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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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边的阿清也开口:“那一位殿下好熟悉,似乎是当初被派去接替侯爷官职的。”

    徐颂宁“啊”一声。

    “这位殿下性情似乎很好,侯爷待他并不客气,但他那时始终温温和和的。”

    徐颂宁唔一声。

    云朗和云采也都探着头:“听闻这一位殿下至今仍是独身呢。”

    这一渊源徐颂宁是晓得的,但这一位三殿下并非未曾婚娶,而是他连续三位正妃都早逝,有的甚至未曾撑过婚期。

    世人都纷传他克妻,皇帝也对他颇为不满,冷待之余,连带着他的婚事也很不想搭理。

    但他这克妻一并不是什么有理有据的东西,徐颂宁大略知道一些,这一位殿下很有慧眼识人的本事,挑中的正妃人选,无不都是卧病在床或本就身体孱弱的。

    陛下也不是傻的,晓得他是敷衍着不想婚娶,就放任他去。

    据闻他前些年还上山入观,做过一阵子的道士,日子过得稀松平常,只是因为太过离谱,遭了议论,才被帝王提溜了回来。

    总之荒唐是荒唐的,如今奋进,倒似乎也真是奋进起来了。

    徐颂宁没得想起贵妃腹中的孩子,和适才阿清的话,这里面,薛愈约莫是知道些什么的罢。

    她面上浮现出沉思的情绪来,一直到了老太君院前,才收拾好脸上的情绪。

    “姑娘来了?老太太已经醒了,正等您。”

    她温和地点头,再进去的时候已经是带着一脸辈讨喜的笑。

    老太太醒了正喝茶,听见她进门时候这一点微弱的动静,眯着眼有点儿费力地看她:“阿怀?”

    老人家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太好使,盯了半晌才看出她来,拍着手很欢喜:“快来,快来,他们你来了,我还不信呢。”

    “老祖宗睡着呢,就先去陪舅舅了会话儿。”

    老太太点点头,话得有点颠三倒四:“你舅舅,唔,近来不知道在忙什么。”

    徐颂宁也跟着摇头:“嗯,适才还见三殿下来找舅舅议事了。”

    “三殿下?”

    老太太皱了皱眉头,回忆半天,悄声问她:“他和薛家姑娘怎么样啦?你母亲当年要给他们两个亲呢,还来问我的意见。”

    老太太抿着唇笑出来:“你母亲才多大,学着人家做媒婆。”

    又后知后觉地抚过徐颂宁后脑:“唔,我们阿怀也这么大了,你母亲确实也是该到了操心这些事情的年纪了。”

    她念念叨叨的,又陷落进当年的旧事里。

    徐颂宁抿紧了唇,没忍心叫醒老太太。

    她所沉浸的,是个所有人都希冀的美好光景,她的夫君女儿没有离她而去,世代相交的薛家还欣欣向荣,所有人都平淡且安乐,不曾蒙上血色的阴影。

    老太太念叨完了,把她拉到手边来,一叠声问她怎么样:“怎么来一次,瘦一点?”

    徐颂宁鼓着腮帮子示意自己不算太瘦,老太太哈哈大笑,被逗得乐不可支:“今天怎么没带你的郎君来?”

    “他忙呢,哪能天天陪着我。”

    老太太戳一戳她脸颊:“吵架了?”

    徐颂宁摇头,老人家活了许多年,一双眼虽然没了年轻时候的灵动,却闪烁着洞穿人心的光辉:“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他虽然大你好多岁,看着也是个闷葫芦性子,好在我们阿怀脾气好——若真是受了气,一定要出来,啊。”

    “哪里有好多岁……”

    徐颂宁咕哝着。

    老太太怜爱地揉着徐颂宁的发顶,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招手道:“快把那信拿来,给大丫头看看。”

    徐颂宁从老人家怀里支起身子来,听老太君:“我看不清字了,身边人识字的也不全乎,可巧阿怀在,你有好学识,帮外祖母看一看,那上头写了什么。”

    徐颂宁接过那信笺:“老祖宗身边不是有念佛经的么?”

    周匝奉茶的婆子带着笑:“念了的,可老太太念得不对,要等两位夫人或是姑娘回来再念一遍。”

    徐颂宁便展开那信纸:“咦——”

    老太太抬着眼,满怀期盼地看着她。

    “是您一位礼佛的老友,如今在京畿歇脚,约您同去叙旧。”

    她翻了翻信:“就在不远的庆宁寺。”

    她着,全须全尾地把那信给老太太念了一遍,老太太眼神擦亮一点火光:“还真是淮沉那个老婆子么?”

    徐颂宁把那信叠好,抿紧了唇,闷不吭声地收进信封里,缓了片刻,才问:“老祖宗要去么?”

