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易迟在实习期内跟其他人一样, 被轮流安排到各科室学习，简单的启动仪器做检查还是可以, 何况他专业是神经内科，成天接触脑血管相关的病患, 离不开核磁共振成像, 经常跑到核磁室看结果, 看多了自然会点儿。

    核磁共振成像的原理无需过多赘述, 白了就是将人体置于特殊磁场中，用无线电脉冲激发人体自身的氢原子核, 引起共振, 吸收能量，随后停止脉冲, 等待氢原子反释放能量，产生特殊频率的电信号, 再被电脑仪器接收, 经过复杂的处理分析, 形成图像。

    图像是最简洁的黑白色，信号越低, 图像越黑, 信号越高, 图像就越亮, 医生靠观察信号差异分辨出正常组织和病变组织。

    宋易迟优先选择脑部横截面成像, 图中清楚看到中央旁叶, 这里原本是大脑休眠区, 不会产生信号是以不突出，直到幸存者在成功抵抗病毒并觉醒异能，才会活跃起来。

    他曾在基地见过普通异能者和强化剂实验组的mri扫描对比图，正常觉醒异能的人，依能力强弱该区域会呈现不同梯度的灰色，范围固定；实验组则明显偏白，范围比异能者要大得多，还会随着时间不断扩大，最终搅乱整个大脑。

    而舒寒脑子里这块的亮度超过所有实验组，甚至快赶上脑皮层了，极度不正常，宋易迟呼出侧边栏点了几下，选择纵向扫描，成像明确表现出活跃范围正逐渐向前发展，影响了躯体运动中枢，所以才会造成头晕及失衡状态。

    宋易迟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眸光却逐渐放空，治疗异能可以治愈外伤，例如筋骨皮等，靠得是加速细胞再生，但内部器官损伤属于内伤，它更为复杂，是组织结构的破坏。

    普通治疗异能肯定无效，关键要看特殊异能。

    沉吟半晌，宋易迟随手点选印，结束扫描，拿着两张片子回到检查室，心里像强塞了块石头似的，沉甸甸又堵得慌。

    舒寒见宋易迟面无表情，一句话不，看不出是在思索解决方案，还是检查结果不乐观，他赶忙迅速调整，端出笑容迎上前。愁眉苦脸没有任何帮助，两个人中总要有一个缓和气氛，相互气，不能同时陷入低谷。

    思及此，他伸手拿过成像胶片对着顶灯高高举起，开口转移话题，破了沉默僵局：“这就是脑子里的玩意儿？一样的东西干嘛印这么多？”

    舒寒见过的脑子要么是标本，要么是破头流出的脑浆，鲜活完整成像图还是第一次见，禁不住满眼好奇，脑仁儿在他看来都长一个模样，片子还重复印三十了几张……

    宋易迟嘴角抽搐，他知道舒寒出于担忧故意将好奇心夸大，可这话题转法未免太过生硬，堪称拙劣，不过自己被堵得喘不过气的呼吸，似乎奇迹般好了那么一点儿。

    他走两步站到舒寒身后，左手自然地搂在腰上，右手抬高指着舒寒快举过头顶的成像胶片，顺应对方的意图，慢悠悠讲解道：“不一样，这是大脑横截面扫描图，由上至下，一层层的，越是活跃的区域越亮。”

    着，宋易迟轻叹一声：“你t1wi解剖图呈低信号，t2wi这里则是高信号，明亮区血液供应不良，存在病灶，会损害脑细胞并丧失自主调节能力，严重时可致神经功能紊乱，发生瘫痪危及生命。”

    舒寒看新鲜不假，其实是见不得宋易迟难过，意在找些别的话，等这子情绪缓缓再。谁知临时取材不怎么成功，话题反而绕到病情分析，而这番明显偏专业的讲解他只听懂了后半部，会瘫痪会致命。

    他一脸懵逼，想了许久，既然绕不开索性现在就，“很严重？”他问。

    “听懂了？”他反问。

    “额……”舒寒顿时语塞，被问倒了。

    宋易迟无声地笑起来，对恋人盲目间选择的安慰举动简直不知什么好。

    舒寒能感到贴在背上的胸膛传来轻微震动，耳朵一热被人含住咬了一口，宋易迟拥着人推进电脑室，抬脚勾上门，外面检查室到底有个死尸在，怪膈应的，电脑室尽管也满是血迹，好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宋易迟从舒寒手中抽走胶片，熟练地卡到灯箱上，用他能听懂的话又重复一遍：“这里是中央区旁叶，从常规讲该是休眠的暗色，但异能觉醒后会变成灰色，大概像这样。”他点指着另一处深灰色，方便舒寒看出颜色差别，之后指尖移动到高亮外圈，“可是你呢，你的旁叶像大脑皮层一样亮，明活跃程度极高，超出了异能者的正常范畴，也超出了大脑限度，致使颅内紊乱，从而产生头晕，流鼻血等不良症状。”

