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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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了半个多月,薄野翎终于醒来了。

    她不想在医院里多做停留,也摇头以沉默拒绝了出院前的身体检查。

    今年的冬天不知为何来得很早,街道上的风刮过时卷起薄野翎的银发。

    薄野翎脸上带着口罩,和酷拉皮卡站在医院门口看着眼前陌生的街景。

    她有些迷惘,从前那些对外面世界的向往被血淋淋的现实抨击得半点不剩,也分辨不出脚下哪条是自己该走的道路。

    酷拉皮卡拉住她冰凉的手,率先迈出步伐,于是薄野翎只有跟着他,走他要走的路。

    薄野翎看着眼前酷拉皮卡的背影,恍惚觉得像是看见了年幼的佐助,但细细去看,又觉得并不像。

    酷拉皮卡和佐助不一样,眼前的这个金发的孩子把一切都压抑在了心底,那些饱含着怨恨和暴怒的情绪,都被理智镇压着等待爆发的那天。

    酷拉皮卡已经不需要任何的开导和劝解,早在他看到父母族人的残缺尸体的那一刻起,他就看清了自己的人生将会走向何处,并且谁都无法动摇。

    至亲的死亡,让他眨眼间从孩子长成了大人。

    酷拉皮卡带着薄野翎去了镇子外围,他前些日子在外面狩猎的时候,记得那附近有一座烂尾楼,可以暂时用来栖身。

    虽然是烂尾楼,但至少还能避风,何况现在也没有钱可以改善条件了。

    铅灰色的天空显得十分阴沉,云层浓厚,气候却意外的还带着几分暖意。

    薄野翎站在烂尾楼前,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远处有几只大鸟飞来,呼扇着翅膀停在了薄野翎不远处的树梢上,那是几只有尖喙利爪的鸟,看着有点像乌鸦,却有一双直勾勾的像是捕猎者的黑瞳,似乎是食肉的动物,看起来还有些凶猛的意味。

    那几只鸟歪着脑袋盯着薄野翎,随后转身又往森林里飞去,再回来时,利爪里都抓了大大的水果。

    “阿翎!”看到食肉鹫接近薄野翎,正在生火的酷拉皮卡捡起石子就想开那些性情凶残的鸟。

    可是薄野翎听到他的声音侧身看他,刚好露出正在朝薄野翎手上递水果的食肉鹫。

    那些在他进入森林狩猎时纠集大片同伴从空中进攻他,似乎想将他分而食之的凶猛鸟类,在对着薄野翎时却温驯得不像话,矮矮地垂下了光秃秃的短脖颈,然后将水果送到薄野翎的手上。酷拉皮卡抓着石子的手一紧,到底还是没有扔出去。

    他起身走过去,看着那些食肉鹫飞开。薄野翎手上正拿着水果,看到他过来,分给了他一半。

    到夜晚的时候,屋子里的火光已经能照亮整间不大的房间,薄野翎和酷拉皮卡都安静地坐着,用手上的果子果腹。

    薄野翎醒来到现在,半天的时间了,两个人还没有好好过一句话,却也都知道这时什么都不要才最好。

    因为他们谁都不想再哭喊,也不想再哀求,既然都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惨痛,也明白未来的血路注定共走,又何必再撕破发生的一切,好似那些无用的软弱还有人会心疼。

    薄野翎半夜的时候被冻醒了,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靠着墙角睡着的,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时,发现身上还盖着显然了一些的斗篷,手上的质感让她很快意识到是酷拉皮卡的衣服。

    房间里的火堆不知何时熄灭了,薄野翎从墙角起身,灵敏的感知察觉到外面簌簌的风声,她从地上起来,眺望外面微亮的夜幕和漆黑的森林,一片冰冷的东西落在她脸上。薄野翎伸手去摸,指间融开一点水意。

    下雪了……

    薄野翎转过头适应了一下屋内的光线,才看见酷拉皮卡靠在离她不远的墙边,薄野翎有些担心这样天气对酷拉皮卡来太冷,伸手试了试酷拉皮卡的手,本以为酷拉皮卡的手会和她一样冷,却意外的触碰到了一片滚烫。

    薄野翎微愣,蹲下来,伸手去摸酷拉皮卡的额头。

    意料之中的,也烫得惊人。

    怎么会突然就高烧呢?

    薄野翎急忙给酷拉皮卡重新套上斗篷,余光便扫见有几只食肉鹫收拢了翅膀停在了光秃秃的水泥窗台上。

    那几只食肉鹫的目光一直盯着酷拉皮卡,但显然碍于薄野翎在,而无法展露食人的本性,便不时的在窗台上磨一磨尖利的鸟喙,直白地紧盯着薄野翎怀里的酷拉皮卡。

    薄野翎也盯着那几只食肉鹫,唇角紧抿。

    窗边的几只鸟似乎明白了精灵的意思,但即使对精灵天生的尊重喜爱,却还是无法放弃食肉的本能。

    它们不安地在窗台上跳动了几下,仿佛狠狠挣扎了一番,才被对精灵天生的尊崇压下本性,远远退开了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吃?”

