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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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诏狱中,李君屹将将要睡着的时候,一桶腥臭的冷水便泼了进来,且十分精准地泼在了他的身上。

    这是今天晚上的第三桶冷水,白日里也泼了两次,初时还解释是冲洗牢房中的污秽之物,不心泼到了他的身上,后来索性不解释了,泼完便提着桶走了。

    前几日他刚入诏狱的时候,狱卒们知晓他的身份,待他还是客气的,今日却忽然转了性子,故意为难起他来。

    李君屹猜想,许是有人在背后唆使,叫他们故意这样做的。

    这便是他抗旨的代价,李君屹自出抗旨的话时便已料想到了。

    狱中本就阴凉潮湿,李君屹被凉水泼得整日衣衫未干,整夜未睡,之时便发起烧来,额头滚烫,可身上却寒冷不已。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濡湿的稻草上,身上盖着的被褥亦是浸满了水,如同一块寒冰压在身上,他已没了力气推开……

    “夫君,你冷不冷?”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李君屹强撑着睁开眼睛,眼前似有氤氲的水汽,叫他只能模糊看到身旁有一个女子,面容朦胧看不清楚。

    他似乎知道她是谁,于是呢喃着叫出了她的名字:“清月……”

    眼前水汽散去,沈清月的面容逐渐清晰了起来。

    李君屹这才察觉,自己并不在诏狱中,而在一处茅草屋内。

    屋外雷霆大作,大雨倾盆,屋内潮湿寒凉,四处漏雨。

    李君屹恍恍惚惚记起,他因为不肯接受荫补做官一事而与父亲闹了矛盾,父亲不理解他为何放着稳妥的做官机会不要,执意要冒险参加科考,若是考上了倒还好,若是考不上,岂不是叫旁人笑话?

    李君屹在府中不得清净,便干脆搬了出来,在京郊租了一处宅,茅草房屋,院墙低矮,却依山傍水,怡然僻静。

    父亲为了逼他回府,断了他的供给,连下人都叫了回去。他不会做饭洗衣,混混沌沌过了几日,直至沈清月扣响了他的门,拎着两个包袱……

    原以为沈清月是来劝他回府的,可没想到那两个包袱里装的换洗的衣衫,一个是他的,一个是她的。

    “你要住在这里?”李君屹问她。

    她言笑吟道:“夫唱妇随,夫君在哪,我就在哪儿。”

    “父亲和母亲知道吗?”

    “父亲不知道,母亲知道,她担心你在这里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所以才默许我过来的。”

    李君屹看着她清瘦娇柔的身子与这格格不入:“你又何必跟来受苦?”

    她温柔而恬静道:“夫君觉得不苦,我就不苦。”

    如此一天,两天,三天……

    她竟真的陪他住了下来,虽三餐简陋,无人伺候,她却从未抱怨过一句。

    他读书读累的时候,便会通过的窗子看向院里,看她在院子里忙碌,心中便会放松许多。

    日子虽是有条不紊,但偶尔也有叫人慌乱的时候。比如上午还晴朗的天气,下午骤起狂风,刮来大雨,她外出买菜未归,李君屹只好拿了伞出门寻她。

    她在一棵大树下躲雨,身上被雨水浇得透彻,一张脸冷得发白,却在看到他时先关心起他来:“夫君怎的出来了?着凉了怎么办?”

    “无碍。”他将人揽到伞下,带她回家。

    油纸伞不够大,她便一直将伞往他那边推:“我已经淋湿了,不怕再多淋一会儿。夫君科考在即,莫要淋雨生病……”

    她不舍得他淋雨,他又怎么忍心叫她一个女人淋雨。

    是以两人到家时,他的衣衫也被淋湿了大半天。

    一进院子,她便声的惊呼道:“夫君,今晚我们没有被子盖了。”

    李君屹这才瞧见满院子晾满了衣服和被褥:他方才出门着急,竟忘了要先把衣服和被褥收起来。

    待入了屋子,又瞧见屋中四处漏雨,她先他一步将桌上的书收了起来,然后去了卧房中,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夫君,先去换一下衣服吧……”

    李君屹接过衣服,瞧她身上还是湿漉漉的:“你怎的没换?”

    她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我的衣服今日都洗了,柜子里只有你的衣服了……”

    他将衣服塞回给她:“那便先穿我的,我再去换另一身。”

    一房两卧,李君屹住的那件卧房稍大些,也在漏雨。

    他换好衣服出来,不多时,便见她也从另一件卧房出来,身上穿的是对她来过于肥大的他的衣服。

    她被他瞧得有些局促羞涩,低头道:“我去灶房中拿些碗和盆来,将雨水接住,再熬些姜汤,夫君喝了暖暖身子……”

    “我去拿,你先将头发擦干。”他将毛巾递给她,转身出了屋子。

    白日里倒还好,到了晚上,沈清月那房中那处漏雨的地方刚好对着木头做的床,已然无法睡人,他便叫她来自己房中凑合一晚。

    两人没有被子盖,连褥子也没有,柜子里只剩了一件披风,他自然给了沈清月。

    他倚靠床的这边,在摇曳的烛光里看书,沈清月抱膝坐在床的那边,整个身子都缩进披风里,在滴答滴答的漏雨声中,忽然开口问他:“夫君,你冷不冷?”

