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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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时前。

    阮姝牧站在冰冷的海水里, 大脑仿佛感知到即将死亡般,走马观花地向她呈现过去二十多年人生里的点点滴滴。

    从她有意识开始,她就像只被套了缰绳的马,身后有根鞭子不停挥舞着驱赶她向前奔跑。

    她时候真的挺讨厌温斯沅的。

    在大多数孩还无法静心只想着玩乐的年纪, 温斯沅偏偏反其道而行, 年纪轻轻就有着许多成年人都无法做到的自律和自强。

    这样的人住在她隔壁,就注定了她永远无法逃脱被比较, 比不过, 被谩骂催促, 最终再反复反复重新被比较的命运。

    赶鸭子似的挑灯夜读考上重点高中、重点大学, 阮姝牧的每一天都像是鱼被搁浅到岸边濒临死亡。

    她偶尔喘不上气时会想,这是多数人人生的样子吗?

    如果是, 这样活,她恐怕到死, 都不能够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也许人生本就没有意义,阮姝牧有时会想。

    这些杂乱危险的想法反反复复, 最终停止在珊的出现。

    过去二十多年, 在父母的反复熏陶下,聪明成功这些字眼几乎都是和温斯沅画上的对等号。

    而温斯沅这个人,严谨、认真、沉闷、无趣。

    珊是阮姝牧见过的人里数一数二的优秀,可她的性格却和温斯沅截然不同。

    她热情、阳光、充满生机。

    阮姝牧以前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热爱生活。

    热爱生活的人该是什么样子的?

    后来她知道了。

    是会从冬天开始期盼早春的海棠, 又从春天开始嘴馋夏天的西瓜,等酷暑浇头就开始期待在秋风里纳凉,捡完秋天的落叶再想象冬日里白雪铺路。

    阮姝牧想起珊经常, 这个世界上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只要心够恒, 做不到总有一天会变成做到。

    她垂眸看了眼波光粼粼的海面,想,你看,还是有做不到的事的。

    人生大概的确是没有意义的。

    水没过腰线,再漫延上胸膛。

    阮姝牧一步走得比一步快。

    只是这一次没有套在她脖子上的缰绳和身后挥赶的鞭子。

    是她自己要奔跑的。

    水没到下巴,阮姝牧呛进去一口海水。

    只要再往前走一步……

    阮姝牧迈开腿,刚要向前,胳膊忽地被一股大力往后拽。

    大幅度的动作溅起水花,阮姝牧只模糊看到一个身影,就被拽着离开了海岸。

    她下意识要去挣扎,却不料那人力气很大,桎梏得她根本无法动弹。

    这一片海滩不是旅游区,平日里会来的也就附近的居民,加上地处偏僻,工作日的下午大概率一下午都见不着几个人影。

    阮姝牧被拽到海滩上缓了好一会,才看清楚拉她出来的人。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黑衣黑裤的娃娃脸青年。

    青年为了拉她浑身也湿了个透彻,湿的头发滴着水,水珠从白皙的脸颊旁滚落。

    阮姝牧稍稍回过神来。

    她对吴鹿洺的印象很好,因此稍微放平了情绪,才开口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温斯沅要结婚,过来看看。”

    吴鹿洺着看了阮姝牧一眼,就兀自在沙滩上坐下,坐下后他仰头对阮姝牧轻轻笑:“坐一会吧,你现在就算再往海水里走,我也还是会再把你拉出来。”

    阮姝牧想了想,最终在吴鹿洺身旁坐下:“为什么是听,你跟他没有联系了吗?”

    吴鹿洺两只手拄到身后,迎着阳光阖上眼:“嗯,他跟我妈做了约定,在他处理好他家里的所有事情前,不能和我联系。”

    阮姝牧闻言愣住片刻,回过神来后连忙道歉:“对不起,是我请他帮了个忙,没有结婚这回事。”

    青年没有马上出声回应。

    海边回荡着海水拍岸的声音。

    阮姝牧没有得到回应,微微侧过脸朝吴鹿洺看去。

    青年白皙的脸在阳光下隐约有两分病态,他睫毛上沾着水珠,轻轻颤动水珠滚落。

    吴鹿洺睁开了眼朝她看来,再次轻轻笑:“猜到了。他的确有不要我的可能,但不可能在还要着我的时候,去跟别人结婚。”

    “那你……”

    “有点想他,所以来看看他。”

    阮姝牧听着吴鹿洺的话,不知是想到什么,眼眶发红。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再话。

    日头渐渐向西沉去。

    阮姝牧忽然又开口问:“你去见过他了吗?”

