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求救(二更)
进去了。
怎么办?
雪衣心跳几乎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简直不敢想象被郑琇莹撞破的场景。
郑琇莹如果知道了,她会沦为荡妇,会被万人唾弃,永无翻身之日。
可进了门后,女使却安安静静的,郑琇莹也没一句话。
雪衣胆战心惊,动了动麻木的腿,一回头才发觉二表哥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她环视了一圈,只见那窗户闪了一丝缝,料想二表哥应当是在女使进来前便从窗户里出去了,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然而窗外的崔珩却没那么轻松。
他刚落地,便与对面那个恰好开门出来的男客四目相对——
是那个刺客。
怪不得他找了这么久都无果,原来他是逃到山上的庙里来了。
一个穷凶极恶的杀,的确是很难让人想到他会躲在这佛门清净之处。
两个人盯着看了片刻,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一触即发。
门里
郑琇莹一进门便掩着鼻“你这里潮气也太重了些,我看还是搬回东厢的好。”
“是么?”雪衣没搭话,只引着她往另一边去,“郑姐姐先坐,我去叫晴方给你沏壶茶。”
“不必了,我喝不惯这山上的茶。”郑琇莹委婉地道。
像他们这些士族出门,茶具茶叶都是自备的,自然看不上这寺庙里的东西。
昨晚二表哥仿佛也是这样。
明明口干,却并不动桌上的凉茶。
有些习惯是烙在骨子里的。
——他们才是一类人。
雪衣得出了答案,默默把中的茶壶又放了回去。
郑琇莹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话有什么不妥,又或者觉得根本无所谓,眼神一瞟,当看到窗户半开着时眉梢微动。
“昨夜那么冷,你没关窗么?”她问。
“关了,大概是被风吹开了。”雪衣解释道。
郑琇莹没再接话,而是直接走过去“这山上什么人都有,陆妹妹可要心些。昨夜妹妹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雪衣扯了扯唇角,心里却有点慌。
毕竟时间这么短,二表哥很可能还没走远。
雪衣暗自祈祷郑琇莹千万不要往窗外看。
可郑琇莹还是转了身,惊呼了一声“二表哥!”
她一叫,雪衣双腿都软了。
郑琇莹却并没指责,而是焦急地回头看她“外面那人是谁,二表哥怎么会与他打起来?”
人?
还有什么人?
雪衣提着心走过去,正看见二表哥正和一个宽脸的汉子过招。
那汉子肩宽体硕,拳脚带风,招招到肉。
崔珩见招拆招,身也极为凌厉。
两人过招的时候,雪衣看着心惊,辨认了片刻,脱口而出“这不是那个男客?”
“客人怎会与二表哥动?”郑琇莹不解,“快去叫帮来。”
“不必了。”
雪衣观察了片刻,只见二表哥显然占上风,大概三招之内便能将此人制服。
果然,她话音刚落,崔珩便反剪了那人双,一脚将人踩在了地上,冷声道“还跑?”
“你认错了,大人。”那人脸颊被摁在地上,红涨着脸不停地挣扎,“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猎户罢了。”
到了这时候还敢狡辩,果然狡猾。
崔珩懒得听他辩解,眼神示意陆雪衣“过来看看,这是不是初到长安时撞了你的那个刺客?”
原来是那个行刺太子的刺客,雪衣明白了,哦了一声连忙探头。
郑琇莹眉梢微动,不知他们从前还有这么多牵扯,慢慢攥紧了掌心。
“是他。”雪衣细细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了,“塌鼻,厚唇,宽脸,没错,一定是他。”
那刺客也是认的陆雪衣的,只因她样貌实在太出众了,所以昨晚上远远的一见,他便觉得大事不好了,着急想逃。
可没想到还是没逃脱。
刺客恶狠狠地瞪了陆雪衣一眼,挣扎着要扑过去。
“还敢动?”崔珩一脚踩住了他的,他痛呼了一声,才消停下来。
刺客忍着疼,细细瞧了一眼,又发现这娘子并未挽髻,料想还是个未出阁的。
一个未出阁的娘子,早上却有男子从她的窗子里翻出去,想来他们之间也有猫腻。
刺客气不过,正欲喊出来,崔珩提前料到了,眼疾快地撕了块衣角堵住了他的嘴“老实点。”
那刺客还想挣扎,崔珩却直接将人拎了起来,往外提着走“今日碰巧捉到了潜逃已久的刺客,我带着他回京兆府去了,你们自行回去可否?”
