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曲水千阳绿衣
“高悠悠的右手手筋, 还有左脚脚筋,竟然是被这群人给弄断的?”
常怒得头顶青筋一根根崩开。
仇炼争攥得拳头咯咯作响。
柳绮行的怒从脸上溢出来。
连钟雁阵听了都不住横眉。
更别提人在二楼盯梢的梁挽和阿渡,前者一声叹息,后者一声冷哼。
唯有那不知在何处盯梢的老七, 我看不见他的神情, 只觉着一种莫名的杀气从屋顶方向慢慢向下扩散。
所有人都在怒。
是个有血性有良心的汉子都会愤怒!
因为高悠悠当年从巅峰跌落,就是因为那一战留下的后遗症太过严重。
但大部分人都以为, 他的伤势是在无相山上, 与师兄弟们对峙而造成的。
却没想到, 居然是在这里。
是被一群人给欺辱折磨!
我按下心中翻涌不息的情绪, 继续讲了下去。
那手持剃刀的行刑者,是地沙帮的沙虎。
他, 还有身边的沙狮,以及周围的几人, 放在平日里,那就是低如尘埃、卑若虫豸的人, 属于高手们连看都不会去看一眼的类型。
可如今他们却捉到了这重伤无力的高悠悠。
点了他的周身要穴, 拿铁链锁住,甚至还挑断了左脚的脚筋!
他们一群备受蔑视的人,却能够折磨这样一位出名的高手!
这些人沉浸于一种残忍的快慰中。
除了离高悠悠最近的那个沙虎。
因为他发现一刀下去,高悠悠回击的眼神,却是比刀刃更可怕的存在。
这一眼厉烈浑厚、杀气饱满。
是他在虚弱中依旧可怕的证明。
向来无所不惧的沙虎, 居然被这个伤患的区区一眼给看怕、看怂、看怯。
他去瞅了瞅高悠悠那鲜血淋漓的伤口,方才重新拾起折磨人的勇气,狠面狰狞道:“高悠悠!你到底不同伙是谁!那个人肯花力气救你, 必然有阴谋牵扯!你还不?”
没有任何回音。
沙虎冷哼一声, 把剃骨的刀架在了高悠悠被铁链抬起的右手腕子上。
“你再不, 我把你的手筋也给挑了!”
高悠悠冷眼横眉,一言不发。
只是他看沙虎的眼神倒像看一个死人。
这桀骜冷漠的眼神,不像是他在受刑,倒像是用刑的那个人在受刑似的。
沙虎被这厉目一刮,心越虚,越要装出强悍狠辣的模样,干脆手上剃刀一发,把高悠悠的腕子也割出了一半的血痕!
几点血珠溅到了高悠悠苍白如雪的脸上。
他眼神冷漠厉烈,却像是雪原中两道烈火,瞪得沙虎一惊,手上刀也下不去。
【仇炼争听得快受不了。
他不住地用眼神催促我:“你就不能跳过这一段么?”
常也是忍不住问我:“这个时候你在哪里?你是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么?”】
我没有看着。
是燕竹看着。
他也被绑缚在一旁的柱子上,赤目红眼地看着这一切惨绝人寰的发生。
而沙虎眼见高悠悠不为所动,干脆把剃刀架在了燕竹的脖子上。
“你再不,这个人的性命顷刻间就要被断送!”
高悠悠仍然沉默。
另有一人尖声冷笑:“你昏迷之时,是他拼死护着你,怎么你也要袖手旁观,看他死去么?”
等到剃刀终于要划破燕竹的脖颈时,高悠悠忽然开了口。
“你们若当我是欺师灭祖的狗贼,又为何认为我会顾惜这个人的性命?”
他口气依然冷漠。
可用意却在救人。
果不其然,话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时候,那沙虎忽然有些受不了。
他受不了高悠悠的眼神。
这种身处绝境,身受折磨羞辱,却依然没有半点软弱屈服之色的眼神。
这样意志坚定的人,哪怕成了一个手足俱断的废人,也能杀人于无形!
他提着滴血的剃刀上前,杀气一步一透,狠色勃勃欲现。
“众兄弟听我一言,这人心狠无情,怕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招供他同伙是谁的,反正他是个欺师灭祖、滥杀同门的畜生,我们也别管他还有什么帮凶了,先杀了他,提着头颅去无相山领赏吧。”
沙虎这话一,沙狮点了点头:“我看他也是个硬骨头,折辱起来没甚意思,杀了吧!杀了吧!”
