追我赶,笑声仿佛能传到云霄之间。

    纪以柔坐在公园的长凳上,二月的天气很冷,但天空很蓝,阳光正好,她仰起头,告诉自己:要快乐一点。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惊喜和麻烦总是掺半。

    时隔一年,她重返校园,每天背着大大的书包,带着一顶软软的呢子帽,素颜不染,长发披在肩头,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总有人问她几岁了,成年了没有。

    研修班的课程排的很紧密,从电影艺术通识到专业的戏剧课程,每天至少要上三节课,她不是科班出身,都没有基础,所以一节一节课听下来,有时觉得吃力,回去做作业经常做到深夜。

    有的人选择职业是出于热爱,有的人是因为选择了一份职业,认真专注,想登上山顶看看,所以渐渐热爱——毫无疑问,她属于后者。

    除了学业上的压力,生活也总是在跟她出难题。

    她吃不惯沙拉和牛排,更吃不惯冷食,所以每天早上起个大早,到最近的超市买菜,做好一天的饭,放到餐盒里带走——香味在楼道里弥漫,那些异国的男孩女孩都被这香味吸引,折服在了中国美食的盘子下了。

    后来,纪以柔做饭的时候往往多做几份,只是她一个人,也不可能承包所有人的餐盒,于是每天早上都有人来排队领饭,领到的欢呼大笑,没领到的都在抱怨,最后她不得不安抚他们,提出周末一起吃火锅。

    一群人从周一期待到了周六,周六一早,男孩子们开车去最近的农场,买了最新鲜的牛肉和羊肉,女孩子们更是心思曼妙,好像早早就准备好了鲜花、气球和礼带,将纪以柔的房间装饰了一下,原本空荡整洁的屋乱了,却多了几分温暖的味道。

    她好像从来没有和同龄人这么一起玩闹过,过早的长成了大人,她怀着比同龄人沉重千万倍的心思,度过学、中学和大学,几乎没有多少大笑的时刻,现在好像回到过去的时光,把以前错落的光阴一一拾起,好像才几岁,还是个放学回家,就能爬上爸爸膝头的姑娘。

    一切都这么好,除了想起那个人的时候,她的笑会凝固一下,同行的女孩子就去趣:”Iris,You are missing her!”

    那是她喝了两罐啤酒之后自己出来的,其实当时也没醉,可她忽然就是想,她有个很喜欢的女孩子,喜欢了很多年;她们很早以前就见过,可是那个人……因为一些原因忘掉她了;她死缠烂,终于追上她了,可是后来她觉得自己好像错了,这段感情好像是她强求来的,那个人或许并不那么喜欢她。

    同伴们给她递来纸巾,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亮,像是盛着一弯清湖,波光粼粼的,可她并没有哭,拒绝了纸巾,揉了揉眼睛,于是那一弯清光散了。

    可能是喝醉了吧,喝醉了,人就开始犯傻,晚上送走她们,她一个人坐在浴室里发呆,泡澡泡了很久,泡完了出来洗浴缸,拿大刷子从头刷到尾,刷的气喘吁吁,累的瘫在地上。

    以前都没做过的事情,譬如半夜换灯泡,修水管,刷浴缸,过去的日子虽然艰难,可那时候她还是个读书的孩子,母亲悄悄把事情做了,从不曾告诉她。到了现在,她才真正懂得,一个人生活的感觉。

    她跪在地上刷浴缸,刷着刷着发现水管又炸了,水流了一地,初来那晚的往事又涌上心头,她忽然觉得不想再留在这里,手指都发抖着,开始电话。

    国内现在是凌,给爷爷、妈妈都没有人接听,最后她向那串熟悉的号码,电话里传来冷冰的忙音。

    她跪在地板上,用力的深呼吸,站了起来,将水闸关掉,地板擦干,靠在沙发上,握着手机,睡着了。

    早上,纪以柔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时间还早,她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开了门,年轻女孩们冲了进来:“Surprise!Happy Birthday!Iris!”

    纪以柔一怔,旋即莞尔,他们肯定是看到她身份证上的日期,可她其实过的是阴历生日,但这个问题不好跟她们解释,不如将错就错,她微笑着谢谢。

    时间到了五月,天气舒服的令人沉醉,年轻人总是格外精神活跃,叫她一起去露营,纪以柔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那种低沉的情绪一扫而尽,她跟着她们出门,一群人在路边等公交。

    暖风微醺,阳光透过树叶落下细碎的光,几个人忽然开始踩彼此的影子,想大笑又顾忌着这是在公共场合,于是又忍住了,声的笑着,直到口袋里手机震了震,有个电话了进来。

    纪以柔停下来,拿出手机,笑意凝在了嘴角。

    是温怀钰来的电话。

    这是三个月以来,她们之间的第一个电话。

    她戴上耳机,按照接听:“喂。”

    电话那端传来低哑的声音,染着疲倦:“喂。昨晚我电话了,什么事?”

    纪以柔抿了下嘴唇:“昨晚和朋友一起玩……她们的。”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诉自己忽如其来的软弱,情绪如风,已从她心田掠了过去,早已无影无踪。

    “你现在过的怎么样?”

    “挺好的。有一群很好很好的朋友。”

    温怀钰轻声:“哦,就好。”

    她的声音很淡很淡,似乎也消融在风中,她站在街头对面,站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回想着片刻前女孩子的笑,像阳光一样,那么明亮,那么纯粹,眼尾却轻轻挑着,透着狡黠和快乐。

    她忍不住想:在我身边的时候,她似乎从未这么快乐过。

    电话里陷入一阵沉默,纪以柔先开口了:“你呢……现在在公司吗?”

    温怀钰有些心不在焉的:“嗯。刚开完早会。”

    纪以柔也应了一声,没察觉到不对:“那我挂了。你先忙。”

    “好,挂吧。”

    温怀钰转过身,往前走,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看到的,纪以柔的笑容,这么快乐。

    她忽然不敢过去,不敢碎她的快乐。

    她自言自语:“我……我太想她了。我来看看她,看了一眼,可以走了。”

    不远处,纪以柔握着手机,还在出神着,总感觉电话里有些不太对,也不知道问题在哪,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可是……

    公交车已经到了,同行的女孩子催促她上车,纪以柔低着头,在包里拿出公交卡,踏上了车,人很多,她就站在了门边,司机即将发车,她忽然懂了问题在哪——国内现在是晚上!怎么可能是先开完早会?

    她忽然紧张,对不解的同伴了抱歉,整个人染上了前所未有的慌张和混乱,在车子发动的前一刻跳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