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新年第一天的早上注定比较忙碌。
泽田纲吉早早起了床,吃过早餐后便与家人一起去神社参拜。
这是每年的固定项目,为了不撞上人流量最多的时候被卡在半山腰,他们几乎是天光乍开的时候就出了门,但徒步来回本就耗时,等回到家离中午也不远了。
不过固定项目完成,悠闲的假期也就真正开始了。
“阿翎困了吗,要不要回房间睡一会儿?”电视机里重播着红白歌会,泽田家的兄妹俩吃过午饭就盘在了新买的被炉里。
被炉过于温暖舒适,薄野翎手上的散文集没看几页,就忍不住趴在桌子上起盹来。
听见兄长话,薄野翎也没动,只是抱着书昏昏欲睡地摇头。
泽田纲吉也有点倦意,他的时差还没倒过来,在这种暖烘烘的轻松氛围下难免犯困。
电视机里唱唱跳跳十分热闹,泽田纲吉单手支着头看了一会儿,顿了几秒又不由去看趴在桌面睡觉的便宜妹妹。
浅眠的女孩子睡颜安恬,银发柔软顺着桌角垂坠而下,像一帘凝结的瀑布,驱散了泽田纲吉稍许倦意。
客厅里无人话,唯有电视机里的歌声,让午后的时光显得格外安稳漫长。
“叮咚——”
门铃声叫醒了薄野翎,她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就被起身去开门的泽田纲吉顺手摸了摸脑袋,于是一时有些迷茫,不知是不是该埋头继续睡一会儿。
“新年好啊,阿纲。”
玄关那边传来的是山本武的声音,随后又响起几个互相问候的声响。
薄野翎伸了个懒腰,稍稍清醒了些。大概是在桌上趴久了,她觉得腿部和双手都有些泛麻,便干脆起来活动了两步,朝厨房里走去。
保温壶里还有中午烧剩的热水,薄野翎用发带将长发系在身后,有条不紊的用热水泡茶。
客厅里大家已经坐下了。
坐在正对着厨房方向的山本武一眼就发现了端着托盘过来的薄野翎,笑容满满地伸手跟她了个招呼。
迪诺闻声回过头,看见她后也弯了眉眼露出一个亲切的笑来,嘴边还寒暄着不用这么客气还去倒茶之类的话。
有段时间没见的狱寺隼人坐着没有吭声,碧绿的眼睛不急不缓地扫了她一眼,有些量的意味,似乎是在看她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新的变化。
而坐在上首的泽田纲吉没有看薄野翎,他保持着意味深长的平和微笑将大家的反应映在眼中,给人一种下一秒他就要笑眯眯地抽出一张纸开始写暗杀名单的感觉。
薄野翎放下茶,正算回哥哥身边坐下,旁边的迪诺自然地给她让出一个位置,薄野翎便坐下来。
真有那种名单的话,迪诺不定就排在第一个吧。
“隼人也回来了啊?”薄野翎收捡着桌面上自己的书,随口问道。
寡言清醒的青年点点头,被银色短发掩映的单钻耳钉也随着动作轻微闪烁了一下,他似乎无意多,泽田纲吉便开口帮腔:“狱寺是昨天和我一起回来的。”
“不过阿纲回来得好快啊,我还以为会再过两天。”迪诺也顺着话题聊起来,应该是氛围轻松,他双手手肘搭在盘坐的膝盖上微微弯了脊背,再加上成年男性的体格,让他看上去有点像一只慵懒闲适的大猫,大猫语气微妙:“毕竟前段时间看你还很忙的样子。”
“因为答应了阿翎……”想的话还没完,泽田纲吉看着迪诺顿了顿,平静地继续:“迪诺君,看起来有点失望啊。”
“嗯?”迪诺不自然地眨着眼睛挪开视线,半是玩笑半是调侃地笑起来,“也没有那么明显吧?”
