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兽行
梁挽在掰断了那只茶壶之后, 只是愣了那么一两秒。
然后他马上恢复如常。
动作如常。
姿态如常。
笑容也如常。
此人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把旧茶壶换作了新茶壶,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只是有一点不寻常。
他在擦拭新茶壶时,两只手的动作有不同程度地错位, 好像是两个人的手臂拼接到一个人的身上, 显得格外地呆板滞涩。
仿佛刚刚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还没恢复过来。
这反应不对劲啊。
难道他不知道冯璧书在林子里把阿渡推倒了这事儿?
他和冯璧书处了足足三个月吧, 冯璧书一个字儿都没和他提?
……
那我把这书一。
不是把冯璧书瞒了三个月的底儿全漏了吗!?
虽然这样对冯璧书不太厚道吧, 但我反正是要请毛毛仇帮忙的, 讲都讲了, 不讲完有点浪费哎。
只是我忘了自己是全场焦点,尤其是某毛毛虫的焦点。我看谁仇炼争就看谁, 我看到了梁挽的反应,他也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
于是这人就眉头一扬, 似白光漾在无边的剑锋上,莫名就多出了一种警惕与厉色。
他忽伸出漂亮手指, 蘸了茶水, 在桌子上无声息地写了一行字。
“老板有古怪。”
他看我一眼,无声息地用口形问:“这真是你认识的人?”
我轻声了:“确实是我认识的熟人,不必太在意他的反应。”
连你们这些局外人听了都要倒吸一口凉气正吸一口热气的,人家一个局内人听了,当然得更为激动了。
至于冯璧书……梁挽是个大度能容人的, 应该不会因为他故意隐瞒,就气得一下子拆掉他五根骨头,再扯掉他下面那二两肉吧?
仇炼争听了我的回答, 仍不太放心地对梁挽扮演的麻子脸老板多加关注, 常也生了一点警惕, 一双大眼来回在这人身上巡逻,只有高悠悠口气淡淡道:“这个人,我认识么?”
我想了想,好像高悠悠从前是与梁挽有一面之缘的?但只是在宴会上潦草地见过面?比朋友圈底层还底层,私人交情等于没有?
为避免节外生枝,我就对高悠悠:“等会儿介绍你俩认识吧,我现在先书。”
顾思尧实在是没能想到。
他想不到冯璧书居然能大胆包天、不管不顾到这个地步。
明明身上多处伤口一起汩汩流血,体力都不够支持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顺从心中欲,在那一瞬间迸出无限气力。
他在一旁看着阿渡从一脸懵然,到困惑不解,再到随意躺平了,任由冯璧书施为,他实在看得心情复杂,不知是该看还是不该。
【仇炼争唇角一扬道:“看!如此刺激的好戏,岂能错过?”
常瞪他一眼,看着我道:“你还是别看的好,会学坏的。”
……
我什么时候给了你一种纯良的好印象?
我勾引起男人的时候比阿渡坏多了啊。】
顾思尧看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眼见这二人已经进展到了很深的一步了,就觉得再接着看已不太合适了。
他只能走远一些。
但也不是太远。
他是在黑夜里不远不近地靠着一棵树站着,既能守护这二人,不让外人偷袭,又方便观察听墙角。
【仇炼争眉头一跳,笑容古怪道:“你也喜欢听这种墙角?”】
这真可谓是一举二得。
啊不对,其实是三得。
如果冯璧书到一半支撑不住的话,顾思尧还可以去抢救一下对方,最起码止血包扎,让对方不至于这么荒谬和色气地死去。
【仇炼争忍不住断道:“他真能坚持到最后吗?他当时流了多少血啊?”
因为磕CP和吃瓜的关系,常也暂时放下对毛毛仇的警惕和讨厌,比划起来道:“冯璧书当时伤口在三处,大腿臂的还好,但腹的伤口似乎不轻啊,这得影响他的下肢动作吧?”
……你要不还是别和毛毛仇讨论了,你都变黄了啊黄!
仇炼争分析道:“那得看阿渡的剑是不是刺中了脾脏肾脏,如果只是刺中肌肉,或许没那么严重,他还是能做大动作的。”
常懵道:“不能做大动作吧?会牵动伤口,流血而死的!”
仇炼争想了想:“那得看他们当时是以怎样的姿态在活动。”
……黄和毛毛黄,你俩真要这么严肃地讨论这个话题么?
高悠悠皱了皱眉,而柳绮行更是听得难以下咽,茶都喝不下去。他俩显然不适应这么具体到动作的话题,那钟雁阵只看向我道:“唐大侠,依你之见,为何冯璧书会忽然行此险招?”
