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莲池听琴
一个月后。
转眼已入盛夏,天气变得燥热难耐,感觉就像生活在蒸笼里,没有一丝风。再加上炎炎的日光,看起来似乎更加热了。
最近因为红巾军的批判“招贴”,使得嵩帝发动了“文字之怒”,因其上面批判朝廷的诗词以及文章,牵扯到朝廷的部分党派之争,于是嵩帝便将部分党派(包括一位皇子)全部驱逐出内阁,并诛杀相关者二三十人。
一时之间,举国笼罩在血雨腥风之中,嵩帝的种种做法让朝臣们感到恐慌,朝廷上下人人自危。
就连图画院都在画作上面严加管控,生怕有所牵连。而嵩帝自己也因为此事接连病倒了两次。
……
韶城。
“当年就是你带走的周家公子?”
下跪的老妇人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惊恐地伏在地上回答道:“回大人,是,是民妇。”
夜明大声喝道:“还不快将事情的经过向大人从实招来。”
“是!”
老妇人解释道,“当年周家遇难,周夫人带着公子和三公子回娘家避险,谁知刚回到韶城就遭人围追堵截,所以我就趁乱抢走了公子,将他放在妓院的门口,从那之后便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
邵二雪问另外一位跪着的美妇人道:“可是放在了醉香楼门口?”
美妇人答道:“是不是她放的我不清楚,我只记得那一年我们的头牌歌妓,鹤子,她产下一名死婴后,不知道又从哪里抱来了一名男婴养着,什么也不肯送人。”
“后来呢?”
“后来养到七八岁,鹤子就死了,我本来看那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的,还想留他下来当倌养呢,结果那孩子犟得很,没关几天就跑了,我真是有苦不出,白养了这两个白眼狼呀,大人!”
着,掏出丝帕假装哭了起来。
邵二雪皱眉:“之后你还有再见过那孩子吗?”
“没有,要是有的话,我一定要将那兔崽子……”美妇人突然意识到错话,忙笑了笑,“我是,从那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了。”
“你还记得那孩子的模样吗?”
“记得记得。”
邵二雪对夜明道:“准备纸笔。”
夜明:“是,公子。”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过后。
邵二雪根据美妇人的描述将那孩子的相貌画了下来。
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却长得眉清目秀,特别是那双圆圆的大眼睛,闪动着聪慧的光芒、一丝怯懦与倔强。
夜明疑惑道:“公子,一个七八岁孩子独自在外,会不会早就饿死了?”
砂月捅了捅他的腰,示意他别乱。
夜明赶紧改口:“就算没饿死,这么多年了相貌变化肯定很大,这不等于大海捞针吗?”
美夫人插嘴道:“我觉得各位大人可以去乞丐堆里找找,不定能找到。”
邵二雪看着画像,问美妇人道:“除此之外,那孩子还有什么特征吗?”
美妇人苦苦思索:“这个嘛……那孩子从就跟着鹤子学习吹拉弹唱,算是会点东西的,不知道算不算?”
邵二雪将画像交给砂月:“既然如此,就去戏班子问问。”
“是,公子。”
之后的几天,他们不仅去了戏班子,连乞丐堆里都找过了,就是找不到想要找的那个人。
两个月后。
虽已入秋,但白天依旧炎热。
皇宫内。
莲池旁的“醇芳亭”里传出悠扬的琴声,附近长满了茂盛的青草和巧的花卉,上空有几只蜻蜓在飞舞,水底则铺满了浮萍、睡莲与翠绿的荷叶。
柳疏影坐在廊台上,弹奏古琴的技艺依旧出色,仿佛只要她的手指一动,广阔无边的世界就独属于她一人了。
那种震撼心扉的琴音并非来自琴弦和琴身,而是从她的全身流淌出来的,就像日光一样。
服侍的宫女轻轻地扇着扇子,虽然已不似夏季那么炎热,可柳疏影的额头还是留出了香汗,脸颊上流淌着珍珠般的汗珠,在阳光底下变成了耀眼的金色。
苏诗青应召入宫,给太后和皇后讲完故事后,还要来给柳疏影作画。
他一遍又一遍细致地描绘着柳疏影乌黑亮丽的头发,雪白而柔软的皮肤,如水般的眼眸,樱桃般红润的嘴唇……
可是她并没有多少热情与活力,总是一副清冷、沉默且眉头紧皱的模样,但这也是别人无法效仿的,只属于她特有的美丽。
躺在一旁软塌上,正在假寐的嵩帝忽然问道:“颍嫔,为何你弹琴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目光空洞?就好像是你的灵魂也要随着音律而飘到远方一样,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柳疏影回答的声音犹如沉静的湖水般波澜不惊。
“嫔妾弹琴之时,会将所有的一切都忘掉,把身体当作音律的载体,因而,弹琴时会旁若无人,目空一切。”
“原来如此,你是以空荡荡的身体接纳天地之间的律韵,然后再通过琴弦展现出来……朕明白了。”
难以想象,如此狠戾的嵩帝,对待柳疏影却是这么温柔多情。
或许越是性格怪僻的老人,心中的爱就越独特吧,又或者是柳疏影从来不像其他嫔妃那般工于心计,而是整天都穿着清冷单调的裙子,双唇紧闭。
对于男人来,她就是一个充满诱惑的谜,连嵩帝都不得不拜倒在她的裙裾之下。
一曲弹罢,趁柳疏影休息时,嵩帝站起来欣赏着莲池里的风景,然后走到苏诗青的身后。
看到那幅还没有彻底完成的画稿时,不禁仔细端详起来。
画中的柳疏影风姿卓越,红唇微微扬起,有点孤傲,那身影,那韵味竟是自己未曾见过的一面,不由得让他惊奇起来。
“顾眉生,以前颍嫔经常这样笑吗?”
