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3.1更新 可悲可叹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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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郊外的战事忽的就响了, 行军的号角在京中居民的睡梦中响起,突兀而又惊心。

    年长者抱着孩子颤颤巍巍的起身, 扯着沙哑的嗓子哭喊道:“仗啦!仗到京城来啦!”

    天将蒙蒙亮一些,或许是如此,总之天空上灰蒙蒙的,不知是炮火溅起的灰尘还是天欲雨的征兆。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清凉的甜味,应当不是甜味,孩皱了皱鼻子, 把头埋进母亲的怀抱里,这个味道不好闻,阿爷是血腥味, 但是娘亲是糖葫芦的味道。

    如果糖葫芦是这个味道的话,那他以后都不要再吃糖葫芦了。

    百姓厌恶战火连天的日子,他们在这段时间里流离失所, 与儿女分别,还要忍受生命的的威胁,他们的子孙为国家出生入死,最后却连一个衣冠琢都不能安置起来。

    妇女含泪将家中值钱的物件收拾好, 将米面藏在柴火堆里, 将银票缝在老人和孩子贴身的衣物上, 然后一家人躲进地窖, 开始了漫无天日的等待。

    唐家反了, 萧谨带领的兵马还未出宫便被拦截在宫内, 后来城外失守, 叛军进入城内,只剩下最后的一只护城军队在死死挣扎。

    萧谨手里的一半虎符送不出去,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在经历了两个日夜的战败之后, 叛兵攻入宫中。

    在那个晚上,他提着剑几乎杀光了后宫所有的嫔妃,淌着血的剑锋在地面上蜿蜒出许多道妖冶血痕来,途经之地俱是惶恐绝望的嘶吼尖叫。

    他疯了。

    直到后来,他狞笑着,用人尸筑起了一道围墙,叛军每前进一步,他就杀一个人,硬生生的把那群所谓宅心仁厚的人逼在了玄武门之外。

    萧谨想,就算是叛军不受威胁也没有关系,他还有暗卫,还有密室,只要他能够逃出去,又何尝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梁王在一个破落的院子里被找到,被关在一个积灰三尺高的地方,他的身上满是利刃的划痕,皮肉翻滚之下甚至可以见到白骨,他眼神空洞的半张着眼睛,就要失去焦距。

    最先冲进院子的人不由得瘫软在地,他面容扭曲的望着头顶的地方,他认得。

    被挂在上方几乎要悬成干尸的是梁王的三个孩子!

    他们最的一个郡主不过四岁幼龄!

    梁王听见动静后混黄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看见来人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了许久才颤抖着大哭出声,涕泗横流。

    他身上的衣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就那么大哭着,任由泪水沾上灰尘再粘到脸上,好不狼狈,他想要出一句话,但是却就如同将死之人从嗓子里扯出一句最后的难听的遗言一般,只能发出刺耳如枯木的喘息。

    ——

    萧谨锁死宫门,连带着那些人的性命一起锁死在了宫内。

    不过是短短数日的时间,那些曾经浸在富贵窝里不忧人间疾苦的美人们便已经都成了刀下的亡魂,成为了浸透朱雀门的一滴污血。

    叶家大房三人,叶尚书和叶老太太都在宫里,他们是叶妍请过来的,那时候叛乱的消息还未传出去,两人心中虽有疑惑但却还是入宫面圣,却没有想到陷在了其中再不能出去。

    叶尚书披头散发的捶着门窗,但是门窗已经被锁死,他听见了屋外的动静,又过了许久,他颓然的瘫坐在地,他没有想到,最后将自己引入虎穴的竟然是自己的嫡妹。

    他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指尖在地上抓挠着,而后又疯狂的爬起来抠着门上的细缝,他用牙去咬窗上的木条,直到嘴上鲜血淋漓,木刺刺入唇瓣鼓起一条细痕。

    叶老太太手里的佛珠已经掉落,在地上一颗一颗的滚动着,敲击着发出如钝木般的的声音,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她还不想死,更不想这样的死去。

