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最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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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种轻微的拉扯感。

    漂浮在乱麻般缠绕着自己的黑色丝线中的少女睁开眼睛,于半空中起身。

    她黑暗世界里的邪异造物们也仰望向她,停止了能使人神志不清的呓语。

    少女感受了一下那股拉扯,露出恍然又惊讶的表情,语气天真:“咦——没有死吗?”

    似乎有点难以置信被掏出心脏仍不死,却又有点觉得这点奇迹对「她们」而言好像也不算什么。

    少女发呆般漫无目的地思索了一阵,又神经质地高兴起来,“那就可以再吃一次了!”

    像拿到糖果的孩童一般,女孩露出了一个充满朝气的明亮笑容,地面上的邪异之物们也随之一同发出扭曲的呓语。

    到达并盛的时间是中午,风大,无云,天空一碧如洗。多色瞳的少女走进安宁的镇,她是循着那股微弱拉扯着秩序与法则之力的力量而来的,并没注意她上次降临的也是这个镇子,但即使注意到她也不会在意,少女从不挑剔进食的场所。

    没有太费时间,少女就找到了坐在路边长椅上的银发精灵。

    午时的阳光正好,路边的行人来去,精灵从容平静地坐在梧桐树下,看见她也并不慌张,像是等待已久的样子。

    少女觉得有趣,便也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来,“你在等我吗?”

    她笑嘻嘻地扫视不时偷看的行人,“你居然敢在这种地方等我吗?”

    “不可以吗?”薄野翎轻轻问。

    “当然可以。”少女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她们坐在街面,对面是一家生意不太好的服装店的橱窗,她在橱窗的倒影里摇晃悬空的双腿,“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了一颗心,但你不来招惹我的话,是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着,她又露出有些抱怨的样子,“你为什么要逼我来杀你呢?”

    长而缓的风吹得薄野翎银发纷扬,路边的梧桐树也飒飒作响,锯齿状的翠绿叶片被吹落了一片,着旋落在薄野翎眼前。

    “抱歉,因为我——”薄野翎盯着落定在盲道上的梧桐叶,嘴张了张,最后还是发出声音,“决定要杀了你。”

    话音乍落,少女心中的荒谬感还没从眼睛落到唇角,这条街道的时间便在刹那间凝固。

    梧桐保持着被风吹动的形态,行人呆立于原地,有个穿着平价西装拿公文包的哥似乎算拿手机偷拍长椅上的少女,动作滑稽的停止在拿着手机偷瞄过来的姿态。

    而时间停止的霎那,包裹着电流重达五十公斤的铝合金溜溜球以闪电之速同时袭来。

    即便是立即解控身体也不由迟缓了一两秒的多色瞳少女有些狼狈的躲开这记突袭,下意识发动能力想跳转空间,又扫见座位上的银发精灵正在燃烧属于她的最后一个名字,空间跳转进行一半便被对方抑制,与此同时,少女又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厉风声。

    时间在这一刻既快且慢,不再藏身街巷的奇犽奔袭而来,杰裹挟着深厚念力的拳头已在咫尺,薄野翎握紧长椅扶手全力抑制所有空间系能力的触发,即便少女脚下的黑线眨眼间铺展开,下一秒就能将她带入更高纬的领域,但这电光火石之间少女只能狼狈闪避,退到服装店的橱窗前。

    但杰没有紧逼上前,赶来的奇犽也只是停在了长椅边,少女心中还未来得及警惕,眼前已经白光一闪。

    黑线如同狂舞的蛇一般在少女脚下交错难安,被传送到镜像世界的它们无法探知到高纬领域的门,毫无元素存在的世界也让它们逐渐失去活力,慢慢消失在少女脚下。

    而多色瞳的少女仍矗立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面无表情地量着毫无生机的镜之并盛,她将目光投向街道对面的屋顶,那里有个黑发的少女剑客,剑客呲牙笑了笑,温柔而恶毒,“干一架吧,调色盘,上次的仇我还记着呢。”

    薄野翎过来的时候,镜之并盛已经不成样子了。她其实没有耽误太久,不过是嘱咐杰他们看好入口时,不着痕迹的在镜子上做了封闭的处理,但这短短时间里上川和多色瞳的女孩好像就已经大战完了三百回合。

    她们在镜之并盛的半空战斗,泛着不详气息的锁链穿梭在暴烈的火焰之中,不知道是谁放出了扭曲空间的招数,几个大不一的漩涡状黑洞也杂乱分布在战场周围,像是要绞碎触碰到的一切。