面对嵩帝的突然发问,苏诗青吓得手一抖,急忙停下来低头道:“,人不知,人只见过颍嫔娘娘几面而已。”
嵩帝笑了笑:“才见过几面,就能将颍嫔的神韵把握得如此到位,当真是难得啊!这么来,如若不是见到你的画,朕也不会与颍嫔结识,朕得好好感谢你才是啊。”
苏诗青倒吸一口凉气,急忙道:“多谢圣上夸赞,人愧不敢当!”
嵩帝很喜欢那幅画:“做的不错,以后继续将颍嫔的风姿搬到画上吧。”
“人遵命。”
嵩帝走过去拉起柳疏影的手,柔声道:“颍嫔啊,你真应该多笑一笑,朕似乎没怎么见过你笑呢。”
“圣上若是喜欢,嫔妾日后多笑就是了。”
柳疏影悄悄看了一眼苏诗青,而后缓缓地开口,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种强装颜笑,讨好他人的痛苦。
苏诗青明白她的苦楚,可是却无能为力。
这时,太监总管急匆匆地走过来,在嵩帝耳边耳语了几句。
嵩帝捏着眉心,很是头疼地离开了,临走前还特地吩咐苏诗青要将画画好。
嵩帝走后大约一盏茶的功夫。
宫女询问柳疏影:“娘娘,您怎么不继续弹了?”
“琴声纵使再悦耳,若是少了知音人的倾听,最后还不是一样会消逝?不弹也罢……”
柳疏影的话中有话,宫女只当她的是圣上,没往深处细想。
而这些话只有苏诗青听得明白,研墨的手僵在那里,心里难过得一笔都画不下去了。
忽然,一阵风乍起,将桌上没压住的画稿吹了起来,缓缓飘落至柳疏影的身旁。
宫女捡了起来,见那幅《莲池听琴图》,画面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还将柳疏影刻画得如同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孤傲的在画面中独自绽放高贵的气息,不由得惊叹起来。
“娘娘您快看!好美的一幅画!”
柳疏影忧郁的心里藏了个秘密,所以故意满不在乎的道:“再美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一幅画而已。”
宫女:“娘娘……”
苏诗青终于开口道:“娘娘请看一眼吧。”
没想到苏诗青竟然会开口,柳疏影有些吃惊,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可是却见他拱手低着头,根本看不清表情。
柳疏影从宫女手中拿过画稿,仔细的端详起来。
这是她第三次看苏诗青的画,第一次是在阁楼上,画的是她抚琴弹奏的图;第二次是画在她的舞服上,帮她解除危机的同时还赢得了花魁比赛,那两幅图都是她这辈子难以忘怀的。
这次,苏诗青没能藏住自己的心思,将自己心中最美的柳疏影的形象全都表露在画中。
借着看画稿的时机,柳疏影偷偷观察了苏诗青一眼,发现他也正在默默地看着自己,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忧思。
四目相对的瞬间,柳疏影的眼中承载着许多想要倾诉的话语。可是,宫女和太监都在身旁,因此只字不能言。
不过从画面上看来,她挂念的那位有才华又俊朗的画工郎还是将她放在了心中重要的位置上,想到这里,她掩饰不住的露出了一丝微笑。
“娘娘您笑了?”
几乎没见柳疏影笑的宫女惊讶地叫了起来。
柳疏影放下画稿,装作不在意道:“画得不错,把它还给那位画师吧。”
看到柳疏影终于露出微笑,苏诗青的嘴角也忍不住扬起了少许笑意。
尽管无法帮助到她更多,但是至少还能通过画作让她得到些许宽慰不是吗?
进宫之后,柳疏影原本心如死灰,直到再次见到苏诗青后,重逢的喜悦才让她觉得毫无希望的生活里终于有了期盼。
……
皇家教练场。
嵩帝为了拉近皇室宗亲与大臣们之间的感情,于是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赛事运动,为期三天,热闹非凡。
两边搭建的长长的帐篷内。
苏诗青紧皱着眉头,笔下的线条在纸上如游龙般行走,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生动的画面。
旁边的王培林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靠在椅子上不停地喘息。
柳时颢则是旁若无人地专心研墨作画。
邵二雪端着颜料碟子走进来,看到王培林的模样,问道:“他怎么了?”
苏诗青无奈道:“好像染了风寒。”
“那我派人送他回图画院吧。”
王培林挣扎着坐起,有气无力地道:“不需要!老师,我还能坚持……”
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能够跟图画院的老师们一起为皇子和其他权贵们作画,而且所有的画徒中只挑选了他们三个,什么都不能放弃。
邵二雪放下碟子:“既然如此,那你注意休息,不要出去了。”
“多谢老师。”
过了一会儿,邵二雪跟他们重新确认了一下纸上的名单。
“下午的马球赛很重要,时颢你就跟着史提大人、张博士还有尹先生他们,为嘉王爷、太子殿下、三皇子、五皇子……作画;顾眉生你跟着我,和待诏大人一起,为御亲王、两位驸马、大皇子、刑部尚书大人的公子……作画,一定要像早上那样,注意规矩和自己的言行,切不可乱话。”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