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

    许北在山上转悠了大半天，肚子都快饿扁了，她姐才决定道回府。

    活了两世，许北还是第一次上山采蘑菇，她不认识蘑菇品种，加上光顾着看风景呼吸新鲜空气，到下山时许南采了大半筐，许北只采了一个筐底。

    两人都没了上山时的劲头，慢腾腾往山下走，突然，许北被大姐拉住了。

    “怎么了姐？”许北问。

    上午就喝那点粥，中午的苞米面大饼子又硬又粗，许北嫌剌嗓子只吃了两口，她本来就饿得腿软，被大姐拉这么一下，差点一头栽山下去。

    “北你快看，卫川。”许南神神秘秘指着不远处一个男人，用手捂着嘴贴着她耳朵道。

    卫川？就是把自己救活那个男的？

    卫家跟许家离得远，平常两家人碰面机会少，加上卫川早几年就离家了，许北对他没什么印象。

    只见卫川个子很高，目测绝对超过一米八，剃着平头，面庞刚毅，步伐矫健。他左手拎着两只野兔，右手拎着三只野鸡，正从树丛中往外走，方向就是她们所在的这条下山的路。

    他手里的兔子还活着，直拧搭腿呢，野鸡看着是死了，一动不动。

    “北，就是他救了你，你不知道，昨晚咱妈提起他，他在地质队当上啥队长了，一个月有三十多块津贴呢，还他这次回来就是相对象的，要是那对象相不成，咱妈就让你以身相许报答他救命之恩……”许南偷偷递话给妹妹。

    报答他救命之恩？

    王桂珍啥时候还懂得礼尚往来了？

    人家那天救了人就走，摆明了就没想要啥报答。

    王桂珍是想让她用人家那三十块的津贴反过来报答妈吧。

    毕竟昨天许北听到弟弟跟她妈要一分钱去买冰棍儿，按这个物价水平来推理，三十块那可是高薪了。

    许北哼了一声。

    起来，许北在村里被青年女人们集体嫌弃，跟她那个极品妈脱不了干系。

    许北的三叔在县城安家后，北她妈王桂珍去过几次，之后就陷在里头无法自拔了。

    就总想过上城里人的日子，处处以三叔媳妇为标杆。

    让她下地干活怕晒着，在家里干活又怕伤手。

    家里成年男劳动力就许正茂自己，日子想过下去，王桂珍又不想自己受罪，那能怎么办？精明的王桂珍就把主意到了许北身上。

    本来男青年就爱围着北转，王桂珍就暗示许北跟所有人都搞好关系，往家招人干活。可人自家也有话，有好多人还有对象，白帮着许家干活对象自然就不乐意了。

    王桂珍就教闺女装可怜，加上许北本来就很有天赋，没出半年就成了现在这样男人极爱女人极嫌的样子。

    而王桂珍用着便宜劳动力，却不想让许北嫁给其中任何一个人。因为她那貌美如花的二闺女必须嫁给城里人，这样才能帮衬弟弟许东，也才能圆了王桂珍自己那个进城的梦。

    如今王桂珍突然相中了卫川，还不就是看中人家在省城工作，每个月还有三十多块的津贴吗？要是许北能嫁给卫川，到时候进城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王桂珍用手指头得什么如意算盘，许北扒拉扒拉脚趾头就能算明白。

    看来，要想把自己的名声掰正，首先就得给她妈来一个梦醒时分。

    想到这儿，许北开始卸大姐身上的背筐。

    “北你又要干什么，我不累，你背你自己的就行。”许南以为妹妹心疼她。

    “不是，大姐，你把背筐给我，我把蘑菇给卫川送去，就算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啊？就送蘑菇啊？咱妈你得以身相许！”这蘑菇和身子差得可有点多。

    “啥以身相许啊，那我要是恰巧砸猪身上没被淹死，我还得嫁给猪啊？往后你别听咱妈的，听我的就行！”

    三下五除二，许北卸了许南的背筐，将自己那点蘑菇底子一股脑倒进去，双手拖着就找卫川去了。

    卫川从林子钻出来，一脚刚踏上山路，就见那天救下的姑娘拖着沉甸甸的筐朝自己走来。

    他定在原地，犀利的眼神扫在许北身上，让她汗湿的皮肤升起一股凉意。

    “卫大哥，这个给你。”许北把筐往卫川面前一放，伸手抹了两把汗，“那天是你救了我，我家穷，也没啥表示的，这是我和我姐今天刚采的蘑菇，你连筐一起拿回去吧。”

    她又指指他手里的野鸡，“拿蘑菇炖野鸡，特别好吃。”

    完，她礼貌地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卫大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今天这筐蘑菇给你，咱们暂时就算两清了，往后我要是有发达之日，再行报答。”

    许北等了会儿，卫川一直板着脸没出声，也看不出他是不想要，还是觉得东西太少。

    她咬了咬嘴唇，干脆把辫子甩到身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卫川看一眼蘑菇：……嗯？这样就两清了，这么急着撇清关系？

    昨儿他回家去，妹卫童知道他救了许北，还跟他生了一顿气，许北虽然被全队男青年宠着，可在女青年那里口碑极差。

    卫童还给卫川讲了几件事，无外乎男青年因为过度关心许北而跟对象干仗的事。

    末了卫童还警告他要离许北远点，不然这次相亲的事都得黄！

    卫川倒是希望这亲事相不成。他十六就去了部队，干了三年后转到省城地质队，刚刚稳定下来家里就催他回来相亲。

    亲事是时候定下的，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包办婚姻，家里人就让他回来双方见个面，再决定结不结婚。

