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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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鹿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体会过发烧的感觉了。

    脑袋发晕发胀, 浑身绵软无力。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难免会牵扯出一些过往的记忆。

    17岁昏迷以前,吴鹿洺的记性非常好,好到不论多么久远且细碎的一件事,只要他想, 就可以清晰回忆起事里的每一处细节。

    很多人夸过他的好记性, 但他非常讨厌。

    昏迷大半年醒来后,那些原本如锃亮玻璃般清晰的记忆忽然蒙尘。

    他发现只要他不去刻意回想, 那些记忆就如同被锁进黑匣子藏到了脑海中不见光的角落。

    他不用再被迫去睁大眼直面, 这很好。

    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发烧联结了过去的缘故。

    他意识朦胧间, 黑匣子开了个口, 蒙尘的玻璃被擦干净一个角,又一次立到了他面前。

    吴鹿洺初到福利院的那几天, 记不清太多事,因为一直在发烧。

    那是个十分寒冷的冬天, 大雪封了山头,坐落在山野深处的福利院只有两个能治点普通病的医生。

    好在他跟他姐姐到福利院时, 他姐姐身上背着个书包, 书包里装着大剂量他常吃的药。

    他一日里多数时候都在昏睡,有时候吃完药夜里会稍微清醒些。

    他看到他姐姐瘦了一圈的脸庞,发红着眼眶哽咽着对他道:“弟弟,对不起,我们好像回不去家了, 都是姐姐的错,姐姐没记住家在哪里,对不起……怎么办……”

    在被吴云汶领回家前, 姐弟二人还不姓吴, 姓林。

    林是他们父亲的姓, 吴鹿洺的记忆里没有父亲这个角色。

    倒是吴鹿榈对他们的父亲还有些印象,只是印象不深,就记得工作很忙,平日里两姐弟睡时他们父亲才会下班,两姐弟醒时父亲又往往已经去工作。

    照顾他们的一直是母亲。

    那年冬天很冷很长,有开春的迹象时,吴鹿洺的发烧才逐渐不再反复。

    他清醒的时间多了,终于有精力观察起四周。

    那是一个明明很大,却令人感觉无比拥挤的房间。

    一张张床在没有多余装饰的房间并列排开,每张床之间的空隙仅能摆下一双鞋。

    好的是房间朝阳,每天能有几个时照进温暖的阳光。

    吴鹿洺熬过昏昏沉沉的春天,初夏时终于可以下床,不用再让吴鹿榈每天帮他带饭回来。

    福利院孩就餐的饭堂也是和休息室一样的大房间。

    回形长桌前几岁到十几岁不等的孩面对面排排坐,面前摆着定量的餐食。

    早餐会有一个鸡蛋,但牛奶不是每天都能有。

    孩子们分了三组,每天只能有一组孩分到牛奶。

    相当于一个孩,要轮三天才能喝上一次奶。

    吴鹿洺生病没能去饭堂时并没有分到过牛奶,直到他开始自己到饭堂吃饭,才被分进了分牛奶的其中一个组。

    不过吴鹿榈很多时候都会把自己的牛奶带回来给他,见他不喝,吴鹿榈也暂时不会喝,而是锁到储物柜里等着他想喝的时候拿出来给他。

    入夏的某一天,福利院孩们聊天的话题突然变成了同一个。

    “听文文回来了,是摔了领养家庭的孩,孩进医院花了很多钱。”

    “他真倒霉,刚被领养没多久主人家就有孩了。”

    “倒霉什么,如果是我被领养,我肯定什么也会想办法留在那,肯定是因为他见不得人好,他本来就那个样子。”

