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当年往事美丽如星尘
【钟雁阵诧异道:“阿渡问冯璧书是否见过他, 冯璧书却两次避而不答,我那时就觉得情况有异,可,可我没想到他喜欢的……居然是阿渡?”
柳绮行更是哑口无言, 呆呆坐了半天也支棱不起来, 唯有常讨论欲爆棚,对着钟雁阵兴奋道:“我也看出不对劲了!冯璧书初见阿渡时, 肯定是认出了对方, 才会那样惊讶的!”
钟雁阵点头道:“他认出了阿渡, 但阿渡没有认出他。所以阿渡问他时, 他才故意称赞对方的美貌,以作遮掩用!”
仇炼争收起幸灾乐祸的笑, 疑惑道 :“可冯璧书若是为了追求阿渡而来,那他为何不直接和阿渡?他去寻求梁挽的认同是做什么?”
高悠悠慢慢道:“简单。”
仇炼争疑惑道:“简单什么?”
高悠悠淡淡道:“长兄如父, 长姐如母,就这么简单。”
眼看着仇炼争听得更加困惑了, 我就解释道:“江湖上并不知道阿渡对梁挽有情, 只知梁挽年长阿渡至少五岁,性格更是成熟稳重许多,所以在外人看来,他就如阿渡的长兄或长姐,是阿渡尊敬的长辈。那冯璧书是个古板正派的人, 他要追求阿渡,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当然要获得这长辈的同意了。”
仇炼争道:“为什么是像长兄或长姐?直接长兄不就得了吗?”
我咳嗽一声, 他又继续评论道:“此人对阿渡心怀不轨, 却能一路隐瞒到见到梁挽, 连阿渡这样惯会骗人的混子都被他骗了去,这哪里是个古板正派的老实人能做到的?”
我问他:“你想他不够老实?”
仇炼争断然道:“一点儿也不老实!他一旦开口,的就是真话,所以给了你一种老实人的印象。可是,他的只是片面的真话,他从不把真话全!”
我苦笑:“世上哪有人能把所有心里话都出来呢?能部分真话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你这人,未免看人太偏激了点。”
我本以为仇炼争会讽回来,没想到仇炼争大大方方地点头,还幸灾乐祸地:“不管冯璧书老实不老实,这阿渡本是给梁挽找好郎君,结果自己却上了套,他脾气可与我一般无二地偏激,此番受了骗,恐怕不会轻易放过这‘老实人’吧?”
好家伙,你还知道自己脾气偏激?
那你咋还不改,你还挺得意的嘞?
仇炼争忽皱眉:“不过,钟捕头和常兄弟的疑问也是我的疑问,冯璧书若是很早就遇见过阿渡,阿渡怎会认不出来他?这二人到底怎么回事?”
我喝了一口茶,慢慢道:“我正要讲这段呢。”】
冯璧书把话完了。
换来了一种极为寂静诡异的场面。
梁挽震惊。
阿渡呆楞。
二人不管拥有多么巨大的分歧,可在这一时一刻他们的表情已然走到同一步。就像是被同一道雷给劈到的两棵木,僵硬在一个角度,木然在一种阴影下。
不知过了多久,梁挽先回过神来。
他看向冯璧书,不敢相信道:“你……你想追求的是阿渡?”
冯璧书犹豫道:“长兄如父,你对阿渡来就如父亲一样,按礼数,我自然是要征求你的同意,再去追求阿渡。”
他这话的时候,阿渡仍旧木然不语。
只是一双眼冷下来。
像两种冰窖里捞出来的雪刀子,一左一右地插在冯璧书的后背上。
冯璧书却不敢回头。
哪怕芒刺在背,他也不敢回头迎上阿渡。
梁挽消化了一番,忽正色道:“冯璧书,阿渡虽是我的至亲好友,却有他自己的自由,你若想追求阿渡,并不需要征求我的同意。”
他顿了一顿,话锋一转:“但是,无论征求与否,我都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去欺骗、利用阿渡!”
他再度开口,却是目光一厉:“你你很早之前就喜欢阿渡,这是怎么回事?”
冯璧书忽陷入了沉默。
仿佛梁挽的第一个问题就如泰山般压倒了他。
顾思尧好奇地扬起了头,王楚客也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唯独宗独夜想点话,却被顾思尧给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就定住了,摸起了被烫出个印子的腕子,不话了。于是三人都沉默地盯着这哑巴似的老实人。
唯独阿渡,目光冷锐如冰,慢慢吐字道:“我从前见过你……对吧?”