    “不见他。”吴鹿洺轻缓的回答声响起,“我看到他就好,现在和他见面,会破他和我妈之间好不容易建立的平衡。”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达成这样的平衡。”吴鹿洺忽然侧过身,看向阮姝牧。

    下一秒,他从衣服领口里拽出脖子上的长命锁,轻轻摇晃着锁下的一排铃铛:“他们想要的是同一件事情,我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听着像是个玩笑般的期望。

    因为太过宽泛,甚至在寻常人听来有些莫名。

    可阮姝牧刚刚才经历过寻死,因此她一时间没有给出反应,只是盯着吴鹿洺手上的长命锁,像是在出神。

    “温斯沅给你的?”许久后她问。

    “嗯。”吴鹿洺捏着胖锁中间的铃铛,“我高中的时候出过一次事情,差点死掉,昏迷了大半年才醒。虽然当时有一部分外因在里面,但不可否认,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我自己求生意识薄弱。”

    指腹在胖锁间来回摩挲。

    “我当时觉得很累,每个新一天的展开,对我来都是一份无形的重压。寻常人做了错事,可以在时间长河里慢慢被淡忘抹去,我却因为记性太好,必须要清楚地记得我做过的每一件错事,动过的每一个阴暗的念头,它们在我的脑海里滚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大,最后把我也滚了进去,一起走向灭亡。”

    阮姝牧听着吴鹿洺的话,神情里难免染上错愕。

    她抿住干涩的嘴唇,问:“那你后来为什么又选择醒了?”

    “昏迷的那半年其实不是一直没有意识的。有时候会很模糊地听见我姐姐和我妈妈的哭声。因为我的错误,她们却在自责。这样我一旦死亡,就会是更大的错误,这个错误会从我的身上,压到她们身上,甚至于还可能会压到当时每一个参与到,但完全无辜的人身上。我想要轻松,但不能以这种方式轻松。”

    “醒来以后,我慢慢地想通了很多事情。这个世界上有富人,也有乞丐,有成功者,也存在失败者。形形色色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扛着自己的压力过活,区别只在于大和形式。在感觉快要被压垮时,好像不是只有撂担子跑这一个办法,稍微将担子里的东西卸下一点,卸到能承受的范围,就还可以再继续走走。”

    吴鹿洺话的声音很平静。

    却恰恰是那份平静,让阮姝牧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轰然断裂。

    她忍不住捂住脸,将脑袋埋进膝盖,低声啜泣了起来。

    夕阳西下,晚风里沾染上了凉意。

    阮姝牧渐渐哭累了的时候,忽地听见一阵钢琴声。

    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发现是吴鹿洺手机里传出的声音。

    她看了眼,发现吴鹿洺正在播放的是一段通话记录。

    毕竟是听了二十几年的音乐,哪怕琴声弹得断断续续,也不影响她马上认出,这是他们镇上的镇歌。

    知道歌曲代表的意思,阮姝牧抹了把眼泪,吐槽:“弹得真难听。”

    吴鹿洺轻笑:“的确没他妹妹弹得好听。”

    阮姝牧哭不动了,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

    稍微恢复了点平日里的性子,她有些不知像是在对谁地开口问:“他不放弃你,你就真等他啊?”

    吴鹿洺拨了拨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沅哥是个很特别的人,很多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他总是能轻松替我化解。我对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的困惑,我还想由他来替我解答。”

    阮姝牧喃喃:“这世界上几十亿人,能解答你的人应该还会有很多。”

    吴鹿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看着海平面西垂的落日。

    “嗯,这世界上应该是有很多树的。”他轻声,“但是我看见他,走近他,抱住他以后,这世界上就只剩下一棵树了。”

    作者有话要:

    应该还有两章,两章完结后还有一点没解答的问题,我会通过番外解释,番外会写一个洺视角一个温视角,嘿嘿,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