    话题起来的第二天早上,吴鹿洺在饭堂里见到了一个生面孔。

    一个眼皮上带着道新鲜伤疤的男孩,看着比他和吴鹿榈都大一点。

    吴鹿洺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早餐比别人多一块蛋糕。

    吴鹿榈一早上盯着那块蛋糕咽了不知道多少回口水。

    福利院消息灵通的孩是送文文回来的领养家庭留了笔钱给文文,蛋糕是用那笔钱买的,那笔钱够给文文买半年的蛋糕。

    吴鹿洺因为生病总是很累,对旁人鲜少关注。

    但因为吴鹿榈每天早上总是忍不住看两眼蛋糕咽咽口水,他记下了那个叫文文的男孩和那块蛋糕。

    山里的盛夏不难挨,甚至短得很。

    一眨眼天气转凉,泛冷的空气令他很不好受,于是饭后他总会和吴鹿榈到屋外晒半个时阳光再回去。

    吴鹿洺记得那天是个阳光很好的日子。

    因为阳光很好,他和吴鹿榈在外面比平时多待了半个时。

    回去时休息室意外得吵闹。

    孩的争吵声,生活老师疲惫的劝诫声。

    吴鹿洺走进屋听了个大概。

    是那个叫文文的男生丢了今天发下来的牛奶,他一口咬定是有人偷的,所以找来生活老师帮他搜查。

    休息室鸡飞狗跳,几个被查了储物柜的孩愤愤地骂着文文。

    吴鹿洺只是粗略地扫过视线,忽地和角落一个脸色发白的男孩对上视线。

    那男孩一见他看去,脸上闪过一抹慌张。

    吴鹿洺收回视线并不在意,有些累地托着身子,回到自己的床铺一掀开被子,一瓶牛奶正正放在他的床中央。

    附近有孩看到,忽然一声惊呼。

    “洺,我记得今天没轮到你们组发牛奶吧!”

    这话顿时吸引来了整个休息室所有人的注意。

    在吴鹿洺开口前,吴鹿榈先紧张道:“不可能是我弟弟拿的!我一直和我弟弟在一起!”

    有人问:“可我记得今天也不是你那一组发牛奶,那他这一盒牛奶是哪来的?”

    吴鹿榈年纪,想不出缘由,急得涨红了脸,最后只能连连道:“反正不是我弟弟拿的!我弟弟不可能偷东西!”

    她这话越越像狡辩。

    不多时生活老师来到吴鹿洺床前,拿起那瓶奶略带疲惫地问吴鹿洺:“洺,这是你的牛奶吗?”

    没等吴鹿洺开口,文文的声音传来:“老师,我每次拿到牛奶,都会在牛奶盒下面画一个蓝色的五角星。”

    生活老师翻过牛奶,牛奶盒底下赫然画着一个蓝色五角星。

    周围的孩顿时议论声不止。

    吴鹿洺今天胃口不是太好,早餐分了一半给吴鹿榈,现在累得只想躺下不想一个字。

    但他还是出声勉力回应:“不是我拿的。”

    这时候人群里响起一个男孩异常激动的声音:“不是你拿的为什么会在你床上!”

    这一声连带着周围的孩也吵吵闹闹议论不止。

    吴鹿洺抬眸看了眼最开始话那孩。

    是那个看到他慌张的瘦弱男孩。

    他一句多的话也不想,抬手一指:“他拿的。”

    被指到的瘦弱男孩顿时惊跳起;“你!你胡!我……要是我拿的,为什么我不直接喝掉!”

    因为来不及直接喝掉。

    因为偷完后意识到那个叫文文的男孩不好糊弄,所以又后悔了,但是想还回去已经来不及。

    理由可以有很多。

    但吴鹿洺真的很累,因为周围的吵闹脑子甚至开始嗡嗡作响。

    他张了张嘴,困难地呼吸了片刻,最后什么都没能出口,径直躺上了床。

    生活老师到这时明显也已经耐心耗尽。

    她一早上早起给每个孩子盛饭,又要帮不会穿衣服的孩整理穿戴衣服,接下来又马上要去准备午餐,她是真的没有精力再去猜一瓶已经找到的奶究竟是谁拿的。

    因此她只是把奶递回给文文,而后模棱两可地对每个孩道:“不管是谁,下次都不可以再偷东西了哦!”

