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自上回不欢而散,平秋和路洋再没有联系过。倒是周川在那次找过平秋后,隔了两天上传一则指向性非常明确的日常动态,拍的是路洋夜店闷酒的照片,配文“朋友失恋”,底下没有一个往常爱凑热闹的共同好友评论,平秋就猜他是故意传给自己看的。
但是分手既成事实,平秋没本事和路洋继续往下走,只好尽可能地远离。可他怎麽也没有想过,自己和路洋分手后再见面,居然会是在这麽暧昧的情况下——路洋大概目睹了他挽着徐修远的胳膊一路走来,看他们姿态亲密,言笑晏晏。
不过平秋也没有略过与路洋同桌的年轻男人。那人正埋头吃饭,看着侧脸陌生,年纪很,时不时抬头冲路洋讲话,没有发觉对方的注意力早早由他转去了对桌的旧情人。
已经分手的情人,再相遇时各自有了新的同伴,在这种情况下,恐怕连点头示意的礼貌都是多余。因此平秋先低的头,却仍能感到路洋的目光穿过一切阻碍物,凝在他的脸上。
他坐立难安,忍不住将身体往侧面倾斜,不由自主地靠近徐修远,一抬头,恰好和他对了个巧。
“怎麽了?”徐修远看他表情有异,问道。
“你提前订的位子,是不是不好改动?”
“哪里有问题?”
“没有问题,我随口问问。”
“位子我不太清楚,估计不好改吧。”
“那算了,其实没关系。”嘴里应着徐修远,平秋将目光稍稍一滑,再度和路洋对视。
让他吃惊的是,路洋突然起了身,在他同伴讶异的眼神下,提步往这儿走来。
心跳瞬间提速,平秋赶忙抓住徐修远的手腕,急促道:“路洋也在这儿,在后面……他过来了。”
“路洋?”徐修远明显表现出惊讶,转头一望,果然见路洋正大步走近。他收回视线,很是冷静地反握住平秋的手,安慰他道:“你和他没关系了,我们来这儿吃饭,没有做亏心事,怕他做什麽。”
“我怕他冲动做错事。”平秋。
话音刚落,路洋走上他们这边餐桌前的双层台阶,一步站定在他们桌边。路洋两眼钉在平秋脸庞:“巧啊,居然会在这种地方碰到你们一起。”
“确实很巧,”徐修远抢先接话,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平秋,“也怪我没选好地方,光是想着难得和我哥吃顿好的,跑那麽远过来,我哥开始还不肯来呢。现在看看,可能也不该来。”
“为什麽不肯来?你向来不是很喜欢别人追着你跑吗,现在怎麽走这麽几步路就不肯了?”路洋话里带刺,摆明是给平秋听。
公共场合,平秋不欲和他当着其他顾客的面起争执,何况今天是徐修远请客,庆贺他的喜事。有徐修远在场,平秋自觉担起兄长的职责。他拽着徐修远的胳膊,阻止他开口,自己回应道:“餐厅大门朝南开,谁都可以进,谁想来就来,我们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招呼过了,就到这吧,我们不扰你吃饭,你朋友该等着急了。”
路洋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双手,慢慢再移去平秋脸庞,看他面色紧绷,一边徐修远则低着头摆弄他的右手五指。他笑笑:“也是,大家都有伴,出来一块儿吃饭,总不能让人空等。”
他有意停顿,不肯放过平秋表情里任何的细枝末节。但平秋视线平直,只是看着餐桌上一块方正的招牌,路洋找了个空,于是不出什麽滋味地冷嗤一声,又看向徐修远。
他:“我最近总是在想一个问题,但是我念书一直不怎麽样,脑子不如你们灵光,所以想不明白。这次正好碰见修远,我倒是想借机问问你。”
徐修远还把玩着平秋右手,闻言抬头,很是慷慨地冲他一笑:“你问吧,刚好离吃饭还有一点时间,应该够了。而且我想不清楚,还有平秋呢。平秋比我聪明,我不知道的,他知道。”
路洋怪声怪气的:“问题很简单,我觉得除了你,也没人能想明白。是这样,我新添了个毛病,就是太容易相信人,鬼话当作真话听,背地里被撬了墙角都不知道,还在乐呵呵地替人数钱鼓掌,觉得那鬼真聪明。结果谁知道那鬼那麽贪心,甚至到现在还在骗人,被骗得最惨的那个还当他是个宝贝,你看这种事情应该怎麽?”
