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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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便是三朝回门,两朵云和阿清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应礼节,徐颂宁对那个家没什么留恋,却到底不好撕破脸面,临歇息前,她大略把东西检查一遍,才回房歇下。

    薛愈点了灯在床头看书,瞥见她来,不自觉弯了弯唇角。

    “我适才吩咐了管家,要准备好螃蟹来,可还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他们成亲便就在八月初,如今满满算,离中秋也还不到十天,一切似乎都该张罗起来,徐颂宁想起今夜院中看的桂树,已经是满树飘香的时候了。

    “一时还想不出,侯爷呢?”顿一顿,她补充:“和往年差不多就好,不必费心操劳。”

    徐颂宁歇在暖洋洋地被窝里,认真看他,他却摇头:“我往年中秋也就是吃些月饼,连月亮也不怎么看的。”

    他亲友死绝,唯一的姐姐还在深宫,虽然偶尔有中秋宫宴要赴,大多时候大约也还是孤寂独处着。

    徐颂宁扯着袖子:“我有新酿的金桂酒,届时中午吃蟹,到夜里对酒赏月,看一看菊花,好不好?”她自然是猜到了他潦草过的中秋是因为什么,却没什么怜悯的话,若了那些话,算是什么,怜悯他么?她晓得他不愿意人可怜,也不必人可怜,于是弯着眼,温和地计划起节庆时候的算。

    薛愈忽然觉得心头一软。

    真好啊。

    身边多出一个人后,所有事情都有人一起计划陪伴着,他们彼此之间有着长长的以后,中秋过后是重阳,再有冬至、元旦,他们能一起度过许许多多个节庆,张灯结彩地庆贺着团圆。

    她还正微笑着看他,一双淡淡的长眉,眼眸明亮而润泽。

    薛愈轻轻握住她手指,瘦长而微湿,进而是柔软的掌心,她微微仰头看他,手掌摊开了又合拢,和他十指交握着,他手臂撑在她一侧,两个人有一瞬的耳鬓厮磨,彼此的鬓发都是微微湿了些,贴近的时候呼吸交缠在一起,他轻轻吻她,在她有些恍惚迷离的眼神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侯爷?”

    她轻轻喊,似乎有些疑惑,不晓得他为什么着着话就亲吻上来。

    薛愈恍惚嗯一声,眼望着她,吻逐着她呼吸的次序落下,彼此之间依偎呢喃着,瘦长的手十指交握,寝衣不知何时散开,袒露出白净的锁骨。

    他吻落在那上面的时候,她似乎是有些紧张,下意识抓住他手臂。

    薛愈的动作一顿,翻身躺回自己的位置,手背搭在眼前,呼吸还有些粗重。

    空出的那只手还交握着,两个人都是面红耳赤的样子,徐颂宁头脑里适才塞满了避火图里乱七八糟的内容,此刻还恍惚着,被那人轻轻握一下手臂。

    “睡吧,明日还要早起的。”

    徐颂宁好,眼却还睁着,直直地望着头顶,薛愈起身去吹灯,两个人对视了又错开,徐颂宁抿着唇笑一笑,背过身去强迫自己要入睡,身后人的呼吸声渐平稳了却也还是睡不着,于是轻轻翻过身想要量他。

    才转过身来就被人把手握住,她在锦被中轻轻晃一晃那手指,被人愈发用力地握住。

    “握住了,才觉得是真切的。”

    薛愈的话音里还带笑,两个人凑得近了些,他嗓音有些哑:“睡吧。”

    于是牵着手入睡,一直到第二日起。

    薛愈起得更早些,将手抽出来的时候惊醒的徐颂宁,瞥见她醒了,哑着嗓子微微低头问她睡得好不好,徐颂宁其实做了些梦,但还是点头很好,着唇就下意识弯起,越过她平日里浅浅微笑着的弧度。

    他们于是起身,阿清和两朵云进来服侍,为她梳起鬓发。

    新妇三朝回门,应酬许多,又要赶在日落前归家,他们因此起得很早,收拾好的时候外面天光才熹微,两个人无声地用着早膳,最后一遍清点过携带的礼。

    徐颂宁心里并不十分畅快,似乎一遍遍并不是因为谨慎,只是尽可能推迟一下回去的时间。

    一切都收拾好以后就出门,薛愈正负手与管家着话,瞥见她来,弯一弯唇,伸过手来要她握着,和她一起上了马车。

    他倒是没再费心寻摸略有些拙劣的借口,就那么坦坦荡荡地与徐颂宁同处一室。

    两个人一路闲谈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敬平侯府。

    两位婶婶、宋姨娘带着一干弟妹等在门前,徐颂宁才一下车就迎上来,薛愈自然是先去前院,敬平侯正在那里等他。

    他到底是长辈,架子总要端着。

    徐颂宁和时彤云、周明净一起进了屋宅,宋姨娘跟在后面,她这些日子虽操劳,千头万绪要纠缠,精神头却明显好了不少,鬓发整齐而妥帖,牵着徐颂安的时候,脸上有明朗的笑。

    “我瞧你脸色不错,这两日过得可还好?”