    生活老师离开后,吴鹿洺看到那个叫文文的男孩拿着找回的奶,用一种很有兴趣的眼光朝他看来。

    文文将手里的奶抛了两下,最后扔给那个指正吴鹿洺的男孩,:“谢谢你勇敢地帮我指正偷,这瓶奶就当做是我的谢礼吧。”

    瘦弱男孩接过奶,眼中泛起光芒,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于是这件事情开始出现第二次、第三次……

    每一次奶出现在吴鹿洺的床上,瘦弱的男孩就会跳出来第一个指责,最后收回去的奶自然而然就到了他手上。

    吴鹿洺对此没有太大反应,天冷后他的身体情况肉眼可见地在变差。

    他连有时候自己起床去饭堂吃饭都困难,提不起劲跟其他人争这些。

    吴鹿榈气过几天发现根本吵不过七嘴八舌的众人,又担心吴鹿洺的身体,干脆也视而不见了。

    这种情况维持到入冬。

    孩子忘性本就大。

    吴鹿洺因为身体差,来福利院时就是记不得以前事的,吴鹿榈记得些,但在福利院待了一年,除了姐弟俩的名字还记得清楚,其他也都忘了个七七八八。

    入冬后吴鹿洺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发烧。

    某天晚上吴鹿榈趴在他床头,声:“弟弟,我听老师,明天会有领养家庭来,我们也争取一下吧,如果能出去,你能住进医院,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大概是运气好,第二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吴鹿洺没发烧,早起时面色也比以往红润。

    他穿上吴鹿榈为他精心挑了一晚上的衣服,吃过早饭,适龄的孩被老师带着到了一间装修温馨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对面容和善的年轻男女。

    二人在老师的介绍下,笑着和每个孩一一过招呼。

    几句话下来,夫妻二人明显对吴鹿榈有很大的好感。

    因此互动到最后,二人的对话就完全集中到了吴鹿榈身上。

    吴鹿榈比福利院大多数孩都长得好,话也细声细气的非常有礼貌,身上又带着孩童的乐观活泼。

    夫妻二人聊到最后,干脆直接问:“榈,你愿意跟叔叔阿姨一起生活吗?”

    吴鹿榈听到话的瞬间,没有任何犹豫回答:“叔叔阿姨,我愿意的,但是不管去哪,我都必须和我的弟弟在一起!”

    她着拉住吴鹿洺,看向夫妻二人的眼中充满希冀。

    和吴鹿榈不同,年仅四岁又因为常年生病的吴鹿洺很瘦,皮肤是明显的病态苍白。

    他呼吸明显比正常健康的孩要困难,整个人身上是显而易见的病气。

    因此夫妻二人看过去时,眼底明显出现了犹豫。

    但他们似乎真的很喜欢吴鹿榈,因此并没有马上给出答复。

    就在这时,一个瘦弱男孩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他是偷!洺是偷!”

    这声音惹来几个本来不服孩的应和,剩下的几个孩只是在一旁看着,没有谁站出来话。

    “我弟弟不是!”吴鹿榈气急,“你才是!明明牛奶最后都是你喝的!”

    瘦弱的男孩连声应:“那是文文奖励我帮他抓偷才给我喝的!分明就是他偷的!”

    夫妻二人听着几个孩的吵闹声,带着问询地看向一旁的老师。

    老师面上有些难看,一时间不出话。

    毕竟吴鹿洺“偷”牛奶的事,他们也都是略有耳闻的。

    吴鹿榈喊了半天见所有人都觉得吴鹿洺是偷,她又扭头看看因为身体不舒服站着都有些吃力的吴鹿洺,顿时委屈地哭出声,拉着吴鹿洺跑出了房间。

    她跑得太快,吴鹿洺跟不上,出了房间没多久就栽了一跟头。

    吴鹿榈顿时停下,顾不上哭紧张地看向吴鹿洺:“弟弟,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疼哪里!”

    右手手掌心蹭破了皮,他蜷起没让吴鹿榈看,只是抬起左手替吴鹿榈擦眼泪:“以后不会再有人我是偷了。”

    吴鹿榈一听这两个字就委屈,她吸吸鼻子:“怎么可能嘛!他们都是坏蛋,什么也不听!”

    两个孩依偎在一起,吴鹿洺疲惫地垂下眼,轻声:“放心,不会再有了的。”

    人的心本就是个无底洞,一旦发现某个方法可以快速且无负担地获利,不加以自我遏制,最终都逃不开把自己吞进去的结局。

    吴鹿洺没等太久,就在一次睡觉前,在枕头底下摸到了一枚胸针。

    他借着月色看了眼,一眼就认出是院长最喜欢佩戴的胸针。

    冬日里进山不容易,隔一月才会来一次送食物衣物的人。

    福利院也不是所有孩都是出生就被丢到这的,不少孩身上能有些以前家里带来的东西。

    有些稍微值钱的,孩可以拜托来送食物的叔叔帮忙拿出去卖,换一些他们想要的东西回来。

    再过三天,就是大叔来送食物的日子。

    吴鹿洺将胸针放回枕头下。

    真是蠢得可以,他闭上眼睛想,这样的东西都敢偷出去卖。

    他少有地没有在夜里马上入睡,等到深夜,才慢吞吞拿着胸针起床,将胸针放到了那个瘦弱男孩床边的棉衣口袋里。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生活老师忽然关上门叮嘱所有人不许离开。