    “还好。”

    他自是冷的,只是性格使然,不想出口罢了。

    然后她像一只蚕蛹一样,一涌一涌地移了过来,在挨到他的身旁时,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手腕。

    自然摸到一片冰凉。

    她张开披风,从一侧抱住了他,红着脸问他:“夫君,这样有没有暖和一点?”

    软软热热的身子带着几分清香沁了过来,他心中一悸,随即擂鼓一般跳动起来……

    “醒醒,醒醒……”有人粗暴地推搡着他,想将他从这梦中摇醒。

    然而梦中的柔软温热却叫李君屹不愿意睁开眼睛。

    “不会是晕过去了吧?”

    “真是中看不中用,身子骨一点也不经折腾……”

    “他到底是太尉府的人,要不找个郎中给他看看?”

    “找什么郎中?拿碗姜汤给他灌下去,不死就成……”

    诏狱中有百般折磨人的手段,既能叫外人瞧不出伤口来,又能叫受刑之人生不如死,偏还能好好的活下来。

    李君屹总在被折磨得意识模糊之际梦到沈清月,醒来时虽然会忘掉许多,但梦中的感觉还是镌刻在了心里。

    如此,倒也不觉得诏狱的日子太难熬了。

    他是在诏狱中待了快一个月后才被放出来的。

    这还是李太尉与宫中贵妃百般向皇帝求情才得以将他保了出来。

    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进去之前穿的那身衣服如今挂在身上空荡荡的,脸色灰白,行销骨瘦,不成样子。

    舒氏看到自己儿子瘦骨棱棱的样子,简直悲痛欲绝,又恨其不争:“你当初若是接下懿旨,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罪,如今前程毁了,你以后可怎么办?”

    李君屹并不后悔抗旨拒婚,只是看着憔悴了许多的父母,心底终是有些愧疚的:“儿子不孝,叫父亲和母亲担心了。”

    李太尉负手看着他,终是没出什么责备的话来,只叹了口气,:“走吧,回家。”

    李君屹在家休养了半个月,才初初恢复了些以前的风姿。

    这半个月,府中谁也没有再敢提嘉和公主的名字。李君屹犯下如此大罪,李太尉已经不奢望他还有什么前程,慢慢地便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孩子身上了。

    他手中尚还有一个荫补的名额,原本舒氏劝他给沈清月的弟弟沈清才的,李太尉对这个名额也不怎么看重,但是李君屹突遭此难,失了官职,往后再入仕途的希望微乎其微,李太尉便不舍得将这个名额给沈清才了,他更愿意给自己家族中一位资质还不错的侄儿……

    舒氏知道他的想法之后,也并未阻拦。

    当初她应太后的要求,将沈清月赶出京城,为的是让李君屹和嘉和公主安安稳稳地在一起。如今两人闹成这个样子,已是不可能再破镜重圆,那么沈清月回不回京城,于她来也没什么关系了。

    常氏在李君屹出狱之后的不久,偶然从沈九儒的口中得知了李太尉举荐自家侄儿做官的消息。

    她怒从心起,次日便去了太尉府,想要问问舒氏为何不遵守诺言,让李太尉举荐自己的儿子沈清才做官?

    舒氏知晓她来太尉府的目的,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见客。

    倒是李君屹听沈清月的母亲怒气冲冲而来,待在前堂不肯离开,便代替母亲出来见她了。

    “沈夫人来府中,不知所为何事?”李君屹见沈清月的母亲满脸怒容,不晓得她因何有这般大的怨气。

    常氏见他竟然出来了,冷笑一声:“你母亲躲着不肯见我,我和你道道也行……”

    李君屹叫人奉了茶过来:“沈夫人请。”

    “你可知我家清月之前为何要离开京城回老家?”常氏问他。

    李君屹凉淡的目光在听到沈清月的名字时,泛起了微微涟漪:“不知。”

    “你与清月和离之后,清月一直安分守己,从未纠缠过你,也未曾做过扰嘉和公主的事情,但只因她与嘉和公主长得相像,太后容不得她留在京城,便叫你的母亲想办法将清月赶出京城……”

    李君屹一怔,诧异地看向常氏。

    “你的母亲同我,只要让清月离开京城,她便劝你的父亲举荐清月的弟弟做官。我家清月向来是个深明大义、懂事善良的孩子,为了她弟弟的前途,这才迫不得已离开了京城……”

    常氏自然不想是自己为了儿子的前途才逼沈清月离开京城的,毕竟除了自己,旁人也不知晓详情:“如今清月已经离开京城两月有余,你的母亲却出尔反尔,不仅没有劝你的父亲举荐清月的弟弟,反而将那荫补的名额给了其他人,这不是拿人当猴耍么?”

    李君屹想起那日在河边,他遇到沈清月时,她看向自己是冷漠的眼神,以及她身边的丫鬟一脸愤懑的表情。

    原来她是被迫离开的。

    这背后,竟是嘉和授意他的母亲,逼使她离开。

    “沈夫人,这件事情我知道了,我会解决的。”李君屹神情冷肃,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你会解决?”常氏心中涌上一丝希望,“难道你能劝你的父亲,将荫补的名额还给清月弟弟?”

    李君屹沉声道:“荫补的人选已定,自是不能改变……”

    常氏眼中怒火重起:“那你要如何解决?”

    “荫补的事情已成定局,不能更改,但是沈姑娘的事情,”李君屹瞳中坚定,言语掷地有声,“我会去青川,亲自与沈姑娘解释缘由,同她道歉,接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