杀声阵阵中,雪亮苍翠的剔骨刀悄然而近。
高悠悠倒是不吭一声,只是终于抬起了高傲的头颅,似乎在等着什么。
他在等着最后一次出手,
他的右手不堪使用。
左手还有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杀人机会!
这时却有一阵阻拦声从门口传了出来。
“哎呀哎呀,别杀他别杀他!”
一个地沙帮帮众扮,话有些口吃,脸有些陌生的喽啰冲了进来,不过这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手里还抓着个又高又瘦、发鬓凌乱的姑娘。
沙狮指着这二人道:“你是谁?这妮子是谁?”
那喽啰结结巴巴道:“回禀帮主,,人是新来的沙碧,我,我把燕竹的妹妹燕苏给捉来了,你们拿她来威胁,高,高悠悠一定得招!”
沙狮闻言一喜,粗眉乱抖道:“好沙碧!你立了大功啊!”
燕竹彻底愕然,众人抬眼看去,只见那被捉来的姑娘背着个竹篓子,整个人绿麻粗裙,绿葛花鞋,还有一根绿到发紫的破旧丝缎,裹了秀长的脖颈,反正她整个人从头绿到尾,当真是一副可笑粗鄙的山中村姑扮。
而且瘦瘦高高,没胸没臀,比燕竹还像个竹竿。
可一看到她的脸,大家又吃了一惊。
可她眉高鼻深,棱角峻冽,乍看之下,竟有几分西域胡姬之深邃美厉,那一双瞳孔,在昏暗光下竟隐泛琥珀黄色,一双秀眉仿佛都带着碧刀绿剑般的凌厉翠意。
好独特的眼眉!
好绝俏的面孔!
众人先是嘲笑这衣服丑陋,这身材不像个女人,再是惊于这女子不同于中原女子的凌厉深邃、夺人心魄的五官。
然后笑容便变了味儿。
从嘲笑成了淫意的笑。
从量成了窥视与奸视。
唯独高悠悠以一种分外奇怪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人。
【仇炼争眉头一皱,忽然不生气了,也不难受了,反而仔仔细细地看向了我的五官,似乎在根据我的形容去寻找量着什么。
常见他这般明目张胆地量,也瞬间醒悟:“这姑娘是你扮的,是不是?”
我脸一黑:“你们别看个女的就觉得是我!”】
而刚刚还色厉内荏的沙虎,拨开一群色心上头、笑容满面的人,走到这村姑面前,又看了看燕竹与高悠悠,笑道:“你们若是再不,我只能好好招待这绿幽幽的燕姑娘了。”
燕竹却冷冷道:“我只怕你们招待不了!”
沙虎笑道:“哦?我虽然不喜欢欺负姑娘,可是我觉得你妹妹也穿得太热了些,不如我们让她脱几件,凉快凉快,如何啊?”
众人哄笑一声,那燕竹却冷笑一声:“我妹妹燕苏在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了,你想招待她,那就得去地下陪她了!”
沙狮一惊,再回头看那绿衣姑娘的时候。
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地上竟然只剩下了一个竹篓子!
他再抬头四看,却忽见一道不可逼视之青光凝结在了他的脖间。
一把剑。
一道软若丝线、苍青如碧的曲剑。
如波流涟漪般轻轻在脖间一展开,他的喉间就开出了一道通透敞亮的口子!
血的口子!
一道血泉往上喷出!
他倒地之后,几乎是瞬间的功夫,那道丝缎流水一般轻柔展开的曲剑,又依次绕过了第二人的喉咙,第三人的腕子,第四人的膝盖。
这剑光袅娜曲折,美不胜收。
竟可使人窒息于这刺骨之柔!
而剑的另外一端,竟就是那从头绿到尾的村姑!
【常立刻排除了我:“剑法这般好,一定不是你!”
我脸色再度一黑:“你凭什么因为剑法好就排除?”
常一愣,仇炼争却拍住了快要跳起来的我,疑惑道:“难道是阿渡扮了女人?”
他这话一,大家都抬头去看二楼窗口处依窗而靠的阿渡,阿渡却兴奋地又跳又蹿,好奇地问我道:“这姑娘是谁啊?也是用软剑的嘛?和我妹妹比如何?”
柳绮行呆呆道:“不是唐大侠,也不是阿渡?那这姑娘确实是个姑娘了?”