    刚才宋易迟讲的高低信号判断法舒寒不懂，这会儿用例子作对比他看明白了：“就是我脑子里的叶太活跃，大脑供血不足，负担不了？”

    “是旁叶。”严谨的宋医生纠正道，“你这么理解也没错，大脑分区职能不同，消耗不同，现在强行启动一个原本没有的消耗大户，将所有能量全部抢走，其他部位得不到养分是轻的，脑细胞承受不住改变遭到破坏才最为致命。强化剂之所以有副作用，就是因为强行激发了旁叶，不可抑制地带动其他区域发生病变，将原本分工明确的大脑彻底搅乱。”

    “激发后就停不下来了吧？”像火山爆发似的，舒寒指尖抚过脑中央十分显眼的椭圆形光斑，低声问。

    “短时间内让激活区域再度休眠不可能，除非有外力接入，比如药物治疗，军区中和剂项目就是奔着这个目标。”宋易迟的眸光在舒寒看不到的地方暗了暗，下巴搁在肩上，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了些。

    “不过呢？”舒寒放松地倚在他身上，宋易迟的话听起来完整，仔细一品，发现话里只提到军区中和剂，他自己的想法却只字未提。

    宋易迟停顿一下，果然接着道：“异能由旁叶产生，耗光后活动停止，进入恢复期。而我的特殊异能既然可以恢复消耗掉的异能，根本上讲其实是对旁叶进行了恢复，由此我不妨进行合理推测，特殊异能对脑部其他区域同样能起到恢复作用。”

    “所以我还能再抢救一下？”舒寒半开玩笑的，歪头用脸颊蹭了蹭宋易迟，得到轻吻一枚。

    “理论需要结合实际来验证，等会儿我得把你带到空间全面治疗，在空间里，你的身体机能会一直处于最佳状态，有利于恢复，而我的异能也会源源不断得到补充。”

    宋易迟不带任何色彩的陈述着治疗方案，得到证实前，一切仅仅是设想和推测，宋易迟有把握但不绝对，舒寒听罢并未追问，他不需要知道成功率，因为没必要，他明白宋易迟一定会竭尽全力。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舒寒微微拉开环住自己的胳膊，在人怀里转了半圈变成面对面，目光中透着少见的柔和，直直望进对方深邃的眼底。

    谁也没话，就这样对视良久，舒寒唇角一弯，轻吻上唇线温润，此刻却绷得紧紧的嘴唇，又在对方放松前错开位置，抬手勾住脖子，抱紧。

    “来吧。”他轻声地。

    面对真心相恋的人，太过了解有时候真绷不住，宋易迟由于没把握心里头没底，舒寒何尝不紧张呢？可他不愿表现出来以免宋易迟分心，坚持老半天还是有点儿破功，怎么也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沉闷表情，赶紧借拥抱把脸错开，藏在背后。

    异能治疗不是上手术台，失败顶多是治不好，又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不至于把气氛搞得僵硬无比，最坏也能再陪这子大半年，往好了想，不定一觉睡醒万事大吉呢。

    舒寒主动环住宋易迟后，登时感到自己腰上的手臂倏然收紧，两个人贴合得毫无缝隙，四周一片寂静，耳边能听到的只有彼此呼吸，心跳慢慢合二为一，舒寒仔细体会着宋易迟的温柔，跟着就失去了意识。

    宋易迟抱着软倒在怀里的人，在空间站了许久，这人表面藏得好，看不出，实际紧张的心情不比自己少一分一毫，他心底禁不住叹了一声，扶到圆床躺好，闪身离开，再出现时手中拿着灯箱上的底片。

    他坐靠在床头，把舒寒脑袋扒拉到自己腿上，认真仔细的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设计治疗方案。