    时彤云挽着她手:“哎,你成了家,下一个就是我家淮哥儿,也不晓得能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儿来,大丫头如今做了侯爵夫人,交际广了,也帮他看着些,我和你们这些年轻姑娘少交际,还真拿捏不准,谁家好,谁家坏。”

    周明净冷清笑一声,寡淡地瞥一眼时彤云:“二嫂算得倒是长远。”

    两个人之间登时剑拔弩张,徐颂宁适时地轻咳一声,适时把话题岔开,却也没应下那话头:“徐家家宅和睦,外人面前有体面,侯府里因此对我很敬重,侯爷也是极好的人,我过得是很好的。”

    周明净和时彤云彼此对视一眼,各自错开视线,不吭声地站在徐颂宁两边。

    到了里屋徐颂宁才和宋姨娘上话,她抿一抿鬓角:“侯爷心里未必不清楚夫人病了的事情,姑娘出嫁后,郭氏那边就递了话要出来,是要透一透气,侯爷姑娘三朝回门后再罢,这几日人多眼杂,各处都忙乱,也没什么气儿好透的。”

    这话得可是一点都不客气,徐颂宁垂着眼听了,唇边弯起。

    “父亲也是体恤夫人,一片好心。”

    她漫不经心地满嘴瞎扯,心里却一清二楚。敬平侯官场浮沉那么多年,实实的糊涂倒也算不上,郭氏那病来势汹汹又猝不及防,稍微一想就能忖度出一点其中的关窍,她这事情做得其实是有些肆无忌惮,哪怕敬平侯之前想不出,过后也能觉出一点不对劲来,郭氏府中经营,总也有点耳目在他身边,届时再经挑拨教唆,他心里一定就有疑影落在她身上。

    可那又怎么样。

    敬平侯想要利用薛愈,想要利用她,届时靠着他二人面子做事,她为什么不明晃晃借着这由头表现出自己的喜恶?

    况且,是不是敬平侯心中乖顺懂事的女儿,很重要吗?郭氏纵然可恶,可是当年逼得阿娘重病垂死的,不正是他敬平侯么?他原本就是绝情的人,利益为上,余下的都是空泛,当年的阿娘,如今的郭氏,到底他都不在心上,天下熙攘,利益往来。

    他唯一可惜在不足够聪明却又强装精明,不然敬平侯府大约不止于此,也不必想着靠女婿谋生计。

    男人啊,从来不可信的,郭氏把全副身家依托在父亲身上,最后所有的算盘都散了。徐颂宁想起薛愈来,薛侯爷虽然口口声声着自己无情,却不像是做得出这样事情的人。

    然而阿娘当时大约也曾经笃定,笃定过父亲会好好待她。

    徐颂宁端着茶盏,微微低头喝了茶:“我晓得了,多谢姨娘告诉我,今日侯爷与父亲话,难免也是要提起这样的事情的,且看到时候怎样吧。”

    薛愈倒的确在与敬平侯提起此事,他问候过敬平侯,难免要问候一句郭氏这个名义上的主母身体如何。

    “起这个来,内人身体进来确实好了许多。”

    敬平侯轻咳一声,去拿杯盏,薛愈晓得他心思,略一探身子,续了茶水递过去:“那是最好不过的,夫人在家时也挂念着,不过如今天气渐冷,只怕病情反复,一定好好养着,府里有几株上好的山参,滋补最宜,皆带来给了您。”

    他语气温和诚恳,让人没什么好的,不动声色地就把郭氏重新按回了院。

    这样的事情其实对他来过于琐碎,然而他是记得徐颂宁对这位继母喜欢不起来,也在她手上吃过许多暗亏,于是这事情便不再琐碎,他对人不对事,一定要偏心。

    敬平侯点着头:“大丫头在府里可还好吗?她母亲早逝,我平日里公务繁忙,许多事情疏于管教,侯爷一定多多见谅。”

    这话其实和他在沈家时候听到的差不多,背后的意思却是大相径庭,一个是明里贬斥背地袒护,一字一句都言明了这姑娘若有什么不是那自己会管教,不许他故意刁难苛刻,一个则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要他“多多见谅”。

    薛愈抿着唇,弯了弯嘴角。

    他一贯是温和的,此刻和气如旧,却叫人觉出点压迫来,敬平侯心里难免惴惴,只听他带着笑,语气平常却认真:“她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