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冰簪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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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所周知, 高悠悠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

    他向来不吃硬,他最多吃一声诚心正气的“老高”。

    或者是一声轻轻甜甜的“悠悠”。

    可如今他什么都吃不下。

    一个心意已定的人,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便只能一力劝服他留下来,最起码再多留几日。

    “老高, 你还没报完我的恩呢……”

    高悠悠瞪我:“是你不要我去杀仇炼争。”

    我收回语气:“那你还没还完罗神医的债呢……”

    高悠悠淡淡:“掏粪掏了两年, 难道还不够?”

    我语气一窒,又道:“你就顶着这些旧伤去杀人, 你养会儿伤不好么?”

    高悠悠给我一记眼刀:“我懒得看你与他恩爱。”

    我这下就有些心虚, 脸上又莫名地发臊。

    无须个太明白, 咱们都知道这个“他”是谁。

    当初高悠悠要杀仇炼争, 固然有受我所托之意,可也是因为看不得旁人去背叛我、欺辱我, 因为他自己就曾受过这样的苦楚与背叛。

    可我放弃了复仇,再度爱上了仇人。

    这对他来, 无疑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背叛”。

    因为这等于他曾经仇炼争时候花的力、受的伤、流的血,统统都没了意义。

    成了泡影一般可笑又多余的东西。

    他不和我绝交, 也只是因为他心中到底还是舍不下。

    舍不得他这辈子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但他也绝不可能再留下来瞧我去爱仇炼争, 或者瞧仇炼争去爱我。

    我唯一能劝服他的是,多些时间去养伤。

    高悠悠点了点头。

    但他并不算和我们一同养伤。

    他二话不,就从一个屋顶跃到了另外一个屋顶,从一种房檐飞到了另一种房檐,其姿态飘然欲仙神, 有古之雅士承云奔月之象。

    我目送他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房檐之下,叹了口气,怀着满腹心事下了屋顶, 钻回了仇炼争房间, 却见他鬓发松散垂着, 胡乱披着件外袍,不知在桌上捣鼓些什么。

    我一走近,他刚想什么,却见我眉目神色不同之前,当即有种兴奋的神色:“怎么?你和高悠悠架了?”

    我本能点头,又旋即摇头,这家伙咋看谁都能看出架?我和高悠悠不起来的,只是有一点有关于杀人的分歧。

    仇炼争收敛神色,正经道:“不是架,那是吵了?”

    我一边喝水一边咕噜噜地点头。

    他沉默片刻,幽幽道:“是因为我吵了?”

    我持茶杯的手一僵,旋即放下,他想了一想,却道:“倘若是为了我,你该去追他。”

    我这口水差点卡在气管,呛了几口去问:“你希望我去追他回来?”

    仇炼争自然道:“傲慢人总能看出傲慢人的长处——我傲慢,他也桀骜,但他确实以你为友,这样的人,你自然该把他哄回来、追回来,让他在我跟前气气人,也好过他在外面一意逞强,丢了性命。”

    好家伙,明知傲慢还不改,明知他要气你还要他回来?

    可现在就算我想把他找回来,我也找不回来啊,他这人神出鬼没,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

    我一脸狐疑地看着仇炼争:“你转性儿了?你从前不是与高悠悠最为不和的嘛?你天天对他喊喊杀,怎么如今还鼓励我去哄他?不会是藏着什么坏主意吧?”

    仇炼争瞪我一眼:“我行的正坐得直,你怎能这样想我?”

    “那是为了什么?”

    仇炼争指了指自己身上大大的伤口。

    “他我这些伤,你看着心疼么?”

    我想了想,点头:“是有点。”

    “这就是了。”仇炼争无畏一笑:“从前他我,你不过多生几分纠结,心却是不疼的。现在他我越狠,你疼我越多,就对我越好,如此一来,岂不是我赚了?他亏了?”

    我还当他懂事了呢,结果这人的天真意气还是莽莽苍苍地伏在那儿,为了让我疼他,他都不做人了,气得我狠狠敲了他脑袋一记,恼道:“伤口岂是拿来胡闹的?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珍惜,怎能让别人去珍惜你?”