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过话。
冷得让冯璧书眉头一颤。
但冯璧书还是回了过头,柔和月光在他身上,照出了松涛山峦般起伏的面孔。
他正面看向阿渡,点头道:“不错,我们见过。”
他叹息一阵,正色道:“在酒馆时,你易容改装过,我一时没有认出。等我认出你后,你又没有认出我,所以这一路上……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阿渡冷声道:“但是我现在,认出你是谁了!”
他咬牙、切齿,字字如刀,句句似金劈铁凿!
冯璧书静止如山,似因强烈的愧疚心而不敢开口,但他的目光,却也一直牢牢钉在阿渡身上,半分未动,一丝不离。
好像一挪开眼,就是错过一辈子。
这使一旁的梁挽忍不住问:“冯璧书,你若真的见过阿渡,那是何时、何地见的?见时又发生了什么?”
冯璧书叹了口气:“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他便将一段陈年往事娓娓道来。
可叙述到最后,却听得一向沉稳的梁挽都几乎心态不稳。
连顾思尧都有些震住。
王楚客和宗独夜更是听得瞠目结舌。
因为这段往事,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也太叫人意想不到了。
【仇炼争扬起了眉:“我们又要听故事里的故事了?”
他表面上是没什么,但一双手却期待地摩擦起了茶杯。
常更是兴奋地笑:“我们在听一堆在听书的人的书,是这个顺序吧?”
我点头,这是两重套娃了哎,就是不知道以后有没有人,会听我们听一堆在听人讲故事的人的故事的故事?
那就是三重套娃了。】
冯璧书虽曾一人独斗诸贼,也曾力挽狂澜,从多人包围中单枪匹马救下别人,还曾因为想要拯救一个朋友,而去穷山恶水间探千年洞穴、闯百年机关。
但这些都是他叫人知道的事迹。
他不叫人知道的事迹其实也很多。
其中一件,就是他曾经在臭名昭著的英宵山庄卧底。
【仇炼争诧异道:“卧底?你不是他不能撒谎,只能真话吗?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去做卧底?”】
没错,冯璧书做的就是卧底。
他固然是不能开口撒谎,他一话就得是真话。
所以他装成了一个哑巴。
这样他就不需要开口,也就不必撒谎了。
他易容改装,成了一个武功高强、却不会话的哑巴,他会写字,但只会写一个假名——黄晴山。所以,英宵山庄的人都叫他哑巴黄。
那么英宵山庄为何臭名昭著呢?
因为英宵山庄的主人苏无顾,当时背靠奸相,势力可谓强大,平日喜欢收容各式各样的恶人。不管是什么样的恶人,哪怕犯了罄竹难书的罪,只要进入山庄,就不必再怕公门追捕,因为苏无顾会点一切。
这点,通常包括买通官府人员,消案籍毁证剧,甚至帮忙发追捕的人。因此这些恶人一旦进入山庄,就受了苏无顾的大恩,从此沦为他的爪牙,替他做恶事、杀好人。
锦州名捕“大刀晚成”向晚堂,曾追捕一个犯下数道劫杀案、灭门案的恶贼,追到英宵山庄附近,就失去了这恶贼的踪迹。
这件事本来没有什么,因为很多捕快都曾经追到过英宵山庄附近。
但他们都会知难而退,道回府。
不会知难而退的人,也会被金钱收买,主动放弃追捕,又或者被威逼胁迫,被迫放弃追捕。
但向晚堂没有放弃。
英宵山庄的人曾试图贿赂他,钱被扔了出去。又曾威胁他,他也视若罔闻。
向晚堂非但软硬不吃,还要闯入山庄,缉拿恶贼!
几天后,他的尸体在城外被人发现。
身上中了三十二刀,胳膊被砍得几乎黏连在肩部,双腿以下没完整的部件,就连头部也受过利器重创。
这件事一时造成了不的轰动。
因为向晚堂不仅是个好人,也是个好捕头。
他名气是比不上七大名捕,武功也不算很高,但处事公正、办案无数、名声极好!
这样一个好人好捕头,竟就这么死了?
而且是惨死!
这必然是要引发众怒的。
尤其引发了冯璧书的由衷愤怒。
他看见过向晚堂的尸体,可以断定——此人生前受到过怎样的残忍对待。
这人必定是闯入山庄后,被众多恶人围攻、不敌,以至于受尽折磨而死!