泽田纲吉露出商业假笑:……十分明显了好吗。
狱寺隼人垂着眼睛没话,倒是山本武发出了轻微的、仿佛某种猜想落实而感到愉快的低笑声。
电视机里红白歌会的声音已经调得很低了,只有光滑的桌面上倒映着的屏幕光还在热闹的变换颜色,空气里是清淡悠长的茶香。
薄野翎把散文集收在了身旁,抱着靠枕一边看电视一边漫不经心地听大家闲聊。
氛围又变得安心惬意起来,被炉适宜的温度也重新占据了脑袋里的存在感,薄野翎再次开始瞌睡。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已经不记得了,反正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抱着靠枕躺在了榻榻米上。
电视已关,四周无人,薄野翎抱着靠枕坐起来,不知大家去了哪里。
忽然间,一股令人悚然的凝视感摄住了她。薄野翎猛然回头,只见通往庭院的拉门外有只硕大的眼珠正盯着她。
那只占据在拉门外的巨大眼珠正滴溜溜地转着,多色的瞳仁分不清是阳光折射还是本来的瞳色,仿似少女的眼瞳漂亮还带着几分天真,就像好奇窥视着娃娃屋内部的幼童,单纯的眼神和诡异的场景让这一幕看起来越加荒诞可怖。
薄野翎没有动,冷静地回视那只眼睛。
那只眼睛往后退了退,露出一张美丽又陌生的面庞。随后,拉门外的少女面孔朝她露出了一个甜美愉悦的笑容。
薄野翎蓦然睁眼,被炉温暖,广告声入耳,大家也仍在身边。
她惊醒时绷紧的背脊轻轻放松,屏在胸中的那口气也缓缓吐出,但即便不想惊扰大家的薄野翎已经尽力不动声色,身侧的狱寺隼人还是朝她投了一眼过来。
随后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她。
“阿翎做噩梦了吗?”身边的迪诺温声问她。
少女在身边脑袋一点一点瞌睡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发现了,谈话也默契地放轻了声音,没想到薄野翎睡着没一会儿就面带戚然的醒来。
薄野翎将头埋进靠枕,含糊地点头应了一声,像真的只是被噩梦吓醒了一般,不讲话了。
刚刚那个梦,给了薄野翎一种很不详的启示感,沉睡在身体里的秩序与法则也在隐隐回应。
薄野翎闷头思索了一会儿,觉得那应是某种她熟悉的前兆,只是比以往更加强烈不凡,但薄野翎早已对生死与未来审视得足够清楚,想清这点便稳住本心,任疑虑淡去。
之后薄野翎没有再睡,一下午将她的散文集看完了。
夜幕将至,泽田纲吉送走了他的朋友们,和家里人吃过晚饭之后歇下。
半夜枝桠被折断的脆响唤醒了警觉的青年,泽田纲吉在黑夜中醒来,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借着莹莹月色往外观察。
才发现半夜下起了大雪,刚才的声音是积雪压断了庭院里大树的枝桠产生的声响。
微微松了口气,泽田纲吉才察觉到自己还维持着以防窗外有狙击手、而下意识地背靠墙面避免身体出现在窗口可狙击范围内的谨慎姿态,如果是在特工电影里,他应该拿柄枪去撩开窗帘随后展开一场枪战。
只不过他现在穿着睡衣,还光着脚,即便是特工也只能是个喜剧片里的蹩脚特工。
即便房间开着暖气,光脚踩在地上也还是冷。
泽田纲吉开了灯,找到床边的拖鞋,准备去一趟卫生间。
走廊有点黑,房间里的灯投出来只能堪堪维持可视度,离开房间后更冷了。
泽田纲吉去完厕所回来,习惯夜视的眼睛忽然扫见妹妹的房门虚掩着,不知是不是姑娘睡前忘了关门。
他上前算将门带上,伸出的手却没感觉到应该从屋里泄出的暖气。
泽田纲吉愣了一下,推门开灯,不大的客卧里果然空无一人。
没有太惊慌,泽田纲吉琢磨了一下薄野翎是不是去妈妈那边睡了,但又不好特地去敲门确认,便在二楼转了一圈,确定没在其他房间后下了楼。一楼没开灯,但月光如水,泽田纲吉看见了薄野翎。
银发的女孩子坐在通往庭院的玻璃拉门内,门外大雪纷飞银装素裹,她抱着毛毯坐在屋子里,静静凝望着屋外的雪景出神。
“阿翎?”
泽田纲吉轻轻叫了她一声。
薄野翎没有立刻回应,她似乎是太沉浸了,泽田纲吉话落下几秒,她才如梦初醒般回头看向了泽田纲吉。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立刻回答,又将目光重新投向屋外,才语气轻缓:“雪好大啊,哥哥。”
泽田纲吉觉得他大概没法把对方叫回房间了。
棕发的青年叹了口气,回到房间里,抱起厚厚的被褥往楼下走去。
一楼没开暖气,很冷,泽田纲吉盘坐在薄野翎身边,在薄野翎轻浅的注视下捏着被角将被褥抖开。
他试着碰了一下少女的肩膀,对方不知道在这儿看了多久的雪了,肩头散发着些许凉意,察觉到他的动作,乖巧温顺地靠过来,泽田纲吉便用被褥将两人裹起来。
万籁俱寂,门外的雪纷纷扬扬,泽田纲吉坐定后原本想些什么,此时也不由安静下来。
月色很美,难以想象这个大雪磅礴的夜晚拥有这么美好的月色,天空也呈现着寂寥迷人的深蓝,大雪已在目之所及的世界里厚厚积了一层,树上、墙上、地上,月色与雪色交相辉映,肃穆而温柔。
这是一种太过于震撼以至失去言语的美丽。
泽田纲吉不话了,与薄野翎一同看雪。被子里少女微凉的手握住了他,他也轻轻回握,但泽田纲吉没什么绮丽的想法,他知道薄野翎也没有。
此刻的依偎与相握都不会有其他理由,只能是因为天地间的这场雪,和见证了这场雪的彼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