徐修远听闻一笑:“你想什麽?有话直,指名道姓,不要含沙射影的。我没有做过亏心事,更不想被你污蔑。”
“我什麽你心里最清楚。”眼看着徐修远耍得阴招抱人归,这时候仍然洋洋得意装无辜,路洋根本压不住滔天的恨意。徐修远那张扮可怜又假作仗义的嘴脸,这些天时常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转。他虽没有徐修远那麽机灵,但也不至于太傻,如果他之前迷惑的是徐修远的目的,那麽今天徐修远和平秋一道出现就是给了他最后的答案——原来徐修远就是冲着平秋来的。
这时越看徐修远,越发觉得他可憎,路洋对平秋有多少怨,多少恨,那麽加在徐修远身上的就有十倍百倍。他无法接受自己居然栽在这样一个毛头子的手里,甚至这时候还要旁观他和平秋卿卿我我,这对路洋来堪称当众羞辱。
但当他张口再想质问,断他的却是平秋愤然起身时,推动座椅发出的刺耳动静。
“你够了吗?”平秋眼含怒意,“你可不可以离开?我请你离开。”
路洋一样望着他,表情却从惊愕转为愤怒和失望。他刚要张嘴,但再度被平秋抢白。
“我请你离开,”平秋,“今天预订这张餐桌的是修远,是我和他,你现在扰我们了,你的餐桌在那边,不在这里,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尽快离开,给我们留个安静。”
他袒护徐修远的气势大得惊人,下的逐客令更是宛如往路洋脸侧接连甩的两个耳光。
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引得餐厅三三两两的顾客都往这边方向侧目。包括和路洋同桌的年轻人,他早放下餐具,又因为不清楚这边的情况而不敢贸然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眉头紧皱,一会儿又极不耐烦地敲起手机。
坦然享受着平秋的维护,忽地瞥见旁边的侍应生正要上前劝解,徐修远终于有了作为。他起身面对平秋,挡在他身前,同时伸手拍拍他的后腰,声:“我没关系,他这些又伤不到我,我也不在乎他怎麽看我我,你就别生气了。”
平秋微微侧头,做的是不听徐修远安慰,实际是不想再看路洋。
这时侍应生上前,好言劝告路洋返回餐桌。他一步一句将路洋送回原位,即刻又返到徐修远那桌,细心询问情况。平秋也为当众闹出这场滑稽戏感到羞愧,对着侍应生道两声抱歉,倒把侍应生给闹得有些不好意思,饭中又过来是为他们多送一道食,当作被其他客人莫名骚扰的赔罪。
这顿饭吃得平秋食欲全消,还没吃完前菜,就见路洋那桌早早散场。那位和他同席的年轻人似乎是愤而离去,路洋后他一步,出门前又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平秋埋头吃口东西,再抬头,侍应生已经在收拾残桌。
虽这场“三个男人一台戏”的戏码唱到最后,是以路洋的先行离去而结局,但平秋被他一通阴阳怪气闹得心情郁郁,总认为是自己的原因败了兴。至于徐修远,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
吃过饭,徐修远要消食,两人没有急着回家,晃晃荡荡地闯进夜里市中心的人流,沿着串在霓虹灯里的大街巷一路闲走。
平秋先:“对不起啊,老是因为我,让你扫兴了。”
“我请你吃饭是因为我被录取,饭我们都吃了,你也没有难吃,现在还能一起散个步,我心情也很好,”徐修远,“哪儿扫兴了?”
