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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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6.

    晚饭是在露台上吃的,盐焗鸡、盐焗虾配了凉菜,正好下酒菜。

    陆老板就开了一瓶红酒,给朋友的换成了可乐。

    还是架不住叔叔好奇的眼神儿,陆忱慢悠悠给他讲过去他爸找上门儿来揍他那点旧事。

    其实是有点丢脸的。

    他大学就跟家里出了柜,只是他父亲倒没想到,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盯上叔叔。

    宁晃在陆家一脉亲戚里,是有了名的凶狠混账。

    当年宁晃父母离婚、闹到两边动手时,他险些把他爸开了瓢,后来年夜饭一言不合,就敢上手掀桌。

    宁晃在陆家那边,就是一个既不要脸、也不要命的狠角色,后来有了名气,人便越发不敢招惹他,亲戚背地里骂他狼心狗肺,当着面儿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但在一起住得久了,别他父亲,陆家一门子亲戚都犯嘀咕,背地里嚼舌头,陆忱跟宁晃一起住了好些年,过年不见回来,他又是个脑子有问题、喜欢男人的,别是已经好上了。

    又宁晃是个唱歌的,娱乐圈乱得很,谁知道跟陆忱在搞些什么东西。

    现在男生长得漂亮的,走歪路的可不少。

    这烂话七传八传,就变了样子了。

    父亲最好面子的一个人,听了就黑脸、憋不住气。

    后来一个没忍住,就冲上门儿来了。

    那天宁晃出去活动了,只有他在家赶报告做项目,开门的一瞬间就知道要糟。

    却也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

    他父亲往沙发上一坐,他就只能去给他爸倒水。

    杯子都不用放下,就开始训他。

    那套词陆忱在电话里都要背下来了,无非是他脑子有病、忤逆不孝、心理变态。

    陆忱就低头听着,一句一句,心就慢慢掉到谷底去。

    父亲明显看出他敷衍来了,:“我在这儿跟你不清楚,你跟我回家。”

    陆忱低着头不回去。

    父亲盯着他,仿佛不敢相信他的话:“你什么?”

    他便抬起头来,慢慢:“爸,对不起,我暂时不算回家。”

    “有什么话,您完吧。”

    父亲便摔了手上的玻璃杯。

    “啪”一声,玻璃片四处飞溅,滚落了一地,划过他的手背。

    就这样挨了一巴掌。

    紧接着就吃了拳头。

    他了个趔趄,拳头紧了紧,又松开,到底是没法儿还手。

    这步骤也是很熟悉,兴许是他已经在谷底、再没什么期待了,竟然连怕都不怕了。

    他头发昏地想,也就这么回事儿。

    ——唯一糟糕的是,这是叔叔的房子。

    杯子碎片回头要扫起来,买新的才好。

    不知道有没有碎片落进沙发下面,回头得挪开看看。

    挨是疼的,可他不知怎的,在这一刻,竟然已经走了神了。

    却冷不防听见了叔叔的声音。

    接着他父亲推搡他的手,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他回过神来,宁晃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

    紧绷着面孔,让他父亲推搡了一把。

    应当是刚从活动回来,身上还穿着黑丝绒的衬衫,白西装搭在左手臂。

    化妆师在他的眼尾点了一颗水钻,在灯底下闪着光。

    宁晃就把他往后拉了拉,冷淡地看着他父亲,半晌:“干什么?专程来我家人?”

    “是看着我脾气好、好欺负么?”

    宁晃比他父亲矮一个头。

    却偏偏气势冷得瘆人,就静静站在那,把他牢牢遮在身后。

    经纪人跟宁晃一起回来的,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父亲喘着粗气,脖子发红:“闪开,我是他爸,他是我儿子。”

    “这是我家,”宁晃冷声,“我他妈爱站哪儿站哪儿。”

    陆忱的喉咙堵得厉害,竟然不出话来。

    他轻轻拉了拉叔叔的衣角,试图让他不要掺和进他的倒霉事儿里头。

    “怎么,你还想动手?”