    这个宫殿是坤宁宫的偏殿,她大声的喊着叶妍的名字,不知道喊了多久,直到她的嗓子沙哑到再发不出声音。

    叶尚书从没有想过,自己不畏新帝,不惧叛军,却被哄骗进宫成了这翁中之鳖,成了一个自投罗网的蠢货。

    他望着圆拱门处垂下的珠帘忽然大笑出声,就好像要把胸腔里的最后一丝气息都挤逼出来,他笑出了眼泪,泪水顺着他眼角的皱纹滑下。

    他就算死,也是死在萧谨的后面,他的私兵只会听从自己的派遣,他就算是死也不会把这支军队借出来为萧谨所用!

    叶妍也被软禁在了宫中,软禁在与自己长兄以及祖母一墙之隔的地方。

    这两日,她看见萧谨提着剑杀光她宫里所有的宫人,看他所经过的地方传来一句又一句的哀嚎,她好害怕,害怕下一个成为亡魂就是自己。

    叶妍将自己蜷缩在屋子的角落,每当她听见其它宫有临死前的哭嚎传来时便会将自己埋的更深一些,但她不断的宽慰自己,萧谨不会杀她,自己帮了他那么多,甚至将自己的祖母和兄长骗进宫来。

    而且、而且自己还怀了萧谨的孩子,就凭了这个孩子,萧谨肯定舍不得杀她……

    等到她再见到萧谨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那副疯癫痴狂的模样,他坐在梁柱的一边,垂眸温柔的看着他,光影在他的面上,似乎那副少年的模样又回来了。

    萧谨将自己手上的污血拭擦干净,然后轻抚她因害怕而颤抖的背脊。

    叶妍猜不出他的喜恶。

    她忍住自己呜咽的声音,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胳膊,指甲掐进肉里,她害怕下一刻自己就会被面前这个人提剑刺死在屋内。

    “皇后,”萧谨缓缓抬眼,眼中满是疲惫,“朕问你。”

    他的目光没有着落点,不知道看向何处,“朕是不是一个好皇帝?”

    萧谨自认为,自己登基的这一年多以来没有做过任何的错事,他减免重税让百姓生活更加富足,惩治贪官污吏重振朝纲,改革科举让更多的寒门子弟,更多郁郁不得志之人有了发展的余地。

    他,哪怕不是一个好人,但是却是真真实实的想过做一个好皇帝。

    叶妍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不能够去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皇后,和朕走吧,我们去一个地方,那里没有皇权争斗,没有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来扰我们,只需要带上一根珠钗,我们便可以平凡而又富足的度过一生。”

    萧谨开始害怕了,他知道,自己必输无疑,但是没有关系,他还有皇后,皇后会一直陪着她。

    他的声音轻轻的,他的脑海里满是那些人被利刃划穿皮肉后的模样,他们的目光里夹杂着怒火,不甘,与无助。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剑,转而抱住了叶妍,“朕知道,你会一直陪着朕的,你从来不会骗朕对不对……”

    叶妍被他抱着,就如坠寒窑,她的指尖颤抖的摸到了那一把长剑,然后是几乎毫不犹豫的就将那利剑刺进萧谨的胸膛。

    只是她没有做到,她忽略了剑锋锋利的程度,她左手食指抓住剑身的地方被削了下来,顿时鲜血淋漓。

    她在地上蜷缩着,望见萧谨幽暗的眼神急忙道:“皇上、皇上,臣妾有孕了。”

    她的面容上夹杂着血泪,一声声悲泣着,带血的手掌紧抓住萧谨的衣袖,“臣妾只是害怕,臣妾舍不得这个孩子啊。”

    “如何舍不得,又如何害怕,”萧谨双眼通红,他现在还需要这个孩子吗,“皇后,你走吧,带着孩子活下去。”

    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思了,他为什么还要活下去,他爱之人皆厌他恶他,没有人真心实意的爱过他。