“表哥放心,公务要紧,我没事的。”郑琇莹开口道。
崔珩点了点头,又看了陆雪衣一眼“你呢?”
“我也可以自己回去。”雪衣连忙点头。
崔珩这才拎了人走,走出了半段,忽地又停了步,盯着陆雪衣“这次能捉到这刺客你功不可没,这几日你好好想想要什么,到时候去清邬院找我讨。”
要什么,她想要他放过她,他能给吗?
这话雪衣只敢腹诽,没敢出口,轻轻点了头“好。”
郑琇莹总觉得他们之间不出的亲密。
等崔珩走后,她边走着边拉了雪衣旁敲侧击“你们之前很熟稔?”
雪衣哪里敢承认,只简略地把初到长安时的碰撞解释了一番。
郑琇莹才打消了顾虑。
但雪衣昨晚的贴身衣物毕竟被撕坏了,勉强打成结,系了个疙瘩,一走动便蹭着她肩上软嫩的皮肤,格外的不舒服。
雪衣走了两下,便忍不住伸调整调整,引得郑琇莹频频回头。
她只能推是蚊虫太多,被咬出了肿包。
郑琇莹便提议道“祭拜既然已经完了,这天色又好转,且二表哥也走了,咱们不如今日便回去吧。”
雪衣身上正被那带子磨的发红,且在这山寺里不好熬煮避子药,怕惹得人呢怀疑,她还亟等着回去再喝,于是也点了头“好。”
于是两人便提前折了回去。
下山比上山要容易地多。
昨晚又折腾了一夜,雪衣浑身酸软,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忍不住靠在窗上憩着。
转过悠长的山路,马车晃晃悠悠,又朝着城里走去。
进了城,外面的街市开始热闹起来了,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
行止半途的时候,马车忽然重重地晃了一下。
雪衣正睡的迷迷糊糊,身体一不受控制,不心磕到了窗上。
额角一痛,她惊醒了过来,揉着眼睛一脸迷茫“怎么了?”
晴方坐在一旁,掀了帘子探头看了一眼“好像是马车撞了个人,围观的人正在吵闹。”
“怎么撞了人了?”雪衣一清醒,连忙拿着幂篱便要下去,“我去看看。”
前面的郑琇莹却从马车里回了头看她“不必下去,就是个奴隶,撞了便撞了,待会儿叫人打发了就行。”
雪衣掀了帘子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男子正趴在地上呻吟。
他年岁估摸着不大,大概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
便是个奴隶也没有这么糟践人的。
雪衣看他伤的不轻,还是掀了帘子“我去看看吧。”
时下良贱如隔天堑,贱民和贵族更是差的远。
这些奴隶在郑琇莹眼里好比是一只羊,一条狗,伤了便伤了,死了便死了,压根算不得什么大事。
郑琇莹用帕子掩了掩鼻,只觉得这人身上的臭味熏到自己了,不耐地了声“你快去快回。”
雪衣也没在意她的不耐,见地上有血,走过去将那人趴着的头抬起,问道“你怎么样?”
那男子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裙摆,嘶哑着喊道“救我”
他的脸上还有一道新鲜的鞭痕,背上更多,被打的破破烂烂的,看着实在可怖。
样貌却算不上坏,眉目端正。
大约是遭了难,刚刚从哪个苦役里逃出来。
雪衣心生害怕,但那双眼睛里却亮着精光,蕴着无限的求生欲。
他想活着,非常非常想活着。
雪衣估摸着他的年岁,大概正是刚娶妻不久,大约家里还有等他的妻子,他才这般挂念吧。
她自己身陷囹圄,便对这样的人格外同情。
于是雪衣并未犹豫,转向晴方道“把他带回去吧,院子里正巧缺个洒扫的仆役。”
郑琇莹对她的这番烂好心,只嗤笑了一声。
然而当晴方将人扶起,她看见了那张脏污的脸的时候,浑身却像从头到尾浇了一盆冷水一眼,冷透心扉。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还会活着?
郑琇莹彻底愣住,抓紧了窗沿又看了一眼,虽然脏污,但是那双眼却并没变,还有身材,瘦削了许多,但架子还在。
——是大表哥,是昔日崔氏最温文儒雅的嫡长孙,崔璟。
身材不对。
郑琇莹定睛细看,又发现他是匍匐在地上的,那右脚分明使不上力。
他脚跛了。
一个跛脚的人,不啻于半个废人,前路彻底毁了。
此时崔璟若是回来,郑琇莹按照从前的约定,还是得嫁给他。
可从前她便不愿意,此时崔璟又成了废人,郑琇莹怎么愿意把自己的一辈子赔上呢?
