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中。

    清欢并未与圆慧多言, 他的视线穿过庭院, 看向敞开的大殿。

    殿内供奉的是药王菩萨像。

    药王菩萨头顶戴宝冠，左手握拳置于腰部，右手屈臂置放胸前, 以拇指、中指和无名指执持药树。

    菩萨像后有一道虚影，为药王菩萨成佛后的净眼如来佛。

    佛像前的蒲团上盘坐有一个身披袈裟的僧人, 他背对着清欢，身上泛着宝光，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见到那僧人背影的一刻, 清欢就在心中认定，这应该就是此间住持了。

    圆慧见清欢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大殿中，便也识趣的没有多言。

    待清欢的眼神重新落到自己身上后，圆慧才执弟子礼，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欲将清欢迎入大殿内。

    “知客僧？”清欢低声道。

    他觉的眼前的和尚实在有意思, 自己都是个来挂单的, 竟然还主动做起了知客僧，可不是有意思嘛。

    听到清欢的声音, 圆慧再次双手合十一礼，清欢也不再拖延，径直跟随和尚进入了大殿。

    遵照规矩，清欢先用左脚跨过殿门，进入殿内后也不先与那盘坐的住持见礼，而是掐出一道净尘诀涤荡双手。

    再接过和尚递上的香, 以标准姿势握持，内视己心，确认心诚且道心无瑕后，才将手中的香高举过头顶，进行参拜。

    圆慧看了一眼请香中的青年，只觉的这人一举一动都优雅贵气、引人瞩目，让人不自觉的就加长了注视的时间。

    圆慧垂首敛目后，双手合十，在清欢旁边静默起了药王菩萨咒。

    清欢拜完后，扭身看向身旁之人。

    和尚静立在一旁默默的念着经，身上散发着宝光的住持，却仍然保持着原样，不仅没有话，也没有看上自己一眼。

    清欢觉的有些奇怪，再过了片刻后，便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将灵力运转到双目中，但尽管如此，也只是拨开了宝光的一层。

    再是宝光，长久注视，眼睛也会被刺痛，就在清欢探查无果，又觉的双眼疼痛时，一阵清凉流入眼部。

    不仅瞬间滋润了那双好看的眼，还像一双温柔的手般，帮好奇的孩子拨开了眼前的“迷障”。

    还不等他思考，那阵清凉是从何处而来时，就倏的看清了眼前之人。

    原来，那原本盘坐着的人，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它现在只是一具披着袈裟的白骨……

    清欢有些沉默。

    此时的他也大概知晓了，为何那挂单的沙弥，会以知客僧的身份来招待自己。

    约莫他早就看清了那宝光下的真实模样。

    “师傅可是开了慧眼？”

    圆慧闻言睁开双眼，注视着清欢，点了点头，不仅如此，他的额上还慢慢浮现出一只眼睛。

    它由纠缠的光线构成，在清欢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仿若穿透了躯体与灵魂。

    这便是佛家所修的慧眼。

    清欢见这和尚注视着自己的双眼良久，便忍不住的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冲着对方微微一笑道：

    “我可没有第三只眼睛……”