钟雁阵叹了口气:“终于来了个正常的,不是男人假扮的姑娘了吗……”】
反正这绿衣姑娘只在瞬息之间展剑如抖龙,收剑如收袖,剑在她手上已如手腕手指的延伸,根本无需任何大动作就能迅速展开一系列复杂可怕的攻击。
轮到那沙虎,他满心惧意,却咬牙狠脸、提刀欲砍。
却有一个人拍上了他的肩。
他回头一看,发现拍肩的人竟然就是那个新加入的沙碧。
沙碧,像个单纯的傻子似的憨憨一笑。
拍的掌却发出了剧烈无比、滚烫如岩浆一般的热力!
【仇炼争笑道:“居然是你?你这回是喽啰?”
常也意想不到:“我还以为唐你是那姑娘呢?”
柳绮行也重重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的是唐大侠一定是扮作姑娘混进来,然后再杀敌救人的!”
你们有完没完啊?
要不要因为一个叶颜就觉得什么女的都是我啊?】
沙碧烤杀了一个沙虎,又紧接着一掌从左劈出!
直接劈到一人的前额,使他眉心处一道裂痕断开!热血脑浆四溅如水画颜料!
沙碧再往后一个手肘,击中了第三人的胸骨!接着一脚蹴出,直接把人从竖的踢成了一条横线!
这飞出去的第三人,就这么蹴翻了后面冲上来砍杀的第四人,二人一起翻倒下去,却被沙碧临门一闪,上前簌簌地飞补了两脚。
两脚下去,最后两个人都凉了。
然后沙碧才揭开了脸上覆着的面具,去给燕竹解开了铁链。
而那绿衣姑娘却闪到高悠悠身边,换下了曲剑,改用了一把身宽锋厉的直剑,一瞬间剑走龙蛇、清光抖擞之间,一瞬间劈出三十剑!
【柳绮行忽然看向阿渡,眯着眼道:“确实不是阿渡。”
我之前对阿渡的形容是,一瞬间可以出二十一剑。
这个人却还要再多九剑!
不过实话,我也未曾瞧见阿渡全力杀人时的情况,因此只能推测。】
反正三十剑下来,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铁链,竟像被劈豆腐断作了数段。
高悠悠从刑架上滑落下来,却只滑了一半,坚持着,没有倒下去。
他只是看了一眼沙碧,再看回了这绿衣服的村姑。
“是你?”
绿衣姑娘一脸冷淡地看他:“是唐约让我一起来救你。”
她一开口,竟是个富有磁性的男人嗓音!
这绿衣姑娘竟然是个男人扮的!
【仇炼争一拍桌子:“我早觉得不对劲,这大热天还裹着丝巾,可不为了遮掩喉结么?而且如果是西域胡女,肯定有丰胸美臀,怎么能平坦得像个竹竿呢?果然是个扮作女子的男人啊!”
我赶紧拍了拍他脑袋,怒道:“你胡八道什么呢?谁告诉你西域胡女都是丰满身材的,竹竿不好吗,竹竿很健康啊!”
刻板印象要不得啊!身材歧视有大病啊!
仇炼争乖乖缩了几分,正色道:“是我错了,平日里看惯了丰胸美臀、秀色可餐,不该以此度人。”
……这话听得好怪哦,你在想啥啊?
钟雁阵却扼腕叹息:“竟然还是个男的,竟不是个正经姑娘……”
柳绮行奇道:“女剑客不是已经有赵宁了么?钟兄是很希望故事里再出来一个漂亮的女剑客?”
钟雁阵面上一僵,讪讪笑道:“柳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高悠悠被救,却并没有以感激神色看二人。
他只有一只手一只脚可以用,却拒绝了被燕竹背起来,也拒绝了我的搀扶。
他只是努力地挺直了脊背,无情无绪地看了一眼那绿衣女人。
“你和唐约远道而来救我,可我并不会感激你们,也不会记你们的恩。”
我当时颇为不爽道:“你不记我的恩,难道也不记燕竹的恩么?他为了你受伤!”
“我会记燕竹的恩,但我不会记你的,也不会记你身边这个人!”高悠悠冷冷道,“他因为你而救我,但你救我本来也没什么好心。”
我一愣,顿时恼了。
我当时花了不知多少力气去救这个人,这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傲慢王八蛋!
可他醒来就是这么一句不识好人心的混账话,他一丁点儿都不领我的情!