何况她已经熬了三年了,终于熬到二表哥出孝了,婚事马上就要定下了。
在这个时候,大表哥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但凡他晚上半年,一年也好,到时候木已成舟,一切都无可更改了。
还有,大表哥回来后,那她当初过的那些话会不会被爆出来?
如果众人知晓了当初的真相,她会不会被赶出去?
郑琇莹脑中瞬间轰鸣,涌出无数个想法。
她愣住的同时,那匍匐的人也抬头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郑琇莹浑身绷紧,指尖快把心掐出血来。
但那双投过来的双眼,只停顿了片刻,又毫无波澜地从她身上滑过去,落到了陆雪衣身上,仍是嘶哑着求救。
——崔璟不认识她。
或者,崔璟失忆了?
郑琇莹又仔细观察了片刻,发觉大表哥反应迟钝,的确不像是正常人的样子。
莫名的,郑琇莹松了口气。
崔璟失忆了,二表哥偏偏又在这个时候离开了,只剩下一个烂好心的陆雪衣在碍事。
只要她不开口,就没人能知道眼前这个跛脚奴隶其实是崔氏的大公子。
简直是连老天都在帮她。
郑琇莹深深吸了口气,叫住了陆雪衣“陆妹妹,此人来路不明,恐怕不好往国公府里带吧?”
“可是他实在可怜”雪衣心下不忍。
“妹妹你有所不知。”郑琇莹冷声打断道,“像这样的奴隶多半是逃奴,你见他可怜把他带回去,恐怕是要惹上官司的。”
世家大族的确有蓄奴的习惯,雪衣也明白。
她正犹豫的时候,从人群里果然挤出了一个满脸胡茬的彪形大汉。
来人一把将这男子拎了起来,上去甩了一鞭子“还敢逃?一不留神便让你跑了,杂种!看这回我不好好教训你!”
一鞭子抽下去,那男子吃痛,脚皆蜷着,像是断了一半的蚯蚓似的。
雪衣也跟着抽了一下,她实在不忍心,凝着眉制止道“你为何下这么重的?”
“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我训我的奴隶,轮得到你插?”那大汉不满。
被身边的人扯了扯,那大汉才看到马车上刻着博陵崔氏的印记。
满腹的脏话又咽了下去,他阴阳怪气地道“哟。原来是崔氏的人,你既见他可怜,那不妨把他买走带回去。我收你二十贯,你不差这点钱吧?”
二十贯,买一个跛子,这是抢钱呢?
晴方险些开骂,被雪衣扯住才罢休。
二十贯的确太多了,她随身根本没带这么多,不得不回头看向了郑琇莹。
郑琇莹哪里肯借,只避着眼道“时下常有人装可怜唱双簧,专门来偏你这种涉世不深的娘子,我不是在乎钱,只是不想你被骗,你掂量掂量吧。”
他会是偏子吗?
雪衣看着那被捆的抽搐的人,犹豫不决。
那男子反应有些慢,慢慢地摇头“我不是骗子”
那双眼骗不了人,眼底平静,却满是恳求。
雪衣愈发不忍,可郑琇莹已经放下了帘子,对车夫叫了声“走吧。”
这下雪衣也没办法了,只好道歉“对不住。”
“连二十贯都拿不出来?那还废什么话。”
大汉没宰到人,吐了口唾沫,直接抓着衣领将人提了起来“走,跟我回去,再敢跑我就把你卖到南疆去!”
地上拖出了长长一道血痕,那男子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平静地闭上了眼。
雪衣看的实在胸闷,直到上了马车,远远地离开了那街市,还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马车缓缓地驶着,雪衣正憋闷的时候,忽然从身上的锦囊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她将那锦囊解开,才发现里面装的是块玉,仿佛是二表哥的。
昨晚上二表哥撕坏了她的衣服,似乎过要赔她。
她当时没当回事,难不成这玉是他后来趁着她睡熟后塞给她的?
应当是这样了。
这玉极其通透,价值百金都不止,能买下数十个这样的奴隶。
要不要回去?
雪衣摩挲着那玉,沉吟了许久,还是忘不了那双眼,在快拐弯的时候心一横,叫停了马车“停车,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