    宁晃却岿然不动站在他面前,只盯着他的父亲慢慢:“这边警察可不和稀泥,是谁人都得进局子。”

    “你要的是我,还能顺便送你上报纸,头条头版。”

    他父亲不动。

    宁晃就对门口的经纪人:“赵哲,110。”

    经纪人“哎”了一声,不明所以,还是掏出手机来。

    开始拨号。

    他父亲终于退了一步。

    定定看了他半天,扭头走了,临走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直到门关上,宁晃才松了口气。

    房间里的空气,也骤然松快了下来。

    经纪人也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动手。”

    宁晃冷哼了一声,:“他那么高的个子,我动手也得得过啊。”

    经纪人问:“这人怎么回事?电话还不?”

    宁晃:“个屁,吓唬吓唬他就得了。”

    “……你先下楼,给我买点创可贴回来。”

    经纪人远远看了陆忱一眼,:“脸肿了创可贴没用啊。”

    宁晃本来漂亮冷肃的脸,瞬间扭曲了,倒抽了一口冷气,骂:“不是他,是我。”

    “我踩玻璃碴上了,妈的……陆忱,你松手。”

    他话还没完,就让陆忱给抱起来了。

    177、

    其实玻璃碴扎得不深,宁晃一踩上去就知道不对劲儿了,只是当着他爸的面儿,得摆出一副冷脸来,才没有动作。

    只是陆忱急得要命,急巴巴叫来了家庭医生,把碎玻璃都取了出来包扎好。

    送走医生和经纪人,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闷头扫干净地上的碎片,又给宁晃脱了鞋。

    一只脚踩上了玻璃碴,另一只脚还穿着鞋。

    宁晃也知道自己狼狈,尴尬又别扭地:“我进门儿脱鞋呢,谁想到一抬头你就挨了……”

    “你爸也是,揍你怎么连个预告都没有,动手就动手。”

    陆忱不话。

    他当着宁晃的面儿挨了揍,难堪得厉害,看宁晃受伤,本就已经沉到谷底的心脏,又不知道让谁给攥了一把。

    始终是抬不起头来。

    嘴唇蠕动了好半天,就挤出一句“对不起”来。

    声音又低又闷,像被扔出家门的大狗,垂头丧气:“叔叔,对不起。”

    宁晃叹了口气,勾了勾手、:“过来。”

    他走过去。

    肿着的脸让叔叔掐了一把。

    疼得倒抽凉气。

    宁晃轻哼一声,:“你对不起什么?”

    “让人得跟猪头似的。”

    他没话。

    宁晃目光量了他一会儿,这才看见,他手上也让玻璃划了一道,皱着眉:“刚才怎么没让医生给你也包一下?”

    陆忱声:“忘了。”

    宁晃气得想飙脏话。

    压了下去,拿起医生留下来的纱布碘酒,哼了一声:“伸手。”

    陆忱就伸出手来。

    宁晃拿着棉签,皱着眉,心翼翼地给他涂碘酒。

    冰凉凉擦过伤口,一阵阵火辣辣地疼。

    陆忱却感觉不到似的,一动不动。

    宁晃一边涂一边嘀咕:“你也是的,你爸揍你,你就在那站着,长两条腿干嘛使的,不能还手还不能跑么?”

    “平时没见你那么老实听话。”

    灯光下,宁晃的睫毛一颤一颤,耳边的碎发也跟着微微的晃。

    上过药,又拿纱布给他包上。

    呆了一会儿,见他不想话。又拿了根笔,绕开伤口,在他纱布外头轻轻画人。

    垂头丧气的表情,蔫头耷脑的神色。

    就差两个狗耳朵,就跟陆忱一模一样、活灵活现。

    陆忱看着看着,本来沉重烦闷的情绪,不自觉轻轻飘起了一点。

    他收回手来,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叔叔,你还会画人啊?”

    宁晃见他终于开口了,把笔帽合上,轻声:“十几岁上课的时候不爱听课,除了听歌,都在干这事儿。”

    “还经常让主任抓到,挂教室门口展览。”

    陆忱不可思议地看他:“展览你的画?”