我正想骂人,可下一秒,我身边那个绿衣的男人就拉住了我。
他道:“你不必骂他,等一下。”
我就见高悠悠挺直躯干,一瘸一拐,拖着鲜血淋漓的腿脚,往前一步一拖行,以一步一个血脚印,一前行一颤身的代价,极为艰难地走出了前五步。
他平日里随便一跃就是五丈之远。
如今只不过是五步,却几乎耗尽了他的气力。
连面色也苍白如纸、大汗淋漓。
果不其然,三秒后,他就栽倒了下去。
他不适应一条腿走路。
他的左腿还在流着血。
我上前就怒道:“姓高的,你脚筋都断了,再这么逞强好斗下去,你是想血流而死,还是想在外面被那些到处搜罗你的师兄弟给杀了?你停住脚,让我背一下又怎么了?”
高悠悠再度站起,依旧不肯停。
我口气一窒,想直接点他穴,那绿衣人却再一次拦住我。
“再等等。”
我急了:“等什么?等他在这边走路和乌龟一样慢吗?”
高悠悠终于走到了那沙虎的尸体旁边,慢慢地蹲下来,从上面摸出了一串儿钥匙,转而递给了一旁的燕竹。
“姓燕的,我不想欠你什么……我方才在半昏半醒间听到,地沙帮除了带走我们,还劫了几个村民,就在走廊最末的房间里,你去开房间……把人放出来……”
我一愣,接钥匙的燕竹也愣了好半会儿,才起身去隔壁房间。
我也没想到高悠悠走了半天,心里念的居然是这个。
他做完这些,仍然挺直了脊背,以极倔强冷漠的眼神瞪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你救我是有什么目的,但我绝不会为人所用,亦不会和你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我几乎是冷笑:“是吗?那最好不过了,反正你今日撞到我手里,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我看向身边的绿衣青年:“你看他这谁也不信的混蛋样儿,气不气人!”
那绿衣青年却道:”不气人,该佩服。”
我愣了:“你还让我佩服他?佩服他把自己搞到这个德行?”
绿衣青年道:“我们救了他,他却提防我们。”
我正色道:“这证明他是个不懂人心的傻子。”
绿衣青年却道:“证明他很懂恶人的心,只是不懂好人的。”
我一惊,他继续道:“他记得让自己不被恶人利用,跌倒了也要去还燕竹的恩情,证明他到了绝境依然不失志气,不放戒备。”
他顿了一顿,笃定道:“所以,你该佩服他。”
我真笑了:“那我是不是还该给他鼓鼓掌啊?”
他居然认真点头:“是该鼓掌。”
我道:“可他把我当做恶人。”
绿衣青年冷冽一笑:“你难道不是恶人吗?”
我先是一愣,随即朗声一笑:“我当然不是,我是一个比坏人更奸、比恶人更狡诈的好人!”
他当即眼明脸亮,和我一起笑了起来,咱们在这尸山血海,在这暗无天日的刑房里,笑得无所顾忌,笑得声音阵阵,笑得高悠悠都皱起了眉。
实话,这男人不笑的时候,面孔深邃如刀销斧凿。
可一旦笑起来,居然有一种野性不羁的活力,从这线条深刻的脸上扩散开来。
像是一头沙漠中的苍狼,披着羊皮混进了中原的草地,此刻忽然展露了锋芒,便让人不可觑了。
【仇炼争面色一警:“他到底是谁?你从来没也这么形容过一个男人。”
阿渡已经从二楼的盯梢位擅离职守,带着吃瓜的快乐一路飘了下来,兴冲冲地向问我道:“这位老兄到底是谁啊?你也别卖关子了,快啊。”】
由于这笑声过于嚣张无忌,高悠悠只冷冷道:“姓唐的,姓郭的,你们笑够了没有!”
【阿渡笑容一僵:“他,他姓郭?”
仇炼争有些疑惑,常摸不住头脑,而柳绮行也“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面色急变道:“真的,真的是他吗?”
我知道他们在谁。
我就跟着点了点头。】
那擅长曲剑,又擅长直剑,容貌深邃有异域之风的绿衣青年。
确实是姓郭的。
名字就叫郭暖律。
温暖如曲水的暖,律法不容情的律!
他的另外一个身份,就是此代江湖中,剑神吴醒真的徒弟,同时精通曲剑与直剑的双剑大家——郭暖律!
作者有话要:
这章5千多字啦,和上章合起来就是一万字啦!
我日更一万啦!
接下来一周继续爆更,至少日六千,希望弥补上周的颓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