“我不知道他今天为什麽会这麽话。”
“我也不知道他今天也会在那家餐厅。”
“他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可能就是想发泄一下,得话都莫名其妙的。其实我知道他针对的是我,结果让你做了替罪羊。”
“你替他道歉?”徐修远的关注点向来很奇怪,“你和他都没关系了,为什麽要替他道歉?”
“……我只是想安慰你,让你放宽心。”
“我很宽心啊,但是你为什麽要替他道歉?”徐修远紧咬着不放,“我不喜欢你替他话,你们都分手了,你不应该再想着他。多看看我,我就在你跟前,看着你,拉着你,你应该多惦记我。”
明明没有喝酒,但平秋脸红红的:“我还不够惦记你?老话都‘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怎麽回事,现在还想一口气吃成胖子?”
“为什麽不行?”
“……胖子不健康。”平秋随口胡诌。
“那我就当个健康的胖子。”
“胖子没有健康的。”
“你怎麽知道没有?”
“本来就没有。”
“你这就是见识少了,身边即世界,难道那些重量级运动员就不健康了?”
“他们那叫锻炼出来的肌肉,哪里是胖了……你就会胡扯,越扯越远,我们之前聊的什麽?都怪你,我都记不清楚了!”
互相拌着没头脑的废话,他们往前去,笑声和悄悄话勾在风里,身后是被拉长的黑影,好似平秋正依偎在徐修远身侧。
尽管没有特地留意,但平秋原本平淡无聊的生活逐渐被徐修远塞满是事实。清早,他会骑车送平秋上班,然后换方向去市图书馆忙他的工作,或到处闲逛,到换班时再来接平秋,有时还会给他带些不值钱的东西,比如在图书馆门口买的彩色氢气球或是带角的发箍。平秋虽然嫌幼稚总不肯戴,但会细心地收好,氢气球就挂在阳台,随风吹得到处跑。楼下婆婆的孙子有回傍晚看见了,还趴在阳台往上喊,和徐修远讨气球。徐修远不给他,但是给他扔了一包牛奶夹心的硬糖。
机构老师有见过徐修远的,知道是平秋弟弟,见他来了还会热情和他招呼。也有没见过的,一回见他踩着平秋的自行车在门口等平秋下班,其中有位年轻女老师性格泼辣又话直爽,还问徐修远有对象了没有。当时平秋刚下班出门,听见这话,倒是一下子愣住了,站在原地没上前,想要听听徐修远的回答。
哪知徐修远只是笑,把甩到背后的斜挎背包拉到前面来,给平秋留出后座的空间,对那位女同事:“没有啊,听我哥的,他现在还不允许我早恋。”
“你还算早啊?”女同事惊异,“你不会没成年吧?你哥谁啊?”
“在你后面。”
女同事一转身,指着平秋看看徐修远,半晌恍然大悟:“算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不过一则不关紧要的插曲,平秋心里却闷闷的,回家路上不住地嘀咕,实则欲盖弥彰。徐修远被抱怨得耳朵生茧,骑车速度越发的快,叫平秋只好两手抱紧他的腰,嘴上也不再了。
上回在岛拍的照片,徐修远趁今天下午有空,去照相馆逐一洗了。平秋洗个澡的工夫,他将照片像集邮似的摆在客厅茶几,最中间是平秋正襟危坐在卖铺木台前拍的照片。阳光耀眼,他躲在阴影下,笑容腼腆。徐修远他很喜欢这张。
平秋站在沙发后面,边用毛巾擦头,边不好意思地笑笑:“明明就拍得很傻啊,你看我眼睛都没睁开,好像没睡醒似的。”
“这张呢,”徐修远倾身择了一张,翻身跪坐在沙发,将照片举在脸前给平秋,“也很好看,都是我喜欢的。”
是那天联谊晚会的照片,平秋抱膝正坐在相片中央,身边是各自忙着互相交头接耳的陌生男女,他对着镜头笑得很恬静。
“你过来,我们一起看。”徐修远拉着平秋的手,稍稍高举,牵着他绕过沙发走近来。同时他调整坐姿,将双腿中间的空间留给平秋,再稍稍往前靠,就能将下巴压进平秋的颈窝。