    仇炼争立刻捉了我手,道:“别恼了,别苦着脸,你跟我来。”

    我看他这么热情的样儿,疑惑了:“干什么啊?”

    仇炼争立刻撺掇我坐在梳妆台前,然后把我这乱糟糟的头发给重新拆开,再拿了一枚青玉雕流云纹的发梳,从我头顶正中开始,一抹一抹地往下梳。

    原来是要给我梳头啊,好毛毛仇。

    但他应是头一次给别人梳头,梳到后面莫名地就有些紧张,遇到某些卷的头发团,就如匠人一刀劈解乱绳似的,动作格外粗直猛力,难受得我“嘶”了一声,他便停下来,害怕道:“我,我又弄疼你了吗?”

    我故意挤出一分笑容:“没事,你别怕。”

    疼倒是不疼的。

    就是有点秃然。

    被拽断了好多。

    仇炼争深吸了一口气,手上再接再厉,有了前期的磕磕绊绊后,他变得更加心翼翼,但似乎也熟悉了发根的走向与质地,该断则断,该放就放,这梳头动作马上就顺滑了许多,不止三千的烦恼丝到了他那修长白皙的手指里,一折二绕再是一拉,倒如鲛丝缠了玉柱,再没什么不能伸展直顺的。

    梳妆台面上又摆了有一尊梁挽配好的宁神用的紫沉香熏香,配合他的指尖在我的发丝变、耳垂旁、颅顶间轻轻地跳跃,我立时觉得平静了许多,紧绷的肌肉松缓了了力度,只专注于享受他给我梳头的这一瞬平和安宁。

    其实梳头时容易被拽断头发的也不止我一个人,只要不去在意这件事儿,就可以好好享受毛毛仇指尖在我头顶跳舞的快乐了。

    毛毛仇指尖跳舞完毕,把我头发绕在顶上,忽从袖间掏出了一根东西,插在了发丝之间。

    我往镜中一看,惊了。

    这……这不是原来的那两截木簪上?

    不,不是原来的,竟是一道晶莹透明的冰簪!

    仇炼争这厮不知是怎么做到的,拿了一根木簪,竟能以内力往上面添附冰层,如今外头是一层雪冰,里头是木簪的芯子。

    这也罢了,他还在簪尾雕出了五瓣梅花的造型,光下一看,状若水晶一般莹亮润泽、熠熠生辉。

    这是咋做到的?

    我欲回头,仇炼争却阻止:“别动,我给你插正点儿。”

    我有些不好意思:“太花哨了,我又不是个姑娘,你插根水晶似的梅花簪,多臊气。”

    仇炼争自顾自地摆正,理所当然道:“美人配花簪,又有何不妥?你怕是不知道,盛京这一阵就时兴头顶簪花,不分男女,那些油头粉面的王公皆可戴得,你戴不得?”

    ……

    这油头粉面插戴簪花的王公子弟是挺臊气,可是你也好骚哦。

    以后不叫你毛毛仇,叫你毛毛骚好不好?

    等毛毛骚收回手,我便装模作样地回去瞪他一眼,叱他不好好养伤专搞这些骚玩意儿,把他呵退后,我就把整张脸都贴到镜子上去观察,左转右看,上端下详,又觉得铜镜太模糊,抹了好几下再照,恨不得把镜面抹平整了再瞧瞧。

    断簪就如破镜,与其重修或重圆,还是在此基础上雕成一把新簪子,或修成一面新镜子的好。

    我在镜子前有些失神,他见我如此这般,只是柔声浅笑。

    “很好看,对不对?”

