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房中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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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彦照,你是不是犯了错事?”

    刘彦照再次见到兰斯丽时, 他实在吃了一惊。

    眼前这人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简直与之前判若两人。

    他不知兰斯丽的确切岁数, 但总归不会太老, 如今眼一瞧,分明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你这是怎么了?”他问。

    兰斯丽皮肤坐在椅子里,整个人干瘦的, 几乎陷了进去。

    她头花花白枯燥, 眼皮耷拉着,周围密布着皱纹, 皮肤像是缩了水的枯木。

    原先合身的衣裳如今仿佛大了几号, 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

    听到刘彦照的声音,她转动了下浑浊的眼珠子,抬手摸了摸缺失的右耳,声音嘲哳难听。

    “母蛊死了。”

    刘彦照惊道:“影魂蛊母蛊?怎么回事?”

    兰斯丽有气无力地解释。

    正常情况下,子蛊是却不会被驱除出寄生体, 子蛊只会有寄生体共生共死。

    若中蛊者先死, 子蛊会汲取中蛊者的精血后死去。

    若子蛊先死, 中蛊者会汲取子蛊的毒素后死去。

    这两种情况对母蛊的影响都很,只会让母蛊失去作用, 成为一只无用的蛊。

    但子蛊若在体外死去,会因无法汲取足够的精血而疯狂, 子蛊母蛊心神一体, 母蛊会反过来汲取施蛊者的精血而死。

    这种情况兰斯丽并不知道,因为喀叶教如此多年来, 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她坚信子蛊是不可能被驱逐出去的。

    当她被母蛊疯狂吸取精血的时候, 她才意识到,她彻底失去了叶江了。

    但她不明白为何子蛊会被驱逐,她的信仰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崩裂,身心重创让她心灰意冷,形容枯槁。

    她变成了这副模样。

    刘彦照久久无语。

    半晌,他才问:“那我这种情况又当如何?”

    兰斯丽冷笑了声,不屑地看他。

    “你的母蛊又不是自己的,不在你身上,自然不会沦落到我这个下场。”

    “那我问你,为何我夫人的精神每况愈下?她经常睡不好觉,还…还能看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斯丽嗤笑。

    “你用了别人的母蛊,自然驱使不动,母蛊对子蛊的反应是自发的,你就算强行救了你夫人的命,也不过让她清醒着多受几年的罪。”

    “最后会怎样?”

    “会死咯,会痛苦的……死。”

    刘彦照的脸色沉下来。

    “为何之前没人告诉我这个情况?这些年来,若非为了我夫人,你们喀叶教能活的这么滋润?怕是连卒邬都出不去,还想传教?算什么东西!”

    他明里暗里不知给了喀叶教多少钱,这样他们才能修缮教坛,才能外出传教,有他做靠山,喀叶教才敢在江和逍遥自在,视律法为无物。

    刘彦照回到房中,阮氏正在丫鬟的服侍下喝着安神药。

    她晚上几乎整宿失眠,唯有白天能睡一会。

    “出去。”刘彦照对丫鬟道。

    丫鬟慌忙收拾了药碗走了。

    “彦照。”阮氏喊了声,用帕子擦着嘴角。

    刘彦照走过去,同她坐在一处,正襟危坐着,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

    他问:“夫人,许久没有回过娘家了,要不要回去看看?”

    阮氏摇头:“不去,我爹娘早去世了,几个兄弟跟我关系又不亲厚,回去没什么意思,何况你如今禁足,又不能与我同去。”

    “夫人,你晚上睡不着,是因为……看见鬼吗?”

    “彦照。”

    阮氏没什么血色的脸望着他,叹气,“我真没骗你啊。”

    “那你信了叶府二人的话?”

    “我信他们,也信你,纵然此事与你有关,我也不信你是为了害我。”阮氏红了眼流下泪来,“你真不想要我,你大可早休了我,另娶别人,毕竟这些年我肚子不争气,常年喝药,也不能为你生个一儿半女的。”

    其实阮氏也曾怀过孕,六个月大的时候出意外落了,阮氏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的。

    从此之后,她便再没有过身孕。

    刘彦照道:“是我无福,不怪你。”

    刘彦照在外征战,难免受伤,那次战败的消息传至京城,他受了伤昏在死人堆里,一时没被发现,别人都他肯定战死了,阮氏正因听了这话,才惊惧过度以至于落胎的。

    他赶回来时,阮氏勉强吊着一口气,后来养了两年才能下地,身子再不比从前了。

    阮氏的手搭在他的手上,低声叹息:“是咱们无福。”

    刘彦照握住她的手腕,见手腕上呈现出深紫色的纹路,胸口有些发闷。

    阮氏道:“我精神越来越差,记性也不行了,隐约还记得那年去江和探亲,连发生了什么我都全忘了。”