    这个安宁镇的镜影已经被犁得像刚经历完天灾和战乱,到处都是被点燃的建筑和炸出坑洞的废墟,一派末日之态。

    而造成这一切的两个少女还在争斗,她们在死气沉沉的半空中,在对彼此散发出的迫人杀意里,就像两名之前还安然生活在各自城池却在某天突然谋面的暴君,彼此都觉得对方的存在挑战了自己的威严。

    薄野翎一看就知道,她们已经放任自己进入某种状态了——

    那是两个特殊的人,为了争夺故事的目光而本能产生的排斥和杀意。

    薄野翎跳上了路边一家杂志社的天台,星辰女儿的名字已在胸口燃烧过半。

    她抬头看那每一次冲击和搏斗都几乎撼动天地的暴君之战,那些狂暴的火光炸响和仿佛能劈开天地的锐利刀锋,这些随着战斗余波扩散开的杀意离她如此近,她几乎能闻到风中森然的血气,却又也如此远,她甚至还出神的思考了一下是谁受了伤。

    但很快就不需要思考了,血色已经在上川腹部扩散开。

    上川找到机会抽刀拉开了距离,多色瞳的少女也没追,只是寡淡地拨动了一下盘踞在天空中的漆黑锁链。她眼神平静,那是一种必将置对方于死地的捕猎者眼神。

    上川退到适合的距离,也没看自己的伤处,只是将刀换手,甩了甩似乎有些震麻的右手,而后她重新握刀,双目微阖,浑身气势陡然一变。

    如果是之前的上川是在战场上锐不可当无往不胜的将军,带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可怕气势,那现在的她就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气,变得像是一振刀。

    刀不会话,也没有那么多华丽炫目的招数,刀的用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向着目标劈砍!

    上川猛然睁眼,提刀上前。

    她动作明明不快,却似乎转瞬便至对手眼前,挥刀,劈砍,好似不会任何刀术的技巧。

    可那朴素的一刀却带着某种可怕的力量,别人或许不懂,但薄野翎很清楚,那是一种因果的力量,就像她的制裁之箭,瞄准了目标是因,那么永不落空就是果,上川那一刀也沾染着因果的力量——她正在被故事所注视!

    那一刀决不会落空。

    薄野翎几乎紧张起来,时间在这种时候总显得漫长,可一切事物都不能尽如人意。

    多色瞳的少女在紧要关头似乎也察觉到这一击的厉害。

    她在刀锋夹杂的因果中挣扎,就像只无法被驯服的虎豹,她嘶喊反抗,黑线在空中如蛛网炸开,光牢,冰霜,还有星星的余光,薄野翎也才知道对方原来也会看起来不那么反派的招数。

    多色瞳的少女仿佛是在瞬间释放完了她所掌握的所有力量,就为了抵抗这落顶之灾。

    她的挣扎是有作用的,上川的刀在五花八门的招数中产生了些微的偏移,砍断了被强行召出的罗生门,砍断了沾染她鲜血的锁链,砍断了星星的余光,最后落在了少女的手上。

    女孩纤细的手指带着半个手掌从空中落下,啪的一声,溅开少许鲜血。

    没有提前结束。

    薄野翎看着那个手掌,轻轻跳过去。

    她无法避免的有些失望,但又觉得这种想法幼稚好笑,于是只好按计划朝自己的命运走过去,她捡起那只血淋淋的手。

    没什么好想的,她在做决定的时候就想过了。她不想听任何人的话,夹层里的那个人想让她顺从写故事的人,顺从没什么不好的,只要听话就能得到一切,得到美丽,得到爱慕,得到光鲜轻巧的生活,但薄野翎很叛逆,她无法违逆自己的心,她喜爱神明给她的日常,又极其无法接受这样的日常要靠去一片又一片陌生的大陆,杀死一个又一个同类来换。