    “……展览我。”宁晃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陆忱,你是不是脑子被坏了。”

    陆忱愣了愣神。

    原本干涩的嘴唇,终于弯出了一丁点笑意来。

    178.

    宁晃那天为了哄他高兴,极罕见地跟他自己以前的事儿。

    他高中的时候,晚上还经常去驻唱赚生活费,唱完了就睡人家酒吧,第二天刷个牙就跑去学校,连衣服都没换,铆钉上衣破洞裤,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只能在门口找人借个外套,自欺欺人似的、披上就往门里头冲。

    一般来,冲一半,就让主任给拎着后衣领拦下了。

    接着站门口全校展览。

    “丢死人了。”哪怕二十七岁了,宁晃想起那个场景,还是会拧巴起眉毛来。

    坏学生也知道丢脸。

    但故意装出混不吝、不在乎的酷哥样子,抄着兜站门口,谁路过看他一眼,他都假装看不见。

    好学生陆忱没有过这个待遇,就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然后?趁他不注意我就跑了,还真站在那展览么。”宁晃轻描淡写。

    但想了想,又:“不过我这样不守规矩也不怎么好,高中的时候就没什么朋友,那时候老往酒吧跑,我们学校就传我是混混……他们不太敢跟我话。”

    “学校倒是有几个真混混。我嫌他们傻,不乐意搭理他们。”

    他虽然也不怎么念书,但跑酒吧好歹是赚钱的,看不上那群正事不干、天天就知道花家里钱、给家里找事儿的傻子。

    陆忱几乎能描绘出一个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叔叔,眉眼桀骜又清俊,孤零零一个人在学校角落听歌。

    ……这得多招高中的姑娘喜欢。

    他便忍不住问:“高中的时候,没人给你塞纸条啊?”

    宁晃懒洋洋:“有,不过看了也都装没看见。”

    他十几岁时还没遭遇过社会毒,拽得要命,什么卿卿我我情情爱爱的,压根儿进不去他的眼里。

    看人家情侣让教导主任抓住,都犯嘀咕,在旁边嘀咕有什么可腻乎的。

    嘀咕完了,就看教导主任点头,指着他对情侣:“看见没,连他都懂这个道理。”

    然后教导主任又踹他一脚,:“你好哪儿去了,天天迟到早退,你倒是不谈恋爱,你也不干人事。”

    “——你给我墙边站着去。”

    他就骂骂咧咧又去墙边站着去了。

    他这些怪丢人的,偏偏他家大侄子就爱听这个,听过了,就看起来明亮一点。

    宁晃严重怀疑,陆忱就是喜欢听他出糗。

    但一扭头,看见陆忱眉宇渐渐散去的阴霾,到底是忍下了。

    算了,爱听就爱听吧。

    陆忱忽地:“叔叔,要是我给你写纸条,你也装没看见?”

    宁晃笑了一声,:“你?我高中那会儿,你还在初中吧?屁孩?”

    差四岁。

    这么一算还挺大的。

    陆忱偏偏有点儿固执地问他,:“我就,如果呢。”

    “要跟你差不多大呢?我给你写个纸条,塞你桌洞里。”

    宁晃盯了他半天,脑海里隐约描绘出陆忱高中生时的轮廓。

    耳根不自觉热了热,撇过头去,淡淡:“那得看你写的是什么。”

    陆忱忽的嘴角终于翘起来,就这样悄悄抱住他。

    像抱住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棉花娃娃。

    宁晃轻哼了一声,嘀咕了一句,你浪什么浪。

    又迟疑了片刻,问他,心情好点没有?

    陆忱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

    宁晃看不懂他加了密的暗语。

    却冷不防,被轻轻亲了额头。

    轻缓又笨拙地堵住了嘴巴。

    舌碾过嘴唇,黏糊糊亲了许久。

    最后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像大狗一样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地喊他。

    叔叔。

    宁晃愣了愣神。

    终于垂下眸,揉了揉他的头发。

    声音是罕见的无措和柔软。

    “陆忱……你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