    “精灵要那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吃?”

    “那个人不是也狩猎了我们吗?”

    薄野翎听不见它们的谈话,她原本想找点水给酷拉皮卡敷一下额头降温,可是看现在的状态,只要她走开,酷拉皮卡不定就会被那些鸟分食。

    薄野翎忽然就想到了她第一次来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些为了留下她而骗她不知道离去的路的那些动物们,这个世界的动物们,虽然同样的喜欢她,却不会为了她违逆自己的本能。

    风逐渐吹起来,裹着飞雪吹进这间破败的房屋,夹杂着森林的低语。

    薄野翎听见这个森林意识在邀请她去树洞里避避风雪,那里有皮毛温暖的大型兽类,也有贮藏起来过冬的食物,能让她温暖饱腹的度过这个风雪之夜。

    薄野翎追问可有办法治疗她身边的人类,森林的意识却微妙地沉默下来。

    那个意识的声音随风吹拂到她耳边,告诉她森林里的动物们并不欢迎她身边的这个人类。

    这个人类之前来过几次森林,凭借他身上精灵的味道,动物们没有伤害他,可是他却杀死了好几只动物,用以换取金钱。

    森林里的血还没干,失去父母的年幼兽的哀嚎之声也还在盘旋。

    动物们欢迎精灵,但绝不可能再接纳人类。

    薄野翎愣在原地,看着怀里已经因高烧而昏迷的酷拉皮卡。

    少年无力地倒在她怀里,整个人都在发烫。薄野翎不知所措着,却忽然依稀看见酷拉皮卡雪白的袖子上透出几点暗色的秽物来。薄野翎微怔,忽然察觉到什么,急忙又挽起酷拉皮卡的袖子。

    她看了左手臂,又看右手臂,最后呆滞地坐在原地,只见少年还单薄的手臂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

    那些伤口似乎都没有得到恰当的处理,感染发炎后结了脓,脓破掉之后脓水才沾透衣袖,看起来触目惊心。

    “对不起……”她声音干涩地着。

    是她的错啊。

    都是她的错。

    是她懦弱不敢醒来,酷拉皮卡才会为了维持医疗费用而去狩猎,才会因为伤口感染而引发高烧,才会使那些幼的动物失去血亲,才会使这整片森林都开始敌视人类。

    薄野翎的背脊弯了一些,落在地上的银发染了尘埃,她很想再哭一次,可是眼眶却很干涩,脸也僵硬着做不出难过的表情,于是只有让眼泪往身体里流,然后在心里一遍遍的难过。

    酷拉皮卡这样的状态没办法再耽搁了,薄野翎背起酷拉皮卡,扶着墙站起来。

    她自己的力气本来就不大,半个月只凭营养液维持生命更是让她虚弱了不少,如今连背起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居然也觉得很吃力。

    薄野翎踉跄了几步,稳住自己,背着酷拉皮卡朝镇子里走去。

    风雨还不是很大,冷风呛进气管里却刺得难受。薄野翎迈着沉重的腿把酷拉皮卡背到镇子里去,还在路上摔了两下,还好没有摔到酷拉皮卡。

    赶到下午才离开的医院,柜台里却坐着一个陌生的护士,只是那护士好像认识他们,原本伸手要接酷拉皮卡的手也停了下来。

    那个护士笑了笑,对薄野翎先去缴纳诊金。

    子夜的医院大厅没有什么人,灯也关了几盏,少女的祈求声眨眼就被呜咽的风雪带去远处。

    风雪变得大了,被赶出医院的薄野翎无法在这样的风雪之夜再回到那座烂尾楼了,她就近找了个狭窄的避风巷,抱着怀里的酷拉皮卡暂避在里面。

    酷拉皮卡开始咳嗽了,却始终没能清醒,他烧得厉害,又好像梦见了什么,不停地着胡话。

    薄野翎紧紧抱着酷拉皮卡,外面的风雪声如厉鬼哭嚎,她取下了面罩,呵出的白气在空气间迅速凝结。

    薄野翎的嘴唇发白,她定定地望着虚空,仿佛看见金色短发的女人在黑暗间注视她。

    身体已经冷得麻木了,手指也没有什么知觉了,怀里的酷拉皮卡却好像做了可怕的梦,开始了无力的挣扎。

    薄野翎抱紧他,泛白的唇张了又张,才唱出一首族里的歌谣。

    薄野翎不知道那首歌究竟怎么唱,她只听窟卢塔族地里的年轻母亲唱过一遍,然后记住了那个调子和简单的几句词,于是此刻才能翻出来来来回回地重复那几句唱词。

    “孩子啊,快睡吧。”

    “醒来以后,天就亮啦。”

    “那时再和伙伴们去玩耍吧。”

    “爸爸和妈妈会等你回家。”

    “你听风都睡着啦,雨也睡着啦。”

    “在梦的那畔,会开出你爱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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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要准备搬家,原本写了一半又因为自己不满意而重写了,总之还是想让自己写出的东西不会让你们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