可苏无顾势力庞大,山庄附近又机关重重、护卫众多,一般人闯不进去。
所有人都含恨而顾时,冯璧书扮成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哑巴,靠着熟人的推荐,用一个假名字混了进去,做了山庄的低等护卫,人称“哑巴黄”。
因他做事勤勉、武功过人,又看着为人老实,是绝不能泄密的那种,所以很快得到了信任,升级成了苏无顾的高等护卫。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冯璧书在动手。
他一动手就是刺杀苏无顾!
人人得而诛之,却由众多恶人保护着的苏无顾!
刺杀结果是——苏无顾死。
同时死的还有向晚堂本要缉拿归案的那个恶贼,还有三个连环杀人犯,五个奸污女子的淫贼,六个江洋大盗,甚至还有一些汉奸。
冯璧书不动则已,一动就杀人众多!
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
当他跌跌撞撞地夺门而走,以一身血污和脏泥,藏进一片树林里的时候,已是失血过多,力不能逮。
他本以为自己是死定了。
因为追兵还在后面。
他已经在路上杀了一些追兵。
可追兵倒下一批还有新的补上。
而他却已无力再战。
可却没死成。
因为就在他没有力气地躺在一棵槐树下时,一个形容邋遢的山间少年从此处路过,然后把他拖走了,藏在了一处山洞里。
这少年实在是邋遢得很。
头发不知多少天没洗,以至于纠结成了鸟窝。身上像是混合了一种臭味、酸味,油味、以及尸体的腐味。鞋子破了个大洞,衣服是几条几条拼凑起来的,脸上不知裹了几层的泥,简直看不出是个人。
能让冯璧书确认这是个少年的——是他的眼睛。
这少年的眼睛很年轻。
也很亮。
亮的像黎明前北方天空的星星一样。
这少年把冯璧书拖进山洞里后,替他喂食喂水,也包扎伤口,只是下手十分粗暴,显然从来没有照顾过伤员。冯璧书明明痛到极处,也坚决不肯吭声,依旧忠实地扮演着“哑巴黄”的角色。
那少年便真以为他是个哑巴,微笑道:“你这哑巴,身手倒是可以,我看你杀死那些路上的追兵,一手拿刀,一手拿匕首,好像使的是左右不同的路数。”
冯璧书一愣,没想到这少年居然躲在暗处,看到了他与追兵之间的斗。
结果那少年笑道:“你这左手刀法,像是幽真观的春淼子道长的‘春山刀法’,你这右手的匕首转动,倒像是雪岫山杀手们的刺杀技法,你躲开追兵时使用的腿法,似乎是舒金门的‘浮金环步腿’,我的对不对?”
冯璧书眉头一惊,却也心生警惕。
这少年能把他学过的几门功夫,都的这样清楚,显然不是什么平民百姓。
他想出声问,却记起自己演的是个哑巴。
对方虽然救了他,但他也不愿出自己的身份,只怕出去,会连累帮他进入山庄的人。
而更让冯璧书感到诧异的是——当追兵摸到山洞附近的时候,这邋遢少年就提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这把剑简直像是开玩笑似的别在他的腰间,他就这么笑嘻嘻地走了出去。
然后杀人。
一共十八个追兵,全数死在他手里!
那少年也受了伤。
三处伤,一处肩膀,一处腿,一处在锁骨,险些就破了他的咽喉!
但他是一边流血,一边还是笑盈盈地走过来,对着冯璧书炫耀道:“喂,哑巴,我的剑法厉不厉害?”
冯璧书皱眉,摇头。
少年的剑法再厉害,也是不顾性命的法。
这样不要命只顾痛快的剑术风格,不值得鼓励,鼓励是害人。
那邋遢少年却以为冯璧书瞧不起自己,冷笑道:“眼光很高嘛,这样的剑法你都觉得不厉害?你莫非是什么成名的大人物,特地扮成哑巴,潜伏进山庄的?”