    她在如此痛苦的挣扎,最后还是选择坚定自己。

    而这大概惹怒了神明。

    她大概生气了。

    那只手还有余温,鲜血直流,看起来十分可怖。薄野翎只是稍作停顿,半空的上川就已经被击落,她没有表情的含着些眼泪,咬向了血淋淋的手掌。

    对,她也是怪物,她吃掉了自己的妈妈才得到活下去的力量,她也可以靠吃掉对手获得对手的力量。

    薄野翎早察觉到这个可能性了,就像看见一个隐隐绰绰的火苗。

    但她在察觉到的瞬间就将其掐灭了。她想要保护自己的纯洁性,还想继续当一个精灵,还想仍是他人的女儿、妹妹、朋友。

    她不想是一个怪物。

    薄野翎曾想以死亡守护这种纯洁并终止一切。

    但最后的结局仍是有人为她而死。

    她已经受够了。

    燃烧在薄野翎胸口的名字逐渐黯淡,失去光芒,随之是法则的些许回归,应当是属于少女陌生的记忆和力量充盈脑海。

    薄野翎跃过建筑群,找到了正试图对上川处决的到现在还不知名字的少女。

    她冲过去,被少女发现。但大概是觉得不值一提,大战一场有些力竭的少女连头都没回,只是渴血地盯着伤痕累累的上川,因此在警觉自己随意挥出的锁链被定在了原地时,薄野翎已经朝她扑过来。

    已经重伤快昏迷的上川咬牙重振精神,翻身将少女的手臂钉在地上,但做完这个动作她再没气力,破破烂烂地倒在了地上。

    多色瞳的少女再次爆发了技能,她似乎习惯在无法应对的时候一口气放出所有能力,简直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但这次的技能爆发没有什么作用了,她已经被上川消耗了太多,又在被薄野翎不停抢夺力量,她放出的能力无法伤害有着同样力量的薄野翎。

    少女躺在废墟里,看着身上银白的、圣洁的少女,似乎无法理解,而后才露出几分恍悟。

    啊,你跟我一样。

    境况已经如此危险,可少女却似乎有些高兴,她重新量薄野翎,多色的眼瞳明亮而洁净。

    你与我属于同一个神明吗?

    薄野翎觉得她大概是想这么问。

    “放弃吧,不要去见她。”她忍不住在一滩血泊中规劝,“她不会想见你,你也不属于那里。”

    “过了墙,你就会死。”

    少女脑海里的记忆也是如此的。

    但多色瞳的女孩没有半点动摇,她甚至不在乎薄野翎了什么,只是看着薄野翎有些开心地微微出神,被溅上温热鲜血的脸上还浮现些许烂漫的笑意。

    我要去见她,她是最爱我的人,给了我一切。

    我要去见她,问问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久不回来。

    我要去见她,跟她有很多人欺负我,嘲笑我。

    我要去见她……问问她是不是也笑我。

    薄野翎哀漠的目光划过少女多色的眼瞳,划过少女绚烂的长发。

    那些黑线消失了,可是属于少女本身的力量还在作用,那些光圈和冰芒,门里闪耀的星星的光,薄野翎现在也拥有那些东西,她把自己抢来的力量汇聚到那些逐渐衰弱的力量上去,在聚合的一瞬间,一切具象的事物都消失了,只剩下了纯粹的光芒包裹住了两人。

    光里有隐现的画面,是薄野翎过去的记忆,她看见自己被锁在高高城堡里,盯着窗口那一片天空发呆。

    旁边则是少女的记忆,她穿着校服站在讲台自我介绍,长长的名字叫人哭笑不得,眼瞳像七彩的琉璃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两人的记忆交错着浮现,薄野翎甚至看到她以前在砂隐村,在我爱罗手下救下一个忍者的画面。

    她那时的话让现在的她感到十分难为情,再看旁边,多色瞳的少女也迂回在几个男孩子间娇弱的着让人无言以对的话。

    为什么要在大结局的场所搞这种社死场面……

    薄野翎看向少女,想缓解一下这份尴尬,而少女失去光彩的眼瞳已经半阖在眼皮之下。

    对啊,她刚刚已经被咬断了喉咙。

    薄野翎沉默,重新看向那些记忆。她和少女一开始都是一样的,都是被一些神明自以为是的美好拼凑而成,她们身上的东西其实都是从别的事物上剥夺拼凑,她抢夺了精灵女王,而少女,她大概抢了一个调色盘。

    但最后却发展成了两种不同的走向。

    少女的记忆已经行进到故事被彻底改变那一天,世界不再爱她,在别的同类入侵后,更是只剩下了奚落和嘲笑。

    而她则和一只黑猫坐在另一边的大树下,倾听着风吹树叶的声音。

    薄野翎移开目光,看了看自己,她满手血腥。

    “我也想过去找你。”

    薄野翎收回了所有力量,光芒如云雾消散。她满身鲜血地从废墟里站起来,眺望破败的镜之并盛。

    薄野翎想到亚路嘉给的可能性里,少女开门冲向另一个世界的那一幕。

    即便下一刻就会死,但在冲向这世界可能仅有的还会爱她的人时,她是自由快乐的吧。

    “但你应该也不知道要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