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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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里的声音依旧好听带着磁性,出现后视镜里的身影也依旧颀长俊秀,哪怕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也一眼就能瞧出来。

    只是宁晃太阳穴突突地跳,咳嗽了一声,:“你怎么在机场?”

    陆忱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太多喜怒:“跟师兄有个合作,他提前带嫂子过来了,我接个机,一起吃个饭。”

    宁晃多少是听过他这个多年的合作人的,“嗯”了一声,努力用平静掩盖自己轻微的心虚:“那,你忙你的吧。”

    陆忱却:“不忙,我车借给他们了,叔叔,你捎带我一程。”

    这理由还真没法儿拒绝。

    他从后视镜里看不清陆忱的神色,用舌头把口腔里的橘子糖顶来顶去,酸味似乎渐渐比甜味更多,他忍不住皱着眉想,陆忱到底看到了自己爸妈没有。

    他要不要主动提起来。

    老实,他甚至有点儿担心陆忱生气。

    他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也经历过糟糕透顶的家庭关系,甚至比陆忱更憎恨自己曾经的家庭。

    如果早些年,有人莫名其妙以恋人的名头,自作多情、非要插到他那狗屎一样的关系中间。

    他可能真的会生气,质问对方为什么多管闲事,哪怕插手的人是陆老板也一样。

    谁能料想,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也成了无事生非的大人。

    宁晃自嘲地笑了笑,还没想清楚该怎么的时候,却冷不防被敲了敲驾驶座的窗。

    然后驾驶室的门被直接拉开。

    陆忱立在他驾驶座的门外,神色平淡喊他:“叔叔。”

    麻烦了,不会真生气了吧?

    宁晃的眉心儿跳了跳,皱着眉不知道什么好。

    却听见陆忱:“市内到机场的路很远。”

    “我来开。”

    宁晃:“……”

    是这个啊,那装得这么吓人干什么。

    宁晃松了口气,绕到副驾驶座那边。

    陆老板垂眸替他拉上安全带,又替自己也拉上,问他:“一会儿还有安排吗,我送你去。”

    轻轻松松反客为主,他倒成了搭顺风车的了。

    宁晃:“没有,你去你的地方就是了。”

    “好,”陆忱勾了勾嘴角,余光瞟了瞟他松懈下来的表情,发动了车。

    然后温声,“正好路上想想,怎么跟我解释。”

    宁晃窒了片刻。

    还是知道了啊?

    那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

    是琢磨着,现在他没法跳车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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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陆老板让他解释,宁晃也很难解释自己的行为,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最一开始是在陆忱创业没多久的时候,出去酒局应酬,给他了电话,就醉酒不知东南西北。

    把私人手机弄丢了。

    宁晃把人拖回来的第二天才发现的,耷拉着脑袋沮丧,可怜巴巴,几千块呢。

    那时候陆老板创业创得负债累累,身上最值钱的就是两部手机,一部联系商务,一部是私人用的。

    宁晃看他这样就忍不住笑,:“你刷我的卡,再去买一部。”

    陆忱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倔脾气——兴许是跟他学的。

    自顾自低着头:“不要,你我另一个号就行了,我下个礼拜看看能不能宽裕点儿,再去买一部。”

    那时候陆忱刚刚毕业,早就立志不再用他的钱,还要把他的钱都还上。

    他也只能尊重这位新上任的陆老板。

    结果也偏偏就是那几天,陆妈妈想给他个电话,几天没通。

    最后通过了好几个亲友,辗转到了宁晃的手机上。

    声音都有点发抖,:“宁老师,陆忱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宁晃愣了愣,第一次怀疑自己这个“宁老师”的称呼,或许真的指他是个幼儿园老师。

    而正在厨房做菜的,是他负责监护的陆忱朋友。

    电话那边的声音却是惊慌失措的,半晌稳住声线,重新回到情绪稳定的声音,:“我是陆忱妈妈,宁老师,扰你了。”

    “我这几天一直没联系上陆忱,他朋友圈没更新,托家里亲戚给他电话,也没通,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那时黄昏的阳光是橘色的。

    那时陆忱在厨房关着门炝锅,门缝里透出了炒菜的香气,发出一阵阵油锅的声音,偶尔陆忱还会把自己炝得咳嗽两声。

    宁晃很喜欢这样的声音,因为只有两个人的家,有这样的声音,似乎也一下变得热闹而有人间烟火气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却是心神不宁的,显然应该担心了许久。

    宁晃看着陆忱的侧脸,想了想,放缓自己的声音:“他没事,就是手机丢了——你要他接一下电话吗?”

    陆忱妈妈沉默了一会儿,:“不了,他人好就行了。”

    宁晃不止一次地为人的复杂感到奇怪。

    那时候,陆家的父母依旧不原谅陆忱,不愿意尊重他,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过什么。

    而同时,他们关心他,也爱他。

    但他不算深究。

    只是平静回答:“好吧。”

    电话那边却没有挂断,只是犹豫了很久,轻声问他:“……他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

    宁晃是不会客套话哄人的,只是:“不大顺利,但他心态不错。”

    电话那边没话。

    却听见陆忱终于炝完了锅,拉开厨房的门,笑着:“叔叔,吃饭了。”

    “跟谁电话呢?”