    他在这人世间,何时体会到过一丝真正的具有温度的爱。

    “你走吧,朕会让暗卫护着你从密道出去,”萧谨深深的望着她,“皇后,带着孩子好好地活下去。”

    叶妍怔愣了一下,她没有想过萧谨会放过自己,这一刻,就好像眼前人也没有那么的可怕,她有些不可置信的出声,“皇上……”

    她与萧谨之间的一切都来自她的蓄意谋划,要知道,若当时不是他也会是其他人,只要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那她就是后位的不二之选。

    一定是,无论是谁是九五之尊,她都是那个身侧的人。

    叶妍捂着肚子,眼泪簌簌的落下,她回忆起了之前二人相处的那些日子,想起萧谨着自己信任她会爱护她的日子……

    原来,萧谨竟对自己是留有几分真心的。

    叶妍抱住了他,哭着没有言语,可就在她算起身离去的时候,那柄利剑还是穿透了她的胸膛。

    “皇上……”

    萧谨依旧是轻柔的抱着她,“皇后,朕舍不得你走了,你等等朕,咱们一家三口在下面团聚。”

    他对情人温柔的低语。

    ——

    安梨几人藏身在长信宫的密室里,就在文贵妃的衣橱后面,顺着瓶子倒下的方向旋转便是一间能容纳下数十人的密室。

    安嘉瘪着嘴巴哭着,似乎是很不喜欢密室中潮湿难闻的气味,一直哭到嗝。

    安梨哄了又哄,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用襁褓的布捂住他的嘴,等到他哭累了脸又涨的通红的时候才松手。

    密室的墙不够厚,孩子一哭,这声音便能传出去,几人躲在这个地方本就心惊胆跳着 ,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春柳欲言又止的望着她,这个孩子如果和他们在一起,那萧谨一定会发现他们几人。

    安梨满眼乞求,她怀中紧抱着孩子,她知道相公就在宫外,相公就要来了。

    “你们让我出去吧。”

    她已经能够下地行走,皇宫那么大,她不会偏偏就遇见那个疯子的,安梨想要赌一把,不然孩子哭闹着,他们都只有死路一条。

    叶妹拉住她的衣袖,“嫂嫂,妹和你一起!”

    安梨深吸一口气,忍着痛感蹲下身来,“妹乖,你就在这儿等嫂嫂回来,不然……”

    不然他们都没有办法活下去。

    文贵妃透过墙壁的缝隙观望着,她知道,萧谨就要来了,那个疯子怎么可能放过她。

    “走吧,我和你们一起走,”文贵妃将自己身上的包裹取下来给春柳,“春柳,若是届时我回不来,你就带着这个包裹回到江南,去找我的爹娘,告诉他们……”

    “告诉他们,女儿不孝,远嫁京中,不能伺候二老颐养天年,”文贵妃将包裹塞进她的怀里,眼眶忽的就红了,“我最喜欢哼的江南调只可惜以后再也不能哼,再也听不见了。”

    “娘娘……”春柳跪在地上,头在地上砸的作响,拉着文贵妃的衣摆求着让她不要离开,“娘娘,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救我们的人过来!”

    她的眼泪落下,“娘娘去哪,奴婢就去哪,娘娘……”

    “别了,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拖拉,”文贵妃转过身,擦干自己眼角的泪痕,“我就走了,你且带着叶家姐好好的躲在这里。”

    她这一生最错的事情便是遇见萧谨给予了那一分施舍,最悔的事情就是离了爹娘误信那人花言巧语入了这深宫,再见不得天日。

    从荣宠一时到盛宠渐衰,她的这些时候,就像是一个笑话,就像是许许多多的女人度过的同样的时候一样,花颜末了,热烈淡了,便再没有新鲜感了。

    唯唯诺诺从来不是她的性格,但是却被逼着戴上枷锁,着枷锁太过沉重,哪怕她再想要装作不在意,无所谓,也做不到。

    “走吧,我领着你出去,去找你的夫君。”

    可笑她就连唤自己嫁的人一声夫君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