我还在酝酿着一种原耽味虐文风的狗血分析呢,结果高悠悠忽一仰头,不咸不淡道:“牡丹花下死……”
然后他就不话了。
就面无表情地看向我。
我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这话的下一句。
你话咋不全呢?
我强迫症发作,摇头晃脑地替他补道:“做鬼也风流嘛。”
高悠悠认真地看向我,忽然感慨道:“你果然懂得。”
我乐了:“懂什么?”
他笃定道:“只有色鬼才能懂得色鬼。”
……!?
我只是强迫症发作,接你的下半句话而已啊!
结果高悠悠也不和我争论,他好像从我的反应里得到了一个伟大的色学结论,继续回去仰头望天,做一副美丽绝尘的孤独AI。
……他不发评论时,我就希望他能多话,多点喜怒哀乐的人气儿。结果他一发评,就显得太有人气儿了,简直当场AI化人,要气死作者老爷我了!
钟雁阵看我一眼,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笑道:“我想冯璧书能这么肆无忌惮,也是因为有唐大侠在那儿的缘故吧?”】
顾思尧当时确实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但并非毫无用处。
至少他在树上靠了半夜,听了半夜,感觉冯璧书就好像一本丢进火堆里的书一样,前面烧的越多越旺,越显出书后面的精华里。
他流失了那么多的血,似乎也被这生死关头一激发,流失了往日的顾忌和伪装,越发显出老实人皮下的虎心狼性来。
阿渡一开始还有些懵的,不懵了以后,反抗地了几下,溜出来了好几次,结果冯璧书不依不饶,发力把他拽回去,每一发力,他那三处剑伤都会有所崩裂,会流更多的血。那阿渡就有些困惑了,这个人这样了都不去包扎,他真是喜欢到连死也不怕了吗?
他干脆躺平了,就想看看对方到底会干什么,结果奇怪的是,这人的精力就像被冯璧书吸走了一样,对方越动越快,他越躺越弱,最后想挣脱也是挣不动了,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水,只在月下叫得令人心碎、难抑。
【“咔嚓”一声。
是梁挽那边传来的。
我抬眼看去,发现梁挽这次倒是没有把茶杯的柄给扯断。
他直接把茶壶给手撕成两半了!
……这是内心在二战吗?怎么回事啊你!
而梁挽看了看我,还是微笑如常,把手撕成两半的茶壶扫进了碎茶渣里,然后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了一个崭新的茶壶。
他泡完茶,给我端过来,我本是想心翼翼地接过去的,仇炼争也是心翼翼地观察梁挽,只有一个人一点也不心翼翼。
他还胆大包天。
他就是高悠悠!
这人招呼不,在梁挽放下茶壶的那一瞬间,忽然出手如电,一手扣向梁挽臂,一手扣向梁挽脉门!
他只是怀疑梁挽,问也不问就动起手了?
而梁挽忽的往后一退。
他退时如一阵风。
如在空中没有半分重量的一片羽毛,轻飘飘地就落在了几尺之外的地。
其速度犹如鬼魅,姿态甚至不受重力约束,根本无法预料他会落到何处!
我正惊艳于这轻功呢,高悠悠忽纵身一跃,翻掌一出。
他出手时,衣袖如翻飞的云,下摆似激流的河,一口气可以一直提到末尾,半分不断!
他人还在半空,手指先动!
两道透明而强劲的指风,裹挟着内力,如型风弹一般迅疾地射向梁挽的左方右方!
是无相随心指的指法!
我连忙大叫:“别动手!”
可梁挽的速度比我的声音还快。
他一只手拍桌,五指反戳桌面,以此为支点,一个翻身上桌,在桌面上瞬间扭腰、转胯、翻动身躯,似把全身上下的肌肉化作绕指的丝缎一样灵活抖开,把这指尖风全数躲过。
好一个梁挽!
好妙的身法!
可等他翻下桌时,迎来的却是一个手刀。
高悠悠的一个手刀,如早早埋伏般翩然而至!
他先是一个手刀劈向了梁挽的脖颈。
再一腿往上顶膝盖,顶的就是腹!
可谓双管齐下,上下都照顾到了。
我忍不住扑向前去,仇炼争也闪身一跃,我们都想阻止高悠悠动手,结果梁挽的动作,还是比我们所有人的都快一分!
他在高悠悠的手刀快要到达脖颈不到十分之一秒内,忽抬臂至前胸,横着一臂,以手腕正面接下了高悠悠的手刀!
同时往下狠砸一个手肘,以人体关节处最坚硬的手肘,对上了高悠悠的膝撞!
“砰”地一声,膝肘撞开,高悠悠不得不后退三步,膝盖处竟有些微微颤抖,梁挽更是苦笑着甩了甩手腕,好像腕部都快被砸青了。
高悠悠还欲再进,却受到拦。
是一只手掌。
是我跳到二人中间,轻举一只手掌,拦在他胸前!
