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抄家
◎圆圆,我来迟了。◎
“门下。朕知亏昃, 今至大渐。”
这群半百的老臣胆战心惊地朝那郎君望去,福宁殿宫灯不减,笼罩着他冷冽分明的轮廓, 眉眼竟与刚刚驾崩的先帝三分相似。
竟然是淮阳侯府李衎!他不是驻守蜀地,怎么会……
群臣这下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不是宫变而是清君侧,于是先先后后地扑通跪地接旨。
“然皇后赵氏于宗庙无功,密构失德。公赵恒膺禄不享, 弑君篡位。可灭九族, 匡天道。”
李衎一边宣读, 他身后的兵卫便携着刀剑一边冲入院中, 将赵后和赵太傅反身压住。
与赵后的张皇失措相比, 赵恒显得十分泰然,直至此刻应央的殿前司都还无动静,他知晓自己是大势已去了。
赵恒自谑大笑:“先帝无子, 不知世子匡的是谁的道?”
此话一出, 群臣再度哗然。是了,现下这种局面, 李衎完全能够做第二个赵恒, 自立为帝。
更何况已故先帝是他亲舅,真要按血脉来算,倒有几分名正言顺。
但是郎君只微凝双目,睥睨了赵恒片刻, 继续宣读遗诏——
“宗室子魏昭严恭寅畏,聿脩俭德, 适属嗣位承祧, 宜覃守邦司牧。望其恭禀遗训, 仰承法度。谨遣淮阳侯世子李衎摄政帷幄,翊辅新帝。宣布遐迩,咸使闻知。”
群臣今夜注定要活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惊慌之中了。
他们闻召纷纷左右相顾,没想到先帝会将皇位交给宗室年方十一的魏昭来继承。
魏昭的祖父是先帝的堂兄,可他自幼失怙,无权无势,以致上京权贵都快忘了他也姓魏。
但李衎这么一来就成了摄政王,新帝年幼,难保不变成李衎手中的傀儡。
这群老臣心里剔透,明哲保身,纷纷投入了年轻郎君的阵营中。
赵恒也被噎住,似是没想到李衎真不要这唾手可得的皇位,纵然他能操纵新帝,但明面上到底还是一人之下。
李衎将手中的遗诏交给裴老等人鉴别。
“确是先帝手迹无误,玺印也完好。”
如此再无人疑异,只有赵后仍然难以置信,不知这封诏书从何而来。先帝自病倒的这两年来,便在她的掌控下,再也没有碰过玉玺才对。
李衎部下的精锐将福宁殿团团围住,他蹙眉朗声道:“赵氏九族尽皆诛杀,其余朋党按律处置!”
刚刚才平息下来的刀光剑影复又重现,他们好似擒准了哪些人曾与赵家一派,好些文官吓得喘不上气来。
和着宫婢的尖叫声,乱作一团。
福宁殿前血渍点点,不知不觉,天已近破晓。
“殿下?”眼见宫内情势逐渐明朗,裴缨开始向李衎问询下一步如何。
李衎勾勾唇:“叫几支禁卫随我出宫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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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天的时候,立在角楼上的赵家护卫觉得宫内的灯火似乎亮了些。
他揉揉倦眼,吃力地看过去,却再也瞧不出别的动静。
今夜是林氏派他守在这儿,观察皇宫动向的。
叫他这没什么好担忧的,不赵家的长女是中宫皇后,如今更是文武百官都进去了,又不只太傅一个人在里头。
他了个呵欠,思索了片刻,并没有下去禀告林氏。
可仅仅过了半个多时辰,那些灯火便如游龙一般,循着御道直奔宫门。
那护卫悚然屏息,撑着栏杆使劲看去。
下一瞬,宫门竟然就此开了,那些火光分成几路,有条不紊地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
他再仔细一看,发现那火光底下,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和穿着戎甲的禁卫!
那护卫心里咯噔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下楼去。
“夫人!夫人!宫门开了!”