平秋忙着注意那些千奇百怪的相片,也没有发觉彼此的坐姿过于亲密。他全然被那些自己没有细看过的相片给吸引了,任凭徐修远从后面环抱,他就像个被命令坐正,不能多动的学生似的,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头,一双眼睛又明亮,压不住的好奇跑出来,就差伸长了脖子主动去看。但他还有些矜持,对着满茶几的自己的脸感到些许羞涩,于是只是让徐修远一张张地挑拣,再放到眼前来。
其中绝大多数照片,徐修远都是趁平秋毫不知情的空当偷拍的,有几张甚至没对上焦。平秋嘴上不,心里还是可惜。过会儿又被徐修远拍到的废片给逗笑,尤其几张错位图,还偷拍到一位不相识的游客倒栽进沙堆的瞬间。平秋笑得直往后倒,腰发软,看上去倒像是主动靠进徐修远怀里似的。
“你看那个,是不是你。”平秋指着其中一张相片要看,因为放在茶几右上角,他得倾身去拿,但徐修远的双腿紧压着他,脚也不知道什麽时候起缠住了平秋的腿。平秋只能推他:“松开点。”
“你身上凉,”徐修远靠着他,“舒服。”
平秋一耸肩膀,把他脑袋给推开,取完相片再坐回原位,徐修远很快又黏上来,被平秋笑着往额头一拍,那张相片就黏在徐修远额前,活像一张镇妖符。
“这张我知道,是你偷拍我,”徐修远揭了照片,转而塞到平秋脖子里去,照片往平秋衣领下滑进半截,“但是我不,就让你拍。”
“我不能拍你照片吗?”平秋,“气鬼。”
“我这还算气?你看这里两百张照片,多少是你的?我没有一百八,也有一百六吧。”
“哪有那麽多!”
“怎麽没有了,都是我拍的,被你看到的也就只算个零头吧。”
“哦,你这麽,倒好像是我逼你拍的了。”
“你不想拍?我看你就很想拍,就是不好意思而已。你不,那我就主动帮你做了,你现在不夸我,还想怪我?”
“我哪里怪你了,得好像我很凶一样。”
徐修远将脸压进他颈间,恶狠狠的一句“明明就很凶”,哭诉得平秋顷刻麻了半边身体。他忍不住夹紧耳朵和肩膀,抬手挡住徐修远不断靠近的脸。他止不住笑,被徐修远顶得几乎陷进沙发,期间双手不由自主地搂住徐修远的脖子。
笑闹间听见门响,平秋气喘吁吁,笑着回过头,待看清玄关站立的身影,笑意霎时间僵在脸上。
玩闹的劲头顿时消散,徐修远也停了手,两人齐齐望向那位不请自来的旧客。
“我扰你们了?”路洋笑道,偏偏笑意不及眼底。而他将钥匙砸上鞋柜的气力实在不,惊得平秋耳边一嗡:“备用钥匙你忘记拿走了,我亲自给你送过来。”
玄关离客厅的距离本不算远,因此路洋也看见满茶几的照片。他视力还算不错,更别有几张平秋的笑脸本身清晰又格外吸引人,于是他又:“你们出去玩了?一起的?”
平秋拉开徐修远,站起身:“你如果想还我钥匙,可以放在区警卫室,或者直接电话给我,我可以过去拿。像你这样不招呼就登门,还是直接用我家的钥匙进我家门,这好像不太礼貌。”
似乎没有想到平秋会是这样生硬又漠然的态度,路洋有些惊讶,随即笑笑:“是,我是不该不招呼就上门,毕竟会扰你们背地里你侬我侬,我这是撞破了好事。”
他话里带刺,平秋按捺着不适,拦住徐修远,要他坐着别动。他不想把徐修远拉进自己和路洋这段矛盾里,便主动提议出去聊。路洋欣然,先出门下去了,平秋进房换下居家睡衣。
嘱咐徐修远看着家里别出来,平秋趿着拖鞋下楼,在一楼的楼梯拐口,看到路洋正站在楼栋的进出口低头抽烟。
路洋发现他,背对过身,将还剩大半根的香烟按灭。直至平秋脚步声走近,他没有立即回头:“我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了。我还了你钥匙,就算你这时候把门一关,我其实也没有办法再把你拽出来,是吧。”
“我知道你有话想对我,”平秋和他之间隔着一人宽的距离,声控灯灭了,他轻轻一跺脚,“你,完就赶快回家吧,夜很深了。”
“这麽急着赶我走?”路洋终于转身,对着平秋,“你和徐修远什麽时候在一起的?”