    刘彦照轻声:“忘了就忘了吧,也没什么要紧。”

    她那次来之前他是不知道的,否则一定阻止她。

    她那样的身子,竟长途奔波一路到了江和来找他。

    她跟他,她感觉自己身子越发不行了,怕撑不到年底等他回来,索性趁着还能动,来见一见他。

    江和气候干燥,环境恶劣,怎么都比不上盛京。

    她来没多久就彻底病倒了,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她拉着他的手,跟他,这辈子对不起他,没能给他生儿育女,希望她走了之后,他能再找个更好的。

    可他们做了十几年的夫妻了,哪里还有更好的。

    他把最好的大夫都请来了,但大夫也不是神仙,均摇头道歉。

    便是在这样的时候,一位喀叶教长老自称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秘术,请求入内一见。

    刘彦照之前同所有江和军队一样,是无比厌烦卒邬人的,但这次他客客气气地就将他请了进来。

    那人,喀叶教有一种秘术,叫做影魂蛊,只要那人不是因肉/体损伤而垂危的,通常是有把握治好的,但不能完全保证,只能尽量一试。

    但他提出几点要求,包括不允许江和军队进入卒邬,不允许将士与卒邬人发生冲突,要一千两白银用以修缮教坛,还要得到允许喀叶教向城外传教等。

    刘彦照一口答应了。

    此后岁月中,喀叶教的胃口越发大起来,行事也过分猖狂,惹得江和各营将士皆不满,但刘彦照下了死命令,有敢私自进入卒邬者,按原军规三倍处置。

    他本人更是绝不踏入卒邬,给人一种他十分讨厌卒邬的印象,私底下却与喀叶教来往愈发亲密。

    喀叶教实则并不入刘彦照的眼,但他为了阮氏选择信了,一旦开始是很难回头的。

    这些年,他一直自信喀叶教仍在他的掌握之中,但信仰这种事,是一点点渗透人的,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渐渐也有些真信了,不但排斥其他宗教,甚至开始研究起蛊虫来。

    还在盛京的书房石室下,摆了许多饲养蛊虫的器皿。

    阮氏道:“我知道自己的身子,拖不了几年了,我还是那句话,等我走了,你再娶一房,不论怎样,男人总要个知心人在身边的。”

    刘彦照:“别这样的话。”

    阮氏叹道:“彦照啊,有时候我真觉着自己活够了,再活着都不知为什么,只会拖累你,我自个儿也累,我好像很久都没睡过一个踏实觉了,我总觉得我有些不对劲,就好像……我不是我,我有时候的话根本不是我想的,但也不知怎么就了做了。”

    她虽记不住,可丫鬟告诉她很多事,她回想了下,越想越觉得有另一个“人”住在自己身体里似的,替她着那些颠三倒四的话。

    再联想到她平时所见的“鬼”,即便是三伏天也要个寒颤。

    刘彦照抬眼望四周观察了番,似乎真要找找阮氏口中的“鬼”,可惜如白玖所,他的确什么也看不见。

    他一年到头都不在家,唯有年底才能回来,开春又回了江和大营,所以他根本无法与阮氏共情,也不知她每日都在遭受着精神上的折磨。

    阮氏也不过偶尔跟他,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报喜不报忧。

    他没太在意。

    他转头望着阮氏苍白瘦削的脸,涌出一股愧疚来,忙抬了抬头,用手搓了下发红的双眼。

    “夫人,跟着我,你也没享什么福。”

    阮氏却笑了。

    “怎么会呢?我可是大将军夫人呐,哪次出门不是前呼后拥的?风光的不得了。”

    她顿了会,忽然问:“彦照,你是不是犯了错事?”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没有,为什么刑部这样大阵仗,皇上又把你拘在家里。”

    刘彦照道:“我替朝廷出生入死,征战几十年,平定了江和之乱,再大的错也不能算错,你不必担心。”

    阮氏:“既犯了错,那你该跟皇上好好认错,皇上想必宽宏大度,会原谅你的,你身居高位,不知道多少人想揪你的错处,你以后也要心才是。”

    “夫人。”刘彦照望着她,眼神复杂。

    她话仿佛交代遗言的语气,让他心底空落落的。

    阮氏叹息:“我一个妇道人家,朝廷的事我也不懂,帮不了你什么,但如果你犯的错有些是因为我,那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做,人活在世上不能昧了良心,不过我这话到底也没什么用,你且听听吧,你总有自己的主意。”

    安神药起了效用,她靠着榻上半躺下来,闭着眼轻声:“这会有些困了,我睡一会儿吧。”

    刘彦照看着她,想了想,干脆自己也脱去外衣躺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

    “一个人过日子,到底没有意思。”

    作者有话:

    还有一更

    最新评论:

    【这章看的有些抑郁】

    【随夫人一起死去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