林氏等人原本正坐在厅堂内昏昏欲睡,她们从白日等到半夜,纵然再紧张,也抵挡不住身子的疲乏。
但那护卫的叫嚷声犹如平地惊雷,将歪斜半睡的娘子们都炸醒了。
林氏反应了片刻,登时喜上眉梢,可还未等她问出“太傅如何了”,那护卫又满脸惊恐地道:“出来的好像是宫中禁卫!”
刚刚站起身的林氏咚地一下又跌坐回去,其余诸人也都醒了,脸色一如林氏般难看。
“姑母……”林卿云六神无主地朝林氏靠拢。
林氏现在也只能赌,不定是太傅与皇后提前反了,她朝林卿云使了个眼色,叫她先别自乱阵脚。
就在此刻,祝清圆突然捧着腹吃痛地叫起来:“夫人,我突然身子不适,想先回醉棠苑。”
林氏本就无瑕顾及她,皱眉摆摆手,话都不多一句。
但林卿云比林氏还是要多个心眼,她一直都觉得这丫头不简单,兴许她反而有转圜的办法。
于是林卿云立马起身,道:“天黑路滑,我与妹妹同去吧。”
而后快步跟上祝清圆,紧紧挨着她一块儿走。
祝清圆隐藏着自己的不耐,故意走得飞快,将林卿云往花丛中挤。
她原本是想偷偷收拾包袱,看看能否趁乱逃跑的,谁知这林卿云还要来参一脚。
然而还未等她们走到醉棠苑,身后就传来了撞门的巨响。
祝清圆、林卿云、梦雀三人都被吓呆了,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动弹。
下一瞬,门口便传来兵戈相向的声音,以及他人濒死的叫喊声。
林卿云从未置身过如此血腥的境地,她了个哆嗦。相比之下,祝清圆反而是三人中最冷静的那一个。
她拉着梦雀问:“赵府有没有不为人知的门?”
梦雀快哭了:“赵府只有侧门没有门。”
对方来袭的速度极快,她们还在此着话,那厢便有禁卫举着火把冲了过来。
身前是绀色衣裳的赵家护卫在逃窜。
那禁卫喊道:“我等奉命抄家,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抄家?!
三个娘子再次吓懵了。
这下连祝清圆都乱了,呜呼哀哉,她的复仇大计还未开始,结果自己就栽进去了!
眼见那几个剑锋染血的禁卫就要到这边来,突然,林卿云将祝清圆一把推了出去。
“啊——”祝清圆没忍住,撑地惊呼。
而林卿云就趁着这空档,毅然决然地花丛里钻去。
那禁卫也被突然出现的祝清圆给吓了一跳,手上的剑下意识就要挥去,然而在就要划破姑娘脖颈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祝清圆颈上的那枚墨玉,硬生生收回了手。
祝清圆紧闭的眼睛颤抖着开,发现那禁卫竟然当真放过她,转身去别处了。
而此刻林卿云与梦雀都早已逃之夭夭。
“啊!!”花丛里忽然传来林卿云的痛呼,祝清圆转头看去,只见她从花丛中猛然站起,一瘸一拐地飞速逃离。
如今初夏,她怕是被蛇咬了。
林卿云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祝清圆竟然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不由眼瞳一缩——她就知道,这丫头不简单!
心中悄然有了旁的想法。
天光不知人间事,千百年来沧海桑田,它却只管东升西落。
不知何时,长夜的层层墨色被悄然拨开,鱼肚白的天际泛起几丝清的霞光。
祝清圆咬咬唇,转身继续朝醉棠苑奔去——即便是死,她也要抱着祝家行令与私章一起死。
却没瞧见身后偷偷摸摸跟随的林卿云。
朝阳一寸寸升起,待到祝清圆跑回醉棠苑时,便已大亮。
门是敞开着的,里头那些已经眼熟的厮婢女却已横尸满苑。
血气将醉棠苑中长久不散的药味都冲淡了,又腥又凉。几具尸首难免搭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手足,像是些三头六臂的怪物。
还有几人,没有死透,嘴里汩汩冒着血沫,时不时抽搐一下。
祝清圆捂着嘴浑身发软,强撑着进入房间,抽开妆奁的暗格,将私章和行令贴身藏好。
此刻的赵府已经比之前安静了许多,遍地尸骸,活人所剩无几。
祝清圆沿着墙根的羊肠道走,留意着是否有被草丛掩盖的狗洞之类。
突然祝清圆身后传来“扑通”一声,纤细的脚踝被人一把握住。
吓得她差点尖叫出来。
原来是一直悄悄跟着她的林卿云,她惨白着脸哭道:“求妹妹带我一起走!”