    先前没有成像胶片，每次都一股脑儿地用异能刷遍全身，做不到定点治疗，如今图像在手，病变部位清晰可见，笔尖沙沙地划动，一个形象的脑部局域图跃然纸上。

    宋易迟随手将其分成六部分，依次标号，作为治疗时先后次序的简单规划。

    不过在整体计划实施前，有件事需要确定。

    他圈出扩散前部，算从此着手，尝试将受影响的区域进行修复，过后立刻带人复检，验证异能是否如预期中一样有效，如果有效，那么修复过后的成像结果相较于手里这份，会变暗。

    想罢，宋易迟将手中东西放到旁边，右手轻附在舒寒额头，闭上眼，脑海中慢慢勾勒出笔记上一模一样的局部手绘图，异能随意而动纷纷渗入受损大脑，遵照指示向目标进发。

    他的治疗异能多数时用在恢复体力，像这样纯粹治疗的机会很少，而且内部损伤不如外伤清晰可见，只能凭借对异能的掌控程度来把握分寸。

    渗透过程中，宋易迟心翼翼地控制着异能走向，尽量将脑海中的图与实际重叠，渐渐地，局部图开始延伸扩大，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脑，深浅不一半透明，沟沟壑壑，神经元密布，所有细节清晰可见，比他见过的所有模型都要精密。

    这是……标本？

    宋易迟略一皱眉，暂时停下所有动作，观察起来。

    依照他的眼力，不难发现眼前浮现的画面和自行构筑的图形之间存在极大的差别，或者比他的想象图更为精准。

    忽然，中央颞叶区的海马结构亮了一下，光芒一闪而逝，不耀眼，有些像蓝色荧光，飞快地向外传递，进入与海马体衔接的脑神经，随后亮点又以极快的速度抵达末梢，瞬间消失无踪，整个大脑回归沉寂。

    宋易迟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大脑信息交流靠神经元传导，每个细胞正负电荷分布不均，信号就是通过电荷运动进行传递，方才荧光的运动轨迹跟大学时某科教授做的电脑动态演示完全一样。

    不、不对，这不是标本，是活的！？

    宋易迟心下巨震，异能仍旧稳稳地控在手中，紧接着他意识到这不是活不活的问题，而是眼前莫名其妙出现的这个大脑，十有八/九是舒寒的大脑！

    异能升级带来的内视效果？还是由于自己精力太过集中引发的新技能？

    宋易迟马上拢住飘散思绪，专心眼前，不敢乱动更敢睁眼，生怕不留神从这种绝妙状态退出去，再也进不来。

    他稳定了一下心神，尝试控制，大脑果然随着他的思想左右转动，撇开偶尔会活跃一下的神经元不谈，看起来跟标本没区别。

    宋易迟继而调动起记忆，回想核磁胶片中的病变部位，眼前浮着的大脑也同样逐步改变，周围无用部分变成了透明色，宋易迟见方法可行，继续努力，直至消除所有干扰，剩下旁叶及周围受到影响的部分。

    休眠状态下大脑整体偏暗，连片子中高亮醒目的旁叶都被迫暗淡下来，幸好宋易迟是专门研究神内的专家，看过的图不计其数，换个不懂行的人，即使有治疗异能在手，也肯定分不清哪里正常哪里病灶。

    找到目标，泛着柔和白光的异能立时涌过去，乍一接触，宋易迟便感到自己心放过去的一绺异能骤然空了。

    赶忙加大供应，同时心中暗喜，有反应明管用！

    就这样，宋易迟靠着空间效应，源源不断输送异能到旁叶前区，修复运动中枢，初时如泥牛入海没半点儿反应，异能给多少吸多少，看不出任何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宋易迟失去时间概念，期待的变化总算出现。

    接受治疗的运动中枢区与旁叶交界处泛起星星点点，准确出现的不是亮点，而是暗点，恢复正常的受损细胞黯淡下来，与周围坏细胞形成对比，引起视觉差，亮色比较显眼，看起来容易造成闪亮感。

    宋易迟大喜过望，心头一阵狂跳，愈加坚定的输送异能。

    如今有内视图帮忙，根本不用复检就能知道情况，宋易迟索性省略中间步骤，将后面的规划全部提前，幸亏他向来喜欢做完整计划，如果走一步做一步，这会儿岂不是抓瞎。

    当人专心做一件事，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宋易迟从始至终专注于内视状态，不停调动异能修复舒寒的脑细胞，从前部到下部再到后部，直至旁叶外围的病变全都扫除才暂时歇了口气。

    作为空间主人，宋易迟跟舒寒不一样，他不是休眠状态，能得到增益加持却免不了饿肚子。

    “咕噜……”这已经是耳边第三次传来抗议，转瞬间又被无视，在外面饿一两天都不紧，何况在空间？

    宋易迟从未间断治疗，也没挨过饿，是以并不能从饥饿状态推断现实中过去多长时间，一天？还是一天半？无所谓，外围病变已全部解决，接下来只要专注于旁叶的修复就行，照预计应该不会超过两天，坚持就是胜利。

    经过简短调整，宋易迟很快全身心投入最后的治疗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