这个动作背后代表的危险热度,令所有人的气息都为之一紧!
我对着高悠悠有些不满道:“你胡闹什么?我过他是我认识的人,我完这书,自会介绍你们认识的!”
高悠悠冷冷道:“我怎么觉得,我从前是见过他的?”
仇炼争则拦在梁挽身前,正好与我相对,此刻目光一厉道:“以这人轻功之了得,可不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茶棚老板。”
钟雁阵也淡淡道:“而且,这位朋友似乎是易容了。”
我无奈道:“易容了又如何?谁没有不想透露真身的时候?”
仇炼争却提醒道:“可这个不愿透露真身的人,却是要给我们端茶倒水的!”
梁挽却不愿我为难,只苦笑一声:“抱歉,我确实易容了。”
他直接一伸手,撕开了那令人密恐发作的麻子面具。
露出了姣好如画、温婉秀娴的美丽面目。
使仇炼争看得一楞。
钟雁阵看得一阵奇异。
常和柳绮行则看得完全懵然。
我无奈,高悠悠则了然道:“果然是你,梁挽。”
仇炼争微微皱眉道:“梁挽?”
他看向梁挽,不可思议道:“你,你就是梁挽?”
常不敢相信地是:“你这轻功第一高手,居然从头到尾都在这儿伺候我们,还听唐约的书?”
柳绮行诧异道:“你,你居然能听到我们到你和阿渡的情爱往事,还能忍得住,不跳起来?”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还不知道冯璧书就是聋哑伙计呢。
在眼见梁挽点头后,仇炼争竟看看我,再看看梁挽,然后皱眉更深,警惕更浓!
像他这么一个美的锋芒毕露的人,竟因这份温婉的美,而一瞬间防卫心起。
可梁挽有什么好防卫的?
梁挽苦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本来也想露真面目听这书的,可唐大侠讲的故事里偏偏有我,我一露面,反而不方便他下去。所以只好装到现在了。”
完,他冲我认真道:“不过唐大侠方才的……冯璧书趁伤重而干出那番事儿,是否属实?”
我只努力端水道:“他肯定不是真用了蛮力,阿渡当时是被推倒后自己躺平了的,他若真想反抗……”
梁挽马上笑道:“谢谢,我知道他做过这兽行就够了。”
他又补了一句,继续笑道:“我现在就找他问个清楚,问完我再回来给你们泡茶喝。”
不要用微笑的表情出这么可怕的话啊!你们起码还是队友呢!还要一起合作把阿渡找回来呢!
结果梁挽只对我笑了笑,然后足尖一点,一阵风似的越过仇炼争,闪过我身侧,甚至连早有准备的高悠悠都拦不下他,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出了我们几个人的包围圈,翻上了屋顶,几个起落之间,人就彻底不见了。
只留下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各自懵逼。
……靠!
书到一半,茶棚老板都跑了!
这和在奶茶店等奶茶等到一半老板跑路了有什么区别啊!?
我叹了口气,感觉梁挽这次是真的气急了。我正想回去恶狠狠地瞪高悠悠一眼,结果却听到仇炼争一阵“咦”声。
我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发现地上有个在发光的东西。
好像是一个……黄金造的耳环?
高悠悠身上掉下来的!?
我心里一咯噔,身上惧得一僵,就听仇炼争看向那耳环,又看向我,目光复杂,语气更复杂道:“这个耳环……你一直都带着啊……”
他以为这个是我身上掉下来的。
结果高悠悠浑身一震,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生动表情,看向仇炼争,一字一句地问:“这个耳环,你认识?”
我还没来得及呢,仇炼争就莫名所以道:“对,它是我的。”
高悠悠一愣。
愣了不知多久。
他好像忽然顿悟了什么,看向我,再看向仇炼争,不知在看什么。
然后他忽然没有了任何表情。
惊讶没有了。
愤怒也没有了。
连困惑也全都消失了。
只在短短一瞬间,我几乎觉得头皮发麻,手足发冷。
心口的跳动,像失去了动力似的变得缓慢而滞涩下来。仿佛是有一种沉重窒闷的气势,悄无声息地在我们之间肆虐开来,压在人身上,几乎叫人喘不过气、不出话!
是杀气!
冲天的杀气!
仇炼争也觉出了不对劲,只眉间一挺,一脸肃然地看向高悠悠。
而在这杀气冲天中,高悠悠慢慢抬起头来,用世上最轻最淡的口气,了一句致命的重话。
“原来,我要杀的那个畜生,就是你啊。”
作者有话要:
书里高能书外当然也得高能啦,这一波是两方人都在抓禽兽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