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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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廊下静静坐着,薛愈捏着那笔,语气很认真地问她:“教我练字好不好?”

    这是早就好的事情,徐颂宁亲口答应的。

    她抿着唇走到他身边,抽了一张新的宣纸出来,玛瑙的镇纸抹过纸面,押在一角:“侯爷想要写些什么?”

    他想不出,最后轻轻:“写你的名字,好不好——阿怀?”

    薛愈的语调很轻,至最后两个字时候,近乎无声,徐颂宁盯着他唇分辨,寥寥两个字,被他叫得缱绻,唇齿开合,仿佛着情话。

    阿怀。

    徐颂宁握着笔杆,按着纸张写下这两个字来。

    她字的确是很好很好的,半点不见逼仄别扭的意思,两个字写得舒展开阔,不是簪花楷,没有闺阁情调,她写完了将那纸张递到他面前,矜持地收着下颌,并没有自夸的意思,却也没畏缩谦卑的态度,很坦然。

    薛愈又念那两个字,在唇齿间反复着。

    “阿怀。”

    他们靠得近了,念这两个字的时候,气息拂在耳畔,温热和煦。

    他握着笔,孩子描红一样,端正着坐姿,一笔一划描摹着写,写出来的也还好看,只是一横一竖显出点生硬来,徐颂宁靠近了很好,指了要注意的地方给他看,这里应该怎么改,他于是在另外的地方又试了几遍,偏偏薛侯爷那么聪明一个人,写起字来总不得要领。

    偏偏徐颂宁没法像教着孩子写字一样,把他手整个包握住——他手指修长,要比她搭上一圈,最后薛侯爷轻轻道:“我握着你的手,试一试你是怎么写的吧。”

    徐颂宁想了想,于是点头。

    他们站在桌前,薛愈轻易就把她环绕住,他的影子覆盖住她的,手也把她的紧握住,他指间有茧,磨砺过她指节。

    徐颂宁脑海里猝不及防地闪过一段画面,眉眼间仿佛泼洒上一捧滚烫腥甜的鲜血,她徒然瞪大一双眼,就只看见薛愈拦在自己身前,贯穿他长剑的胸口抵在她胸前,剑尖没入皮肉一寸,牵扯起不绝的心痛。

    握笔的手一颤,徐颂宁身子微微弯下腰去,手按在胸口上,几乎要咳出一捧鲜血来。

    薛愈的手要抬起,才松开就被徐颂宁紧紧攥在掌心里,她的脊背贴上他,两个人衣袖交叠在一起,她把那手紧紧抓着,深折了腰。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薛愈护着她额头,以免她磕上书桌,扬声唤着阿清,徐颂宁脸色苍白地抬起眼,紧攥着他的手指润湿,再开口的时候嗓子都有些哑了,摇着头叫他:“侯爷,我没事的。”

    薛愈皱着眉,指腹搭在她手腕上,替她号着脉。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语气温柔至极,一字一句轻轻问她,仿佛声线再高一点,就会把她再推回那份惊吓里一样。徐颂宁抿着唇,神色苍白,只把他手指握得更紧了些,可还是什么也没再看见。

    她渐渐回想起,自成亲的这几天以来,她和薛愈平日里的接触并不算少,手也时常牵着,她眼前却鲜少再晃过那些场景。

    难不成是靠得不够近么?

    她想不明白,握着薛愈的手指松了些,坐在椅子上,神思涣散。

    阿清已经奔来,就地给徐颂宁把脉:“姑娘没事,只是惊吓过度——是适才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薛愈摇着头,徐颂宁也摇头。

    “没有,就是忽然一个恍惚。”

    阿清皱着眉头:“那便奇怪了……”她量一眼两个人始终牵着的手,心大约也不是起了争执,到底也没多言:“我去给姑娘开一副安神汤,姑娘且先坐一坐。”

    徐颂宁唇色苍白地颔首。

    众人又都散去,廊下只剩他们两个人。

    徐颂宁仰头看着薛愈,薛愈也正低头看她:“是怎么了?”

    她摇着头,不知道这种事情该从何起,若要,仿佛她生了癔症一样,薄薄的唇抿至苍白,徐颂宁最后道:“昨夜没有睡好,眼前忽然恍惚了一下,所以吓到了。”

    薛愈眸光落下去,显然猜得出她这话里不尽不实的成分。

    然而到底没有什么,只是轻轻点一点头。

    徐颂宁抿着唇,手捏着他衣袖。

    “侯爷还要继续练字吗?”

    她仰着头,眼眸是黑白分明的明亮,脸上的苍白还在,唇色渐渐回转,她居家日常的妆容,没有擦唇脂,是她自己的唇色,天然秀气的粉。

    薛愈微微弯下腰去,轻轻捏着她下颌,在穿廊的长风里邀她接吻。

    徐颂宁的眼瞪大了一瞬,但并没挣脱,微微仰着下颌,手搭在他肩头。

    唇齿相接的一刹那,她眼前又晃过许多画面,零散的、破碎的,尚没来得及经历的画面,最后就只有牢牢盯着她的薛愈,他们唇齿厮磨,彼此之间靠得极近,呼吸暧昧交缠,手指相扣在一起,静谧安然。

    他们亲吻了许久才分开,薛愈轻轻笑一声。

    “徐颂宁。”

    他隔了很久,又完整地叫她这个名字,尚还抵着她额头:“你到底怕不怕我?”

    徐颂宁没想过他又误以为是自己怕他,解释不清也不知道该从何起,搭在他肩头的手没松开,于是循着避火图上的记忆环上他脖颈,把他拉得更靠近了些。

    靠得太近了,她听见慌乱的心跳,不知道是谁的。

    薛愈直勾勾盯着她,眼也不曾闭,薛侯爷温煦和睦了许多天,今日似乎终于露出一点锋芒,钝钝的。

    她仰着头,循着他亲吻过的痕迹吻上他。

    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微微弯了腰,勾住她腿弯,把她抱在怀里。

    徐颂宁并没惊呼,她扯着他前襟:“侯爷要做什么?”她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已经被人按在了床上,薛愈手臂撑在她脸边。

    “没。”

    他似笑非笑,眼眉低垂着,靠得很近了,仔仔细细端详他,要把她深深看进眼底里。

    “昨夜没睡好么?”他语气很轻,指节搭在她下眼睑,抚过那里的鸦青:“趁还没用晚膳,先歇一会吧。”

    就这样?

    他弯下/身去,替她脱了家常的鞋履,就坐在她床边:“我能留在这里吗?”

    徐颂宁原本就没太可能睡着,更别他留在这里。

    “侯爷跟我话吧。”

    她侧过身,微微抬起头看他:“我不怕侯爷的,只是偶尔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手握着他的,很轻地讲:“偶尔会心慌。”

    薛愈眼垂落,手指落在她掌心,在那里松松散散划着她名姓:“我也有些心慌。”

    他:“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握得住,留得下的,你想和我好好的,可我也还是担忧,担忧你也是我握不住的。”

    日暮黄昏,太阳渐渐落下去,他眉骨在眼里投下阴影,语气轻得像是怕惊破一场梦。

    徐颂宁用另一只手合拢上他手指,让他把自己紧攥住:“握住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