    她声音严肃道:“院长丢失了她最喜爱的胸针,现在老师要搜查每个人的口袋,老师也不希望是你们其中谁拿的,大家没有拿东西也不需要紧张,等老师检查完就可以离开了,现在每个人都乖乖坐在座位上。”

    吴鹿洺安静放下餐具,看了眼斜对面的瘦弱男孩。

    偷了十多次东西,他已经完全不见第一次的慌张。

    然而这样的镇定只持续到他把手伸进口袋前。

    明显是摸到口袋里的东西,瘦弱男孩猛地朝吴鹿洺看来,睁大了眼睛。

    吴鹿洺没有躲开他的视线,直面迎上,思索片刻后,冲他露出一抹轻笑。

    瘦弱男孩明显被他这抹笑刺激到,猛地从座位上蹦起。

    他这一异常举动瞬间惹来了老师的注意,没等他找到地方藏口袋里的胸针,就被老师翻了出来。

    他煞白了脸,顿时不顾三七二十一喊:“不是我拿的!是……是洺偷了放我口袋的!”

    作为有“前科”的人,瘦弱男孩这话顿时转移了不少注意。

    吴鹿洺不为所动地坐在座位上,依旧是那副病着的疲惫模样。

    他没有出声话,反倒是生活老师的询问声先响起:“你为什么是洺偷的?”

    瘦弱男孩涨红着脸:“他……他又不是第一次偷东西。”

    生活老师不是特别认可这个法,她微微皱眉,看了眼吴鹿洺。

    因为身体不好,吴鹿洺平时很少话。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像是攒够话力气,终于开口:“如果是我偷的,为什么要放你口袋?”

    “因为……因为要害我!”

    吴鹿洺露出不解的神情,轻咳了两声眼中泛上水汽,水汪汪地朝老师和瘦弱男孩看去:“我平时话,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咳咳,院长办公室那么远,我可能走过去都走不回来,我为什么要冒着晕倒的风险,只是为了害你?”

    “因为……因为。”瘦弱男孩不出话,他急得险些要出牛奶的事。

    这时候生活老师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过两圈,心里大概有了数。

    毕竟院长室离孩们居住的地方确实远,成人走路过去都要十分钟,孩至少要双倍时间,而吴鹿洺身体差是人尽皆知的,他平时能坚持站20分钟都不容易,更别走40分钟的路。

    瘦弱男孩被老师带走。

    再出现时已经是下午,他红着一双眼睛,恨恨地瞪了吴鹿洺一天。

    吴鹿洺没理会他。

    但并不代表不关注他,毕竟瘦弱男孩的恨意太明显,而且显然看着还想再做点什么。

    等了一天,吴鹿洺在这两天睡前例行检查储物柜和身边所有衣物床铺时,在储物柜的角落发现了一只手镯。

    他只是扫过一眼就没再看。

    依旧是夜里等所有人熟睡,他将镯子从柜子里拿出,没有去找瘦弱男孩的柜子,而是找到了文文的柜子,把手镯放进了文文柜子里。

    文文明显在第一次就知道牛奶是瘦弱男孩拿的,他故意最后坐实是吴鹿洺偷的,又把牛奶奖励给瘦弱男孩,摆明了是想看热闹。

    两人谁也不比谁好,既然要还,一个都别想跑。

    做完这些,他又将吴鹿榈长久以来存着的牛奶搬到自己的储物柜里。

    第二天早起时,在去饭堂的路上,他对吴鹿榈声了几句话。

    一切都和预想的轨迹相差不大。

    丢手镯的是生活老师。

    福利院三番两次地丢东西令生活老师非常生气,更何况这一次还是她丢的东西。

    她发现后,马上把所有人集中到休息室,从衣物到柜子全检查了个遍。

    整件事情唯一和预想脱轨的,是原本该出现在文文柜子里的手镯,变到了瘦弱男孩的柜子里。

    瘦弱男孩又一次被抓,这一次挣扎抗议地格外激烈。

    他言语激烈地怒骂吴鹿洺,没骂两句,吴鹿榈忽然出声盖过了他:“天呐弟弟!你的柜子里怎么有这么多牛奶!”