    庆宁寺离京城并不远,很安宁清净的一个地方,也是颇玄乎的一个地方。

    早些年不太太平的时候,有人负着刀枪上去,翌日刀枪悉数没了影踪,到下山的时候才在山脚上寻摸到,后来有叛军追捕一位皇子,佛祖跟前开了杀戒,当日就悉数滚落山崖,没了气息,倒真是报应不爽,一天也不容等的。

    后来众人也就默认了不能带刀兵利器上那山去,倒也有人想寻这寺做庇护所,却也没遭好下场。

    这样的事儿近来也偶有发生,人都庆宁寺供奉的佛祖不一样,善恶分明,眼睛看得清,只是高门大户的人,扪心自问,谁手里不有点腌臜痕迹,信的人不敢去拜,担忧下一个报应的就是自己,这地方离京城虽然不远,但也不算很近,来回怎么也要一天,踏青也踏不到那里去,因此香火到很寡淡。

    就这么一年一年的,庆宁寺就成了天子脚下难得的太平地儿,早些时候的叛乱,流寇叛军混杂着,附近的村民就是都躲在那儿,才得了平安的。

    “那老婆子,竟还活着。”

    老太太虽然看不清字,但还是举着信翻来覆去端详了两遍:“都多大岁数了,总算是歇脚了。”

    这一位淮沉师太,是老太君故交,年轻的时候是爆炭性子,后来家中遭遇变故,遇上些事儿,就转了性子,削了头发做姑子去了。

    老太太云游四海,没个定处,每年也就和老太君互寄上几封信,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单方面寄过来,毕竟这一位老太太居无定所,老太君写了信也不知道该寄去哪里。

    “去也不是不成,就是我一个老太婆了,自己一个人去忒费力气,要你两个舅母陪着我,又太耽误她们的事情。”

    老人家摇了摇头。

    徐颂宁抿着唇笑一声:“您都没问过,怎么晓得会耽误。”

    着抱住了老太太的手臂:“若没人陪您去,阿怀陪着您去成不成?”

    这样年纪的友人了,见一面少一面,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因此有能见一面的机会,自然是不舍得放过的。

    若老太君开口,两个舅母一定不会拒绝。

    徐颂宁抿了抿唇,觉出一点欺骗了老人家的歉疚。

    “怎么好让你陪我去?”

    老祖宗呵呵笑出来,拍着她的手一脸慈爱:“等你舅母们回来,我问一问她们。”

    徐颂宁点一点头:“临近清明了,正是踏青的好时候,老祖宗若是要去,不妨就挑清明前后,正宜踏青。”

    她合了合眼睛,脑海中想起触及薛愈时候,眼前闪过的景象。

    她看见她坐在正院里,遥遥眺望着远处的烟火:“谁在寒食动烟火?”

    然后她很快就晓得,那并不是炊烟。

    徐颂宁在沈家陪了老太太许久,一直到霍修玉回来了都还没走。

    舅母颇为讶异地抬了抬眼:“我就瞧见了你府上的马车——怎么来了?”

    “想念老祖宗了,来看一看。”

    徐颂宁抿起唇,浅淡地笑了笑。

    霍修玉点点头,开篇的话和舅舅与外祖母差不离:“我们阿怀怎么又瘦了?”

    “看起来是真瘦了。”徐颂宁自个儿往自己脸上捏了两下:“老祖宗和舅舅见了我,也都这么。”

    正着,老太太把那信的事儿了,询问自家大儿媳妇乐不乐意去。

    “您愿意出去,那我们有什么不愿意的?”霍修玉笑

    着又问徐颂宁:“阿怀一起吗?”

    徐颂宁摇摇头:“我一去那么多天,侯爷要不放心的,舅母去罢——两个表妹也要同行吗?”

    “若不带她们,只怕一个两个的,就都要闹脾气了,自然也是带着的。”霍修玉抿着唇笑一笑:“晚上留下用晚膳吗?还是也怕你家侯爷不放心,要回去吃?”

    徐颂宁红了脸,自己轻轻笑起来。

    因为这么一句玩笑话,她今日就真的留在了沈家,用过晚膳后才回府。

    回去的时候薛愈在门边等她,夜风颇凉,他一身料峭地站在那里,可怜得很,仿佛一个没人要的孩子。

    “怎么在这里等我?”

    徐颂宁叹一口气:“不怕冷着么?”

    男人动了动唇,意思很明确,担忧她这么一去就不回来了。

    徐颂宁手在夜风里吹得有点凉,被他握过去暖着了,徐颂宁漫不经心地:“今日遇上三殿下了,就是侯爷跟我过的那位,侯爷还他不勤勉,侯爷今日在家歇了一日,人家却是午休未过,便去找舅舅议事了的——”

    话音才落,握着她的手指几不可查地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