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仇炼争的决定与我的伤
常听到这儿,忍不住问我:“他似乎……还对你有些内疚?”
我点点头,胸腔间有些不出的复杂感受。
哪怕他心里已没有当初那般浓烈到快要溢出来的喜欢,但在念到叶颜这个名字时,这个人的身上还是会多出一些变化。
变得柔软、脆弱。
脆弱得不像是平时那个不可一世、冷看世人的仇炼争。
他因这段荒诞恋情而生出哀、多出恨,可偏又能从这个名字里,体蕴出那些纯粹的美好,和那幻觉般的幸福与温柔,使他即便要去赴死,也忍不住要多念这个名字几次。
每念一次,心里都多出一些浓郁的怨愤。
可也会多出一些爱。
多出一些对这世上的希望与留念。
那是我想让他体验的东西,是我想让他在这段诡异荒唐的爱情中,留住的唯一一点美好。
常却面色复杂地看着我:“我本来以为,你会因为密室里他做的那些事而恨上他。可你们这时,就算彼此怀怨,也是互相关心着的。”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想问直到这一步,我都没有和仇炼争彻底撕破脸,那仇炼争到底是为什么,会在我心中变成一只剧毒的秃顶毛毛虫。
他那时还在愧疚。
这发展不符合常理。
常想了好几种可能,给我一一提出,却被我一一否了。
我苦笑道:“你猜不到就对了。我当时也猜不到啊。”
我与他几次生死相依,交心以对、我们互相救过、我们曾在那个封闭的空间无比亲密过。
可事到临头的那一瞬间,我还是没有猜到。
我甚至连一丝动作都给不了。
因为我那时委实太过震惊。
太过悲伤。
也太过愤怒了。】
我当时猜的是,仇炼争又在和盲人比视力了。
他看人的眼光这般不准确,那留下来的三个宫人我多半也是不能信的。
不定什么时候就跳反了,给我背后来一刀。
于是仇炼争把石门关闭后,我就在室内运功调息,并且时刻注意外头的动静。
外头一开始也是没什么动静的。
但等我运功疗伤运到了紧要关头,外面就有动静了。
而且是惨叫,是厮杀声。
我才不信他们。
我就算信了他们,这石门我也没办法从内部开啊。
在我疗了那么一会儿,度过最要关头时,这石门就非常巧合地,自己开了。
肯定是有人在外面开的。
你巧不巧,妙不妙?
这要是没诈,我就把叶颜的女装套在仇炼争的大聪明脑袋上。
【常:“……这和他的脑袋有啥关系?他有问题的不是眼睛吗?”
我非常欣慰地拍了拍常的大肩膀,表示他听了这么久终于学废了。】
结果我一出去,整个人就懵了。
因为被我以为必定是三个内鬼的宫人,此刻都躺在地上。
三个人后背都印上了一掌。
滚烫热烈地好像还在冒烟。
且一个的肩膀肌肉好像融化了。
另一个的胸口浮出了淡淡的焦味儿。
最后一个的眼眶好像黑下去了,烤熟了似的。
这,这死法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啊?
结果这三个里面,竟还有一个未曾死,那个眼眶黑下去的宫人还冒了点儿声儿,我赶紧把这人给抱起来,一上手,却看的心头一震。
这看上去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啊。
另外两个看着年纪倒是大些,但也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模样。
难怪仇炼争他们应该不是内奸,这三个的年纪这么轻,很可能是在云隐宫中长大的。
我一问一摇,这孩子处于剧烈的痛苦中,却还记得攥我的手腕,断续而虚弱地了一句:“仇大哥……让我保护你……你……你快逃……”
我心头一痛,我刚刚居然被一个孩子保护了?
我还以为他也是内奸呢。
我摸着他的脉门就要传功,可还未传起来,他就身体猛烈一颤,像被抽离了最后的生机似的,身体软软得瘪了下去,那青春面目失了亮色,胸膛也再未鼓起来了。
我心里难受得直叹气儿,可耳边忽听得附近黑暗处响声窸窸,这心头的火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凶手还在附近呢!
我赶紧冲过去,跟着那黑暗中的影子闯过数道门,只觉得心头义愤一上来,伤口都不算疼了,四肢百骸顿时热力涌现,好像又回到了连荡寨那晚激情杀人、愤而拔剑(虽然剑马上被砍断了)的神气四现!
那人被我追得不耐,跑到一半回过身来,直接在黑暗中与我对了一掌!
正合我意!
看我不烤你个五分熟!
我早就蕴力于掌,此刻正好五指齐发!
一股热浪对上他的掌心!
却又一股热浪反击回来!
我心头一震,被这锐热之力冲的心头气血四翻,马上回步五下,才能勉强站定,而对方也是连退三步,才重新稳定身形,然后居然还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一身黑在洞穴的昏暗烛光下本就难以看清,只一双眼睛雪亮通透地看着我,好似也是第一次遇见我这么个掌法似的,里面装满了惊讶与震撼。
我也挺震撼的。
我这是头一次拿七成内力去烤人。
结果非但没把对方烤熟。
还差点把热浪都传回来了。
这股赤热掌力,这门内功路数,竟好像与我的“劫焰掌”一模一样!