    炒菜的香味扑面而来,一起涌来的,还有调料的辛辣。

    “没谁,”宁晃喉咙发痒,也跟着咳嗽了一声,“你炒什么了,这么辣。”

    陆忱拿起两个碗来,背对着他去盛饭,笑着:“圆白菜,辣椒可能放多了,但很下饭的。”

    宁晃低头,看到那边电话听了好一会儿,才无声无息地挂断。

    陌生号码,通话时间并不长。

    他终究是叹了口气,低头摆弄了自己手机一会儿。

    陆忱见他半天没到餐桌这边来,便凑过来看,:“干嘛呢?”

    宁晃把照片备忘录什么的删了删,大都是些云端文件,倒也不怕备份麻烦,就这样把手机扔给他。

    “卡我给拆了,你先拿着用,正好我也该换新的了。”

    “等明年过年出新款,记得还我个贵的。”

    陆忱耳根发红,下意识就想不要。

    但一想到是叔叔用过的,又攥紧了,指尖儿磨蹭了半天,低声,那等我还你。

    宁晃没话,笑了笑,最后揉了他脑袋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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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人到这个岁数,陆忱其实有些不愿跟家里联系,不是怕,而是心累。

    忙生意的时候,更是经常接不到电话。

    没到这个时候,陆妈妈实在担心,就会给宁晃。

    “大概,一年也就一两次吧。”宁晃笑了笑,,“也没很多。”

    车行驶在路上,宁晃盯着窗外的风景,慢慢,“……你权当我是烂好人自作主张,你要生气,也没关系。”

    宁晃十几岁起,家里就是彻头彻尾一团糟烂,直到现在,他的父亲不知所踪,母亲有新的家庭,而除了跟母亲偶尔联系,几乎已经没有家这个概念了。

    如果有人问他是否后悔,宁晃是绝不后悔的。

    因为他别无选择。

    但陆忱始终跟他不一样。

    哪怕不尽如人意,他依旧有爱他的人。

    无论他是否会回头,他都有一个原本属于他的家庭,在等着他。

    “你要非要个理由,那就是……搞了比自己的男生,总得对他的人生负点责。”

    宁晃玩笑似的语气,声音却格外的认真冷静,“总不能让你跟我十几年,最后众叛亲离,除了我什么都没有吧。”

    他那时坚定支持陆忱继续读书、念研究生,无论是旅游还是活动,都时常带着陆忱同去。

    他原本不是喜好社交的人,但带着陆忱就乐意去拓展人脉,由着他去多认识些人。

    也都是这个理由。

    他比陆忱大一点,知道什么对他来更重要。

    他不会强求陆忱去做什么,只是在无声无息地给他机会。

    他看着陆忱从城刚走出来的、青涩拘谨的大学生,逐步剥离掉父母为他留下的刻板壳子、从听话和顺从之中挣脱出来,一天比一天更强大。

    最后变成了这样落落大方、温文尔雅的陆老板。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见过许多凉薄的人情,比陆忱要更冷静。其实本没有想过,自己能一口气跟陆忱走过这样久的。

    也许在他当初的设想中,会更短一点。

    五年,四年,三年,他们可以在能够相互爱慕的时候,彼此陪伴。

    或者在陆忱长成陆老板的时候,能拥有更好的人的时候,陪伴和爱都会厌倦。

    但陆忱就呆在那儿,一动不动。

    静静地、无声无息地,融化了他一层又一层的冰冷外壳。

    让他忍不住猜想,陆忱是不是真的能陪他走下去。

    一直走下去。

    红灯。

    窗外的车流停了下来。

    一切变得静止。

    陆忱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那触感温暖而踏实。

    他挑了挑眉,:“你不生气么?”

    陆忱轻轻叹息了一声:“叔叔,我也早过了叛逆期了。”

    很多事情。

    都不需要太多。

    宁晃勾了勾唇角,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红灯过了。

    陆忱不情不愿地松了手,过了一会儿,慢慢:“叔叔,还有一件事。”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饭。”

    宁晃:“你师兄?”

    “嗯。”陆忱的表情没有变,不自觉握紧了方向盘,“就是,我读大学时,一起创业的那个。”

    “上次去他那边,他问你要不要一起吃饭。”

    宁晃没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的侧脸。

    陆忱轻声:“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就不去。”

    “就吃顿便饭,我很快也会回家。”

    事实上,宁晃很少跟他认识的人一起吃饭。

    他们的交际圈子,就像那些表面的新闻一样。

    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却又隔得泾渭分明,宁晃存在于他的口中,而他,也往往只是探班和在喊宁晃回家的时候更有存在感。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他隐约察觉到这之中的什么。

    却又静而无声地蛰伏和等待。

    宁晃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