    吴鹿榈当然知道这些牛奶是怎么来的,她现在的话都是早上吴鹿洺叮嘱她的。

    这话一下子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吴鹿榈看看吴鹿洺,有些紧张地继续下去:“刚好18瓶,弟弟,我记得你好像一共就领过18次牛奶,你为什么一瓶都没喝!”

    吴鹿洺这才轻轻出声,声音里透着虚弱:“我喝不了牛奶,一喝就吐。”

    周围一下子议论开来,有人问:“你喝不了牛奶偷牛奶干什么?”

    “这些牛奶不会也是偷来的吧?虽然是没见过你喝牛奶,可是……”

    吴鹿洺顶着议论声,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牛奶开喝下。

    而后几乎是一瞬间,他就跑到垃圾桶旁吐得脸色煞白。

    周围的议论声一下子没了。

    因为吴鹿洺的样子,是真的吐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

    吴鹿榈一见吴鹿洺这样,顿时也顾不上什么台词,迅速跑到吴鹿洺身旁,焦急道:“弟弟,你怎么样?喝不了干嘛还要喝啊!”

    她着忍不住声嘟囔:“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能喝牛奶的啊?”

    毕竟他们前几天晚上还躲在阳台上偷偷喝过一瓶,不过这话吴鹿榈没。

    吴鹿洺当然不是喝不了牛奶。

    他进屋前灌了冰水,进屋后便一直在忍着恶心。

    本来他身体就差,也不会有人看出异常。

    更何况在场的孩居多,大半都是哪边就信哪边的类型。

    他吐了半晌,直到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听到有人声嘀咕:“那那些牛奶就不是你偷的啦?那你为什么不呀?”

    吴鹿洺接过吴鹿榈递来的水漱口,费力回答:“我第一次就过,不是我拿的。”

    这话让不少人想起当时的场景,想起吴鹿洺还指着瘦弱男孩过是他拿的。

    现在加上两次贵重物品的偷窃,没有人会再怀疑真假。

    那个叫文文的男孩在这时颇为惊讶开口:“居然一直是你!这么,你每次都第一次站出来指认,甚至最后喝掉我牛奶的也都是你,的确很让人怀疑啊!”

    这话等同于一个盖棺定论,瘦弱男孩本就心虚,红着脸不出话来。

    他这一次被老师带走,晚上也没有回来。

    吴鹿洺又发起了烧。

    他是猜到的,但发烧的势头还是意料外地过□□猛了些。

    夜里吃完药半梦半醒,忽地瞥见床头站着个人。

    他瞬间清醒过来,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发现是那个叫文文的男孩。

    文文注意到他睁眼,冲他笑了一下。

    吴鹿洺没理他,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

    文文却在这时开口:“我知道是你把手镯放到我储物柜里的。”

    他用着笃定的语气:“你也肯定能猜到,是我放回到那家伙储物柜里去的吧。”

    吴鹿洺依旧没有理他。

    他很累,浑身发烫发软,胃还痉挛叫嚣着。

    没工夫,也不想跟这个人话。

    文文等了会还是没等到回应,忽然又道:“我看到过你和你姐在阳台上喝牛奶,你根本不对牛奶过敏。”

    吴鹿洺终于给出反应,警惕地朝文文看去。

    文文已经坐到他床边,月光下眼皮还还未淡去的伤疤显得格外分明。

    文文似乎是被他的表情取悦到,忽然笑了起来。

    他边笑边凑近吴鹿洺,紧盯着吴鹿洺充满警惕的眼睛,语气愉悦开口:“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预感,你跟我,是一样的。”

    “在所有人面前装得温顺无害、弱无助,”他支起一只手抵在床头,托着脑袋看紧抓着被子的吴鹿洺,“但其实从我第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诬陷你是偷开始,你的脑子里就已经有报复我的计划了吧?”

    “是不是我每诬陷你一次,你心底里报复我的计划,就更会完善一点?”