“没有在一起,”平秋实话实,“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你以为我想了什麽,想你到底什麽时候和他对上眼的?是不是在我们没有分手的时候,你们就搞到一块儿了?你那麽着急甩掉我,就是为了他?”
“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话?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我和你之间的问题,和修远没有任何关系。我知道,无论我多少次,我们走到现在,之所以会分开,其实是我的原因,你总会觉得是我在风凉话,好像急着摆脱你似的……”
“你不是吗?”
“我不是,”平秋,“我是真心诚意地向你道歉,让你浪费时间来和我相处,支持我又迁就我,其实是我的错,是我从来没有正视过我自身的问题,我对你没有做到百分百,所以我不想这麽继续下去了。”
“你倒是很圣明,把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怎麽,显得你很高尚吗?”路洋冷声。
“我知道你很生气,如果你想骂我,想怎麽发泄,我都接受。”
平秋已经做好被他咒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哪知等待半天,迎来的却是路洋推在肩头的一掌。平秋被搡得趔趄,后退两步,掩进楼底黑漆漆的通道。从前这里见证过多少次他们依依惜别,现在载的却是平秋一声防备的叫喊:“你想做什麽?”
又是一掌,平秋被路洋狠狠推去墙边。他撞到了后脑勺,吃痛地闷哼,紧接着被路洋掐住脖子。平秋吓得目眦欲裂,慌忙挥起胳膊做抵抗。好在路洋没有使劲,叫他只是一挣就松开手。但他仍旧站在平秋身前,平秋推他搡他,路洋仍旧岿然不动。
“你和我实话,你和徐修远到底是什麽关系?”路洋钳住平秋的右上臂,“你对你这个便宜弟弟到底了解多少?你知不知道他背地里究竟干了什麽?我开始想不明白,你和他哥是那种关系,他为什麽要帮我,但我现在清楚了,他就是故意的,他有备而来,就是为了今天。”
话时,路洋没能控制手上力道,不自觉地使下全力,平秋疼得脑袋一缩,甩动胳膊想要躲开:“我和他现在根本不是那种关系,修远心地也不坏,你别这麽他。”
“‘现在’,”路洋捕捉字眼,“那就是以后会是,还是你已经默认,准备同意了?不然你那天不会挽着他的胳膊进来——平秋,为什麽非得是他,他是徐瑞阳的亲弟弟,你已经渴望到连你前任的亲弟弟都不肯放过了?”
平秋错愕,转而更加用力地拉扯胳膊,挣动几下总算从他手里逃脱。平秋呼吸急促,努力压制着话里的怒意:“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话,你可以我骂我,我一句都不会反驳,但是修远和我们的事没有关系,他什麽都不知道,你不要因为生我的气就拉他进来,这对他不公平。”
“你怎麽就确定没有关系?”路洋冷笑一声,“我看真正被蒙在鼓里的人是你,你知不知道这个被你维护的弟弟到底做过什麽?”
平秋疑惑,更多是戒备,而当路洋将徐修远过往在他们之间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他却大失所望:“你理解错了,修远不是那种人。他告诉你有关我的事,本意是好心,他不可能有你想的那麽坏。”
“他明知道你讨厌所有人提你妈妈的事,他还硬要我来问,这难道不是他故意的?”
“你不是,他的原意是希望我和你能互相坦诚,才希望你和你父母明白,又把我家里的事告诉你,”平秋,“我想他或许有些欠考虑,但他一定不是故意的。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种人。”
路洋接连冷笑:“我看你是瞎了眼!”