    本来我还有些不好意思,不愿随了他这骚性儿。

    但后来还是慢慢地点头:“是有一点好看,不过不能长久。”

    “冰消了我就再捏一把。”仇炼争笑道,“不过我好看,的不是簪子,是脸。”

    我一愣,他就立刻凑上来,把脸凑到我身边,在镜子里映出了一个我的脸和一个他的大脸,镜面就顿时显得有点挤,像大头贴里挤成一团的两个酸臭恋爱人。

    他用一种非常正经的语气感慨道:“这么好看的两张脸,少见啊。”

    你到底是在自恋呢还是在夸我呢。

    我立刻用肩去挤他、用脸去撞他。

    仇炼争倒甘之如饴,被推被挤都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

    玩闹到这一瞬,我忽然想起了点儿什么,道:“被你这么一激发,我倒是想起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仇炼争道:“你。”

    我问他:“那言风逸受了我‘劫焰掌’内力,即便三日内不死,也得全身经脉热胀而瘫……怎么会活蹦乱跳地来杀我们呢?”

    仇炼争的身体慢慢坐直,我眼看着他姿态从亲昵散漫过渡到了正经僵直,我只道:“除非,是有什么人帮他以阴寒内力驱散了这些热力。”

    我又道:“这个人,武功很高,属性为阴,内力应当不弱于我,或许效命于聂楚容,或许与聂楚容是盟友关系……”

    “我甚至觉得,他可能也会‘天冰缥缈掌’一类的功夫……”

    我看向仇炼争,道:“这样一位高手,你觉得会是谁?”

    仇炼争沉默片刻。

    “我不知道。”

    我叹道:“好。”

    一个“好”字定了一切,我不再多问一个字、一句话,只平心正气地看他。这反倒让仇炼争有些不太自在、不顺畅,他又问我:“你就不再问了?就不怕我隐瞒了你?”

    我道:“如果你是明着有所隐瞒,你的回答应该是‘不能’。你你不知道,我就相信你是真的不知道。”

    仇炼争低头敛眉,雪白如玉的面孔蒙了一层不知深浅的阴影,他似乎在几种完全相反的思路里反复挣扎,半晌后,他忽然就迸出了一句。

    “这样的人,我其实可以想到一个……”

    我眉目一震,难道真的是他师父么?

    他只咬牙道:“但,但我不能确定就是他,世上高手众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能仅凭这点就冤了人,我须得更多情报。”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不急,等你能确定的时候再告诉我,我可以等。”

    仇炼争松了口气:“多谢。”

    “谢什么?”

    仇炼争认真道:“谢谢你可以再信我几分、谢谢你愿意等下去。”

    我笑道:“我不是愿意,我只是在教你。”

    “教什么?”

    “以后你遇到同样难解难辩的情况时,我希望你也可以学我一样,多信几分,多等一会儿……不要凭着你的意气与直觉去下对一个人下定论。”

    仇炼争认真看了我一会儿。

    他从前看过我千遍万遍,曾有戒备提防地盯,也曾有恋慕深情地凝视,还有意味不明锋芒暗藏地端详,可是没有哪一次,是像如今这样看的。

    一会儿后,他忽然笑了笑。

    “好,我答应你,我会尽力做到。”

    我松了口气,他却笑得更深了几分,顺手帮我扶正了有些歪倒的簪子。

    “待在你身边,我好像总是想去变得更好些。”

    我挑眉:“我不在你身边,你就不学好了?”

    仇炼争居然毫无羞耻心地点头:“对啊,所以你要一直在才可以。”

    ……真是一条无赖得理直气壮的毛毛仇。

    我脑海中忽的就灵光一闪,整个人欢喜得站了起来,道:“我知道怎么把藏在城里的高悠悠引出来了。”

    毛毛仇一脸困惑道:“你怎么想到的?是什么法子?”

    我笑道:“上次他出来,就是在屋顶听书听到一半出来的,这次我再讲一个故事不久行了么?”

    仇炼争更疑惑了:“阿渡的故事不是完了么?你还讲?”

    我摇摇头:“不讲他。”

    “这一次,我要讲的就是高悠悠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

    高悠悠的故事我也想了蛮久的吧,本来是想整个删去的,但是想想还是写出来吧

    吸取阿渡篇的故事节奏,这次不敢写太细了,大概会是第1-30章那种大纲文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