    卫川十六之前见过那姑娘几回，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只是他真的不想这么早成家，所以许北要真能把亲事搅黄了，他还得谢谢她。

    但就目前这情形来看，许北完全不像卫童嘴里的那样人啊？

    就这，能搅黄他的亲事？卫川觉得许北不具备这个本事。

    从始至终，卫川一个字没，他一直绷着脸看许北独自表演。

    直到她弯腰鞠躬时露出脖颈处白晰的皮肤来，他才不自主地咳了一声。

    姑娘出汗了，头发紧紧贴在脖子上，不知是不是冷了的缘故，耳际处的皮肤起了一层疙瘩，看得他喉咙痒痒的。

    姑娘完就走，走得很快，瘦削的肩一抖一抖的。卫川不知为何突然想到那么大的背筐背在她肩上她会不会疼？

    真是魔症了。

    他左右晃了晃脖子，把这念头赶出去，将野鸡扔进背筐后，拎着野兔，又慢悠悠往下走。

    许北背着空筐下山，脑子里都是卫川不声不响的模样。

    长得倒是很合她胃口，可他救了人就走，给点蘑菇也没啥表情……

    你淡泊名利也得做个人好不好？

    她腹诽着，到山脚下时，山路边蹲着几个守株待兔的青年，一见她便围了上来，献宝似的抓起自己采的蘑菇就往许北的背筐里面倒。

    许北一把按住筐口，警惕地看着那些人，“干什么呢你们？”

    “帮你采蘑菇啊，看你们姐俩，采了一天这筐里咋一朵都没有？”

    作孽呀。

    许北深吸几口气。既然碰上了，干脆就把事情解决了吧。

    她把筐口朝下捂在地上，一脸严肃，“各位同志，既然赶上了，那正好我有几句话想。承蒙各位关爱，以前帮了我不少忙，我这里表示深深的感谢。不过从今往后，蘑菇不用你们帮着采，我家的活也不用你们帮着干了，你们也不用关心我的事，真有啥要紧事想交流，尽量让你们对象亲妈亲妹啥的找我就行。我明白了没？”

    这些青年啥时候被许北这么刺激过啊。这姑娘见谁都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跟任何一个都没过重话。

    今天突然严肃起来，大家都愣住了。虽然有个别人觉得许北板着脸更带劲了，但大多数人还是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那复杂的，比蘑菇种类都多呢。

    “北你怎么了，是不是队里那些女青年又找你茬了？你就吧，又是谁对象干这事儿了，咱们一定回去好好教训教训。闲得她们！”

    “是啊北，有话你就直，咱们都把你当亲妹子，可不能让别人这么埋汰你！”

    许北扶额，“没人欺负我，我就是想关上门过点清净日子，拜托大家以后别再关心我了成吗？”

    求求你们，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北，你今天这是咋了？是心情不好？走，哥上河里给你抓条鱼回家吃去。”其中一个叫二柱的想哄她，笑着往前凑了一下。

    许北被逼得没了耐性，“聂二柱同志，我心情很好，要是大家能按照我的去做，我心情会更好。”她沉下脸来，一字一顿地。

    聂二柱哑然。众人也被她冷若冰霜的模样弄得不知所措。

    从前这丫头张嘴闭嘴哥哥长哥哥短的，虽然开始听着难受，可听着听着就习惯了，习惯着习惯着，慢慢就受用上了。现在连名带姓的，不但哥哥没了还换了个同志。

    人间三月天突然变成人间三九天……

    这谁顶得住？

    许北趁他们一脸懵B，拉着大姐就走。

    许南一步三回头，一会儿觉得男青年们可怜，一会儿又担心今天空手而归挨骂。

    没多一会儿，卫川下山了。

    到了山脚处，他看见一群丈二和尚直盯盯望着姐俩的背影，凄凉又失落。

    秋风扫下的落叶在他们脚下堆了一层，把氛围烘托得相当到位。

    甚是应景。

    那帮男青年都特别崇拜卫川，听到脚步声后从刚才懵懂的状态中回神，渐渐朝卫川围过去。

    “卫川哥，又兔子了？”

    卫川点点头。

    有眼尖的又看到他背筐里的野鸡尾巴，“卫川哥，还有野鸡是不是，了几只？”

    “三只。”他话不多，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就好像两只野兔和三只野鸡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他被这些人簇拥着往下走，突然有人咦了一声，指着他身后的背筐问，“这，这不是许北家的背筐么？”

    农闲的季节，他们几乎天天往许家的背筐里塞蘑菇，塞野果，就是不认得自家的筐，也认得许家的筐。

    “真的啊，真是北的背筐！”另外几个人确认。

    卫川听了也没否认，“是许北的，她刚送了我大半筐蘑菇，可能怕我没办法拿，就把筐也留给我了。”

    什么！

    许北不要我们的蘑菇，却送了卫川大半筐蘑菇！许北竟然倒贴？

    她还那么细心地为他考虑，直接把筐给他了？

    那她刚才坚决与咱们划清界限，难不成是……因为卫川？

    啪嚓。啪嚓。

    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那是男青年们被人过河拆桥后心碎的声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