    吴鹿洺紧盯着文文充满笑意的脸。

    许久的安静过去,他沙哑到几乎不成形的声音才响起:“是又怎么样?”

    文文看起来更高兴了。

    “当然不一样了。”他直起身,抬手指了指边上正在熟睡中的其他孩,“那些蠢货,被人欺负了,从来都只会没用地哭,没用地嚎叫,一次是这样,一百次还是这样。”

    “或者,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孩,甚至是很多自以为是的大人,也都是一样,他们懦弱无能,连报复都束手束脚。”

    男孩语气轻松地像是在讲一个笑话:“你的虚伪、狠心和滴水不漏的恶,多的是人一辈子都学不来。”

    见吴鹿洺久久没有开口回应,文文忽然又道:“你知道什么样的孩,会被父母丢弃在这里吗?”

    他抛出问题,却似乎没有要吴鹿洺回答的意思,很快就兀自接了下去。

    “一种是智力残缺。”

    “一种是身体残缺。”

    他左眼上的伤口拉长,向下的幅度像一张倒过来的笑脸。

    紧跟着他放轻声音,如同鬼魅般开口。

    “剩下那一种,是天生的怪物。”

    天生的怪物。

    这几个字在吴鹿洺脑中闪过,又引起胃里一阵痉挛。

    他闭上眼片刻,再睁开眼看文文时,眼底已经不见什么情绪:“不要以为把我和你划分为同类,我就会停止报复你,18次,一次都不会少。”

    文文像是听到什么好笑又好玩的话,他笑了好一会,忽然:“不应该啊,我听他们,你来这里的时候完全没有以前的记忆,反倒是你姐姐还记得一点。”

    “这不可能。”他又用笃定的语气,“你的智商不知道比你姐姐高了多少,你怎么会记不住以前的事。”

    没有得到回应,他又兀自往下:“我连我一岁多我妈把我丢在福利院门口的画面都记得,搞笑死了那个女人,一直在对不起。恶心的给她自己用来降低罪恶感的对不起,三个字要是就能抵一条命,命多贱啊。”

    他到这似乎也不需要吴鹿洺给他什么回应了。

    嘲讽完以后,他忽然又用那种很有兴致的眼神看向吴鹿洺:“我听老师,你和你姐姐是被拐来这里的?”

    吴鹿洺仍旧没有话,但这次看着文文。

    文文一声嗤笑,明明是孩稚气的声音,话却如同成人般令人难以琢磨:“这理由你信吗?”

    他抬手指了指吴鹿洺脖子里掉出来的长命锁,又指了指吴鹿洺床头的药:“这、这……还有你们的一堆衣服,我听都是跟着你们来的,天底下哪个好心的人贩子会在拐你们前还上你们家帮忙把衣服药品收拾好,脖子上这么明显挂着的值钱东西也没给你们扯了卖掉。”

    他又冲吴鹿洺笑:“你这些东西看着,像不像我妈丢我时的对不起?”

    吴鹿洺在长久的静默后,终于开口:“你太吵了。”

    文文又忍不住笑,笑容里仍旧满是嘲讽:“大人就喜欢在得到巨大利益后假惺惺地给点恩惠做面子补良心,你他们给你们补这么多,应该是丢掉你这么个怪物,能获很大很大的利吧?”

    片刻的静默:“你到底是真记不得,还是不想记?”

    吴鹿洺轻缓地呼吸着,许久后收回落在文文身上的视线,闭上眼,侧过身背对向他。

    文文又在他背后了几句,最后大概是觉得无趣,终于走了。

    屋子里安静过许久后,吴鹿洺再次睁开眼,盯着眼前的白色蚊帐。

    胃里痉挛得越发厉害,他的呼吸变得比平时更困难。

    真记不得还是不想记,就现在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的的确确,是没有来福利院以前的任何记忆了。

    作者有话要:

    朋友们我来了!会有4章左右洺的过去,解释一些前面没解释清楚的东西,顺便让大家更清楚一下洺为啥会是现在这个性格。

    这章有几百字内容是和前面重合的,因为是必要剧情,没法跳,不过没关系宝子们,我后续写番外应该会在作话里放一章免费番外的

    看到大家上章比我还了解我,我决定务实地思考一下

    没错,年前甜不回去(嘿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