只见她白皙的腕子上两个眼儿,正往外冒着黑血。还真被祝清圆猜中,是被毒蛇咬了。
若不及时救治,想必她也活不了多久。更何况如今祝清圆若不依她,难免她不会狗急跳墙,将毒血传染给自己。
于是祝清圆没话,弯腰扯着她就跑。
可太傅府从前是多么风光无两,他们的府墙可堪固若金汤,没有一条缝儿是坏的。
如今天光大盛,无所遮挡,很快,她们便引来了手持长剑的禁卫。
眼见那几个禁卫转身就要看见她们,可四顾之下,能藏身的地方只有院墙下,那两个大水缸后的夹缝。
但那地方又细又窄,最多只能容一人躲藏。
林卿云一不做二不休,往后一钻,抢占先机。还死死地扯住祝清圆的裙头丝带。
叫祝清圆挡在她身前做人肉盾子。
她认定祝清圆即便是死在她面前,也不敢乱动,若腰带一散,失的可是名节。
就在祝清圆心如死灰之时,突然,一支穿云箭直朝她们射来。
鎏金的箭矢锋利无两,直接破开陶制的水缸。
刹那间,水花四溅,瓦片乱飞,祝清圆下意识地抱住脑袋尖叫出声,眼泪夺眶而出。
她身后忽然传来一股湿襦的热流,带着熟悉的腥味儿。
祝清圆哆嗦着侧目一瞧,那支箭已经贯穿了林卿云的心肺,而她仍死不瞑目地瞪着祝清圆的后背。
姑娘吓得跌坐在地,眼泪一滴一滴地滚落,却哭不出声来。叫人看着心底生怜。
忽然,一大片阴影遮挡在祝清圆身前。
姑娘抬起脸看去,却被泪水氤氲着只能看清那人的轮廓。
是一位清姿颀长的郎君,眉目漆黑,凉润如玉,唯薄唇那一抹艳色恍惚地印入她的眼眸。
那人弯下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
祝清圆瑟缩着要躲,然而触碰到的并非是她臆想中冰冷的锋刃,而是郎君带着暖意的指腹。
他抹去她眼角的泪,熟悉的冷香就在此刻将祝清圆围绕,声色低柔,给尽了对方为所欲为的底气。
“圆圆,我来迟了。”
她的哭声骤然停顿,被抹去泪水的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郎君微蹙的眉头与带着深林幽凉的墨色眼眸跃入眼帘。
“李行……”
姑娘嘴唇一扁,更汹涌地哭了出来,直接扑进了他怀中,十分委屈:“你怎么才来啊呜哇哇哇哇——”
郎君一顿,无奈地拍拍姑娘的背。
亲军司的孟指挥使就在这时走上前来,毫无眼色地公事公办道:“世子殿下,叛臣赵家、林家等十数府邸,均已抄检完毕。”
世子殿下?什么世子殿下?
祝清圆在将晕未晕中,准确地捕捉到这个词,心头一紧,终于电光火石般将这一切串了起来。
所以,被她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纠缠了一路的李行……是世子?!
完蛋二字袭上心头,姑娘两眼一翻,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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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嚯嚯】
【啊啊啊啊】
【终于!李衎终于来啦!终于要追妻啦!】
【终于团圆】
【圆圆不方!】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