冯璧书没有话。
邋遢少年见得不到回应,就摸起了他的脉门,却眉头一皱,道:“你中了那些追兵的暗器,伤口是带毒的,这可麻烦了。”
冯璧书叹了口气。
他气力流失,自然有失血的关系,但当然也有这毒的关系。
而且这还不是一般的毒,是一种能使人渐渐变成木头的奇毒。
首先,这毒会使人慢慢失去话的能力,再叫人一点点失去行动的力气,到了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时,就会失去凝血的功能,身上伤口会反复流血,不能愈合,最后这人往往是在瘫痪中流血而死的。
可谓是十分痛苦的死法。
邋遢少年却笑道:“不过,算你这哑巴运气好,药神山的‘提兰医’ 沈提兰就在附近,他可以解你身上这‘血不住’的毒。”
冯璧书眼前一亮,那邋遢少年却问:“哑巴你先别高兴,他这人傲得很,诊金定的也很贵,你身上有钱吗?”
冯璧书当然没有。
邋遢少年笑道:“你没钱也没事儿,我最近也缺钱了,找个富家公子嫖一嫖我,就能凑足诊金和药费了。”
冯璧书皱眉,模样为难得很。
一来,他不忍心让人这样救自己,二来,他其实想——富家公子又不是屠夫走卒,他们要找也找个眉清目秀的倌,这邋遢少年也就眼睛亮堂些,他全身上下脏得臭得像是刚从坟墓里捞出来的前朝僵尸,他哪里和美丽倌沾边了?
就算去卖,也不会真有人买,反而会遭人奚落,要自取其辱的。
他忍不住想出声,让这少年罢手,让冯璧书就这么等死算了。
结果喉头一阵发痒,竟然发不出声音来了。
冯璧书一愣。
他发现毒已经开始发作到第一阶段了。
他本来是扮演哑巴黄的,结果现在居然因为中毒而成为真的哑巴了。
上天若是在写关于他的话本,这就是一个极为讽刺荒诞的话本了。
那邋遢少年见冯璧书为难,就笑嘻嘻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是几个月没洗了,可我去澡堂洗一洗,搓几层泥巴下来,就能干净了。到那时,‘玉爽轩’的兰雪清都比不上我,我就去把他的客人给抢过来,你信不信?”
冯璧书当然不信。
他只是哑了,又不是瞎了。
兰雪清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城里最漂亮、身价最高的男|妓,就用着这个名字。
冯璧书只遥遥看过这人一眼,便觉得这人美丽出众得简直一点也不像是干那事的人。他是人如其名,清艳不俗,如初春刚融的雪,似夏日深谷的花,给冯璧书的感觉,就像是误入了特殊行业,马上就要抽身离去的那种。
这泥猴一样的少年在兰雪清身边,就如一坨泥土去衬托雪的洁白。
他还要去抢兰雪清的客人?
这样是不成的。
是会出大事的。
他还严肃地瞪了这少年一眼,要伸手阻止。
这少年却很轻松躲过了重伤无力的他,然后一边笑嘻嘻,一边翻着跟斗,就这么一路翻出了山洞。
冯璧书叹了口气,直感觉这邋遢少年真是自信过头。
可人家到底是存了一番救人之心,他不应该去嘲笑。
他一定会在兰雪清那边受够多的奚落,得大受击地回来,冯璧书还得想法子安慰安慰他。
不多久,人回来了。
回来的是那个少年。
却不是原来那个样儿了。
冯璧书定睛一看。
一愣。
惊住。
他好像忽然一下子不知道自己的眼要怎么用了。
一个美丽的少年,乌发随意而肆意地散在秀气的肩膀与脖颈,衣衫半露之间,露出微鼓的雪白胸肌、还有两横如剑的锁骨。他似已喝了酒,以至于醉眼迷蒙,懒目酩酊,脸上带有一丝酡红,随意地从酒袋子里喝了口酒,那酒液就像千万朵露珠似的顺着他的下巴流下,衬出了他那匀称流畅到令人惊叹的白皙脖颈。
冯璧书愣愣地看着他。
饶是他见识广博,此刻也已看得震惊。
这居然就是那个刚刚泥猴一样、僵尸一般的邋遢少年?
他却看向冯璧书,皱眉道:“臭哑巴,看什么看?”
冯璧书没有反应,还是怔怔地盯着。
这少年便瞬间收走了笑意、醉意、惬意。
只盛一种傲岸冷意聚于眉间,一种英挺孤绝汇于双眼!
他再冷看冯璧书一眼。
只这一眼,便像云端里探出一把剑,剑身一折,折掠出万道美绝的星芒!
而这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就在这偏僻幽静的山洞中,全数倾倒在了冯璧书一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
这少年当然就是阿渡啦~
久等了,这章也算是5600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