“你讨厌我恨我,我都理解,但是修远和这些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才十八岁,背地里做这些事,对他有什麽好处?你不了解他,但是我了解,他或许有点冲动,还有点幼稚,但是他一向很乖很听话,绝对没有恶意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冷眼瞧他宛如一只跳进虎口的羊,路洋话锋一转:“你们上床了?”
“……”
“上了,对不对,”路洋问,“什麽时候?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背着我上的?”
“……”
话到这份上,平秋再也没了和他周旋的欲望,更为他先前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徐修远泼了一身脏水的行径感到反感,语调不由得变得冷漠许多:“夜深了,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不会扰你,也希望你不要再扰我们。”
着,他不顾路洋再次想抓他胳膊的举动,用力一甩,走出黑魆魆的楼底,踏着台阶上楼去。
“我还有句话想问你。”忽地,路洋问道。
平秋听闻停下脚步,扭过头,却没有在灯光下看到路洋。
路洋仍旧掩在黑暗里,片刻后问道:“你爱过我吗?”
深夜寂静,楼道里偶有居民户熟睡的鼾声,咳嗽声,和空调外机运转的嗡嗡声。
最后一次话别,平秋没有选择撒谎:“我想没有。”
完,他上楼去了。
路洋直到十分钟后才从楼道里现身,他独自走在区路边昏暗的灯光底下,走过一盏又一盏,中间停过两步,但没有回头看,最后彻底消失在路边尽头。
一直望着他远去,平秋拍了拍因为压在三楼窗边而沾灰的手掌,转而又上一层楼,随即在家门口的楼梯边发现静坐的徐修远。
这让平秋想起当时他刚来那晚,也是这样坐在楼道,不也不动,只在看到平秋的时候冲他笑一笑,然后掸掸裤子,将留着门缝的家门拉开,冲他招招手:“来吧。”
在那一刻,平秋忽然很想拥抱他。
被平秋从后抱住腰的刹那,徐修远身体有些僵硬。他好像站不稳,所以用手掌扶在墙面,又忽而下滑,失手按灭了玄关的灯。他们就像躲进一方狭的漆黑的秘密宝箱,不由得都心跳加速起来。
“你们吵架了?”徐修远猜想。
“没有。”平秋答得含糊,完便没了下文。他将嘴唇按在徐修远的后半边肩膀,嗅到他衣服上有太阳曝晒过的干燥的香气,不禁很喜欢,于是微微转过头,将脸颊压在他的肩膀,同时在徐修远腹前交叠的双手慢慢上挪,在他胸口奖励似的拍了拍。
“没吵架,干嘛抱我,”徐修远弹他的手背,“你这样很容易让我误会。”
“那就误会吧。”平秋将脸颊在他肩头蹭蹭。因为明知自己的话是故意暧昧,这让他紧张又羞涩,一时间居然有些结巴:“别人误会你,你来误会我,就当,当扯平了吧。”
安静片刻,徐修远猛然解开平秋双臂转过身,眼底满是惊诧和欣喜,眼角又微微向下,看着有些可怜,仿佛随时做好了平秋反悔的准备。
但平秋又抱上来,两手环着他的脖子,两边拇指在他脸颊边轻轻抹了抹,然后低头在他嘴唇吻了一下。他:“我不希望别人误会你,你是什麽样的,我最清楚。”
徐修远听懂了:“你喜欢我?”
“……”
“你喜欢我?”
“嗯,”平秋,“应该是这样。”
“我也觉得是。我以为我还要追你大半年,”徐修远捧高平秋的脸,叫他不得不踮起脚,撑高了脖子,然后低头亲他,“哪知道你原来那麽好追。”
被亲在嘴唇,平秋一颗心在跳着踢踏舞,而他就像被高举着,荡在半空似的,忽而发现大胆迈出一步连自己都不确定前路的步子,并非有他想象中的那麽困难而恐怖。他把徐修远抱紧,就像女孩抱紧自己钟爱的玩偶那样,亲亲他的耳朵和鬓角,声:“那是因为我本来就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