    言下之意便是，自己这并不是什么慧眼，可莫要什么与佛有缘的话。

    而一旁的圆慧，不得不再次重复自己的认知，眼前这青年是真的美好到，让人忍不住将一切寓意美好的词语加诸其上。

    他淡然走近时是美的，他持香而拜时是美的，现如今笑起来，更是让人恨不得记住这个画面一辈子。

    想及此，圆慧便再次垂首合十，不再言语。

    见眼前的和尚如此，清欢便也不再与之调笑，他继续看向盘坐着的尸骨，以及尸骨上的袈裟。

    这袈裟是佛家炼制而成，虽能保持清洁不腐，却并不是什么佛宝。

    引起清欢注目的，是那袍角处的一个标识。

    虽然作为一个龙傲天，却是个学渣，令清欢很不好意思，但是，那么多年下来，他自认为还是有一项优势的！

    那便是——对于衣袍明纹、暗纹等的了解。

    毕竟从六岁开始，每晚睡前，都要为明天的闪亮登场做足搭配呢！不同的暗纹都要搭配不同的玉坠好嘛！

    可以，这么多年以来，经过清欢之手的衣袍，每样纹饰都被他研究了个透。

    也正是因此，最初看到眼前的和尚时，他便能从僧袍的标志中判断出他的辈分。

    毕竟，有段时间，不同的卍字纹还是挺流行的，咳……

    眼前尸骨上披着的袈裟上，也有一个标识，那是由百千白宝珠构成的璎珞纹。

    它应来自——药上菩萨。

    传闻，药王、药上本为兄弟，兄名星宿光，弟名电光明，二人因供养比丘僧众，并施药救人，得众人赞赏，被尊称为药王和药上。

    现如今，在药王殿中坐化的，却是药上菩萨的传人，只是不知这药上菩萨传人，是不是这寺庙中的第一批弟子了？

    清欢觉的不是，更大的可能是，这寺庙中原本的住持是药王菩萨传人。

    只不知后来发生了何事，导致药王菩萨传人离去或离世，后来的药上菩萨传人便接替了前者的工作。

    毕竟药王菩萨与药上菩萨本就是一家。

    正在清欢思索时，原本站立在一旁默默诵经的和尚却有了动作。

    清欢只见他不知为何，慢慢向那尸骨靠近。

    和尚走的极慢，每走一步都好像在念诵着什么，待到他位于尸骨近前时，那尸骨身上的绽绽宝光骤然消失。

    原本在清欢的特殊视觉中，如金轮般耀目的骨架碎成了灰色齑粉。

    和尚便在那齑粉前盘坐下来，还取出了一个木鱼，见他如此，清欢也在一个蒲团上坐下，伴着和尚的木鱼声，念诵起了道家往生咒。

    整整七日后，清欢和和尚才停止了诵经，

    再之后，圆慧便用特殊佛器收敛起那堆齑粉，只是在扫动间露出了齑粉下的七颗舍利。

    不仅如此，当圆慧拿起那件袈裟时，竟是从中掉出几十上百颗舍利！

    清欢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舍利！到底曾经有多少高僧坐化与此处！

    这一刻，他只觉的，眼前的寺庙好像变成了凶兽之口，它不断的吞噬着，每个来到此处，并心甘情愿献祭出自己的人！

    而圆慧好像早就知道会如此般，不仅接住了即将落地的众多舍利，还将它们收入了特殊的佛器中。

    不得不，和尚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安慰人心的味道，让清欢也慢慢的从假想中退出。

    甚至觉的，先不论佛道之争，只这外出行走的和尚，身上原本带的东西就不多，其中绝大部分还是一套“丧葬”必备器具。

    怎么看，都更给人一种对生命的尊重感。

    倒不是道家之人不敬生命，只是那种弱者就要做好丧命准备的急迫感更重，不过在他们看来，万佛寺之人都阴的很就是了……

    做完这一切的圆慧，对准了尸骨原来的位置，先是用法杖一敲地面，待地面出现几道裂纹后，便是接连出几掌，只是那地面却纹丝不动了。

    清欢轻轻的推开和尚，学着他的样子运起掌法。

    在圆慧看来，这位施主明显没有学过掌法，现如今也不过是学着刚才自己的模样罢了。

    然而，下一刻，学的不怎么像的清欢，一掌拍向地面，地面发出“轰隆隆”的沉闷巨响。

    圆慧一直保持的很好的淡定脸，此时也忍不住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这，这到底是多大的力气啊！

    再者，这跟掌法也没什么关系呀！

    有这样大的力气，直接拍不就好了……

    好似听到他内心的声音般，清欢也不摆花架子了，他直截了当的甩出“啪啪啪”几掌，整座大殿都开始摇晃。

    再之后，一个深度大概两米的空洞出现在二人面前，那空洞一看就不是自然形成，而是人为建造。

    清欢和圆慧都忍不住俯身看向那深洞，发现深洞下是一个血色泉眼，泉眼不算大，但被网状的阵法牢牢束缚住。

    那泉眼好像一个有生命的心脏般，规律的鼓起、又落下，每当它鼓起时，原本束缚它的网状阵法，就要被撑大几分……

    尽管有阵法存在，那血泉中散发的邪气还在不断的外泄。

    只微微探头一看的瞬间，清欢便感觉自己的道心好像蒙上一层血雾般！

    这血泉竟是能从根基开始毁掉一个人！

    岁火愤怒的环绕在清欢周围，先是扫净了邪祟，之后便开始了气势汹汹的巡逻活动。

    一副奶凶的模样，竟是有了门神的架势！

    一直表现的很沉默的圆慧，指着尸骨原本的位置道，开口道：“这里，就是阵法核心，而师叔祖，便是阵眼。”

    “节哀。”清欢也只能这样。

    圆慧摇摇头道：“这是我们应做的，邪见愚痴及恶道苦愿永不受……”

    “这便是成佛之路。”

    本是简简单单的几句对话，清欢却慢慢的眯起了双眼，这一刻，他不禁想，怎么好像身边的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道？

    那自己的道是什么呢？

    这一刻，他想到了祭祖那日被问及的内容：

    “修德行乎？”

    “博学问乎？”

    “求实情乎？”

    “大道求新乎？”

    自己当时的回答是肯定的，现如今再次想起，心中好似被远古钟声涤荡而过，他扪心自问，省视内心。

    最终肯定的：是的，我的想法依旧未变。

    尽管我爱漂亮、会嫉妒，但我品德无暇。

    尽管我学习不好、爱逃课，但我求知之心赤诚而不掺假。

    尽管我还未看明白自己的道，但是却坚信，自己已经走在已定的路上。

    因我所思、所想、所做之事，皆发自本心，道心无暇且前行姿态坚定！

    “轰”的一声伴随着大片白光乍亮，清欢便切切实实的看到了一条笔直且发光的前路。

    他伸脚迈出一步后，终于明了，哦，原来，这便是我的道。

    我的道途便是这般模样！

    我就是这样闲适的走在这条路上，无需转身，我便知道，自己的身后有无数力量在护航。

    在这条路上，我必不是踽踽独行之人。清欢这样对自己。

    闭目中的清欢，忍不住流下了一行清泪。

    再之后，席卷他全身的是一种轻松与愉悦！他只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快活过！

    恨不得放声唱、肆意跳，与友人拥抱，与至亲开怀畅饮……

    圆慧默默的看了清欢一眼又一眼，此时的青年被五彩华光笼罩，双眼紧闭，微红的眼尾夹着一滴欲落不落的泪珠，嘴角却扬起了极具感染力的弧度。

    圆慧：……

    此时的圆慧心情极其复杂，他完全没有那种“啊，能在普度众人前助你一臂之力，可是真好呢”的想法。

    相反的，充斥在他心间的是“为什么我们都这样惨了，你看着看着，还能升了级？”

    几息后，深刻反省自身心境不足的圆慧，重复念了几遍“阿弥陀佛”。

    看着清欢即将从入定中苏醒，无需自己再为之护法后，便毅然决然的跳入了深洞中……

    作者有话要：　　今天木有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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