我待要再问,那人忽的闪身一动,又往黑暗处去了。
我本想跟去,可前方基本上是完全的黑暗,连一丝灯光都没有,而我又不熟悉这曲折回旋的洞穴,万一跟上去以后被人带到死胡同里了,那我还未见到仇炼争,还未把药带回去,就要被活活困死在洞穴里了。
于是我迅速折返。
同时调理胸腔间翻涌不息的热潮。
【常沉声道:“你做得对,轻敌冒进,是为武学大忌。你这时若跟上去,很容易被他带到歪路,然后再也出不来。”
他想了一想,又奇怪道:“可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的内功路数,与你几乎一模一样呢?你不是独一份的嘛?”】
我也以为我是独一份的嘛。
所以我当时惊讶得很,不但思索着对方可能是什么身份。
等我回去的时候,就身上一震,迈不出脚了。
仇炼争已经回来了。
他手里抱着那十六七岁少年的尸体。
向来冷漠、骄狂,不可一世的他,此刻却似完全沉浸在悲伤里,五官浓郁得像裹了一层厚厚的灰,随时都能倒出来。
我也很难受。
我觉得我不该一直怀疑他的目光。
他的眼力在一千分里还是有五分的。
我叹了口气道:“你没有看错他,他是个好孩子。”
这少年受了那背后一掌,眼眶都几乎融化了,在忍受这种非人可受的痛苦下,居然还记得仇炼争的嘱托。
他居然还让我先逃!
这个傻孩子。
我把这话一,他的神情却越发哀恨。
哀伤对着别人
恨意对着自己。
像脸上抹了一层千年万年的灰,连五官都痛的看不清了。
“他叫林雪堂,从在宫里长大。”
“今年十七岁,还差一岁就成年了。”
他静静地看着那孩子黑洞洞的眼眶,颓然而悲伤道:“我把他留下来,一是因为我无人可信,这宫里,处处都是内奸,人人都能背叛,我只能信任自就在宫中长大的一批人。”
他的没有错,这宫里本事稍微大点、年纪稍微长些的人,心都野得很。
“我想让另外两个人,和他互相照应,这样更易活下来……”
“我更是想让他,和另外两个人,去保护受伤之后的你……”
他顿了一顿。
沉默了许久。
“是我错了。”
“我害死了他们。”
他语气空空淡淡,宛如死水雪潭。
“你根本不需要他们三个去保护,不是吗?”
一个像他这样凭一番意气而行事做人的人,等悲怒到了极点之后,竟似一切化有为无。等他蓦然抬眸的那一刹那,眼神中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连悲哀和愤怒都没有了。
而我本来还有些困惑,但等看向了这三人的伤口。
心中一切了然。
因为他们的死法,实在是太像了。
像极了“猫爷”赵凭,像极了盛万里。
像极了是死在我手里的!
我马上解释:“不是我!”
我把那黑衣人的事儿一,仇炼争却只问:“你是,在这云隐宫的山洞里,恰巧来了一个和你武功路数一模一样的高手?但他既不是你的师父,也不是你的同伙?”
“倘若如此,那人在密室前杀了这三人,应是冲着你去的。可他和你对了一掌之后,他就逃走了?他没有趁着你有内伤继续追杀?”
“而且,他对这山洞的路线还无比熟悉,在黑暗中也能来去自如?”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云隐宫还藏了一个和你武功路数完全一样的高手,这个人在此潜藏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他以一种极为寡淡的语气完这些话,我自己也听着觉得相当胡扯和荒谬。
因为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能造成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伤口。
更别提那几乎一致的内功路数。
而且一个这样的高手在这儿藏了这么久,仇炼争怎会没有察觉?宫里其他人又怎会没有察觉?
倘若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为何在内乱发生时,不跑出来大肆屠戮,只单杀了这三个年轻呢?
倘若他是来杀我,怎么就对了一掌,在他还有余力的情况下,不继续杀呢?
这没有道理啊。
不符合常规啊。
别仇炼争了,我至今听了这真相都觉得挺胡扯的,感觉没有一个字像是真的。
可偏偏每个字都是真的。
我只能极速思索这其中的道理,而仇炼争抱着那少年的尸体,目光却似赤红带血,像恨,像哀,又如别的东西在平淡里肆虐与酝酿。
我知道他酝酿的是什么。
是杀气。
还有狠心。
要做接下来这件事,他必须酝酿足够的杀气与狠心!
【常诧异到:“难道他……他又要……”】
而我只是给了他一层叹息。
然后我有些悲哀地伸长了脖颈,然后把衣服稍微开了一角。
仇炼争浑身一震,
他下一刻就看到了那些或深或浅的痕迹。
咬的、掐的、拍的、刺的,刀伤,血印子。
全都在。
仇炼争楞在那儿。
他向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他能一掌死与自己谈笑风生却狠插一刀的好友。
能以一块儿薄冰钻死曾经对不起自己的帮派兄弟。
他还能对自己狠下心肠,同归于尽也要杀死那些对不起他的人!
别人越是构陷他、埋伏他、欺骗他,他越是要狠狠报复回去,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欠他的人!
可他如今只不过是看了一眼这些不算狰狞的伤口。
他便再也支不住。
仇炼争终于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但他也像一把自己封闭了起来的伞,在浓稠如茶的悲哀里散着颓然和自恨的气息。
“我没有证据证明你没有杀了这些人,也没有证据证明你真的杀了他们……罢了,你走吧。”
听到这句话,我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常叹了口气:“他总算还做个人,对你做了那些事后,他就算没有完全相信你,也再也下不了狠手。”
我解释道:“他确实没有办法直视我下狠手。”
常感慨道:“这大概就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吧?”
我:“……”
我感觉自己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纯爱虐文气氛,又被他一句话毁完了。】
作者有话要:
双更,下章是回忆里最后高能的一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