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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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来见无颐散人。◎

    苍霞山在上京城外, 沿着官道旁的路方能抵达。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终于来到苍霞山脚,李衎将祝清圆扶下马。

    这边紧邻着一座京郊镇, 人气颇盛。

    祝清圆看着蜿蜒而去的摊贩,有些雀跃, 提着裙摆走了过去。

    李衎噙笑跟在她身后。

    “姑娘,尝尝吧?”做买卖的大娘瞧出祝清圆好奇,忙出声招揽。

    祝清圆却先回身看了看李衎, 声问:“可以吗?”

    她一是顾及上山拜访侯爷的时间, 二是自长在深闺, 祖父是断不会允她吃这些街头巷尾的食的。

    姑娘是不知不觉间把李衎当成祖父一般, 全身心依赖起来。

    李衎却散漫得多, 摸摸她的头,在案台上放下一粒碎银,直接给她买了。

    大娘喜不自胜, 忙捡了薄饼放在盘中递给祝清圆。

    一边介绍道:“这叫云片饼, 里头夹的是熬出来的果泥,甜糯不粘牙!”

    祝清圆早膳用的匆忙, 又奔波了许多, 倒真有些饿了。

    她随口一咬,竟觉得比府里的糕点味道还好,于是惊喜地就要拿给李衎尝尝。

    “你个懒货!”突然身后传来粗嗓大喊,如惊雷一般, 将祝清圆吓了一跳。

    二人下意识地朝那处看去。

    只见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叉着腰,凶眉怒目道:“还在这边磨叽什么!误了送货我把笔给你撅了!”

    被他叱骂的是一个穿着短布衣的孩子, 约莫十一二岁, 瘦瘦, 头发枯黄。

    那孩子面无表情地放下笔,将代写好的书信交还给一旁的老妇人。老妇人亦是孤苦模样,不敢与那汉子争锋。

    孩弯下腰,将扁担重新挑回肩头,步履沉重地往山道走去。

    李衎帮祝清圆提着包好的云片饼,二人路过那老妇人,扫了一眼,发现那孩子的字竟然写得不错。

    也许是家道中落,糟了什么难才苟且至此,任人驱使求个温饱。

    祝清圆看着难过,起了恻隐之心,于是拉着李衎前去追赶那孩子。

    孩脚程极快,等祝清圆追上时,人已经进了山。

    满目青翠,有深山鸟鸣幽幽传来。

    只是祝清圆无暇欣赏玩,她撑着李衎的手臂,爬得气喘吁吁。

    郎君见她实在辛苦,叹了口气,伸手揽住姑娘纤软的腰肢,一把提起。

    祝清圆大惊失色,却被李衎食指抵唇“嘘”道:“抱紧我。”

    她悄悄环顾四周,没有旁人在,于是十分顺从地环住了郎君的脖颈。

    李衎提步,几个飞身,便带着姑娘跃至那孩子身侧。

    也许是太过迅速,行云流水,祝清圆与那孩子双双震惊地看向李衎。

    郎君笑笑,顾而言他:“这些是要送去潭清观?”

    祝清圆这才看清,那孩的篓子里是满满的枕瓜、茭笋、粟米等蔬食。

    那孩子不话,只点头。

    “正巧我们也要去,不如我们帮你一起吧!”罢祝清圆弯腰,从篓子里挑了一只最大的枕瓜抱在怀里。

    李衎也随手提过那两袋最沉的米面。

    那孩本想拒绝,但许是生性内敛,还是没出话来。

    “你会写字,为什么不继续读书,将来科考?”祝清圆还是没忍住问道。

    “我是女子,不能科考。”那孩子终于出声,惊呆了祝清圆。

    嗓音清脆,的确是个姑娘家。

    也许看出面前的祝清圆与李衎二人非富即贵,又颇有善心,那孩干脆赌上一把,抬首道:“我父亲本是药房掌柜,一朝故去,家里便没了生计,只留下母亲、姐姐与我三人。若有机会,比起读书我更愿意习武。”

    “为什么?”祝清圆愣愣问道。

    “习武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母亲与姐姐。”

    祝清圆抱着枕瓜默默良久,也许想到了自己的从前。

    随着山路崎岖,日头也愈来愈盛,汗珠顺着祝清圆的下颌流入肩窝,可以看出她已是强弩之末。

    李衎伸手想要接过那只枕瓜,却被祝清圆转身避开了。

    祝清圆看了看那孩,她依然是一言不发挑着篓子,已然汗流浃背,但仍旧习以为常地在坚持往上爬。

    看着这样的景象,她有些羞愧。

    同是命途多舛,自己大概太懦弱了些。

    李衎好像看出了祝清圆心中所想,抬手轻轻拨开她挡在眉眼的鬓发,嗓音低哑道:“圆圆不必妄自菲薄。”

    她抬头看向李衎,心中淌过一股暖意。

    二人故意落在那孩身后,缓缓走着,轻声交谈。

    “你能找人教她学武吗?”祝清圆问。

    “可以。”李衎点点头。

    他心中早有算,这孩根骨不错,恰好再过两日关山娘与蔺霄二人便要进京,正好让其拜入师姐门下。

    走走停停间,三人也终于抵达潭清观门口。

    看门的年轻道认得来送菜的女孩,欢欢喜喜地喊道:“亭月妹妹!”

    他走到跟前才发现,祝清圆与李衎二人手中也拿着蔬食。

    但他们二人气度华贵,必不是一般的山下善信。

    于是道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问:“二位道友这是?”

    李衎将米面与祝清圆手中的枕瓜一齐放回篓子,而后才从袖中掏出淮阳侯府的玉牌。

    “我们来见无颐散人。”

    道士自长在潭清观中,对观中诸人都颇为了解,当下便猜到这位郎君是无颐散人之子,当朝炙手可热的权臣。

    亭月倒比修道之人更清净,只默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熟门熟路的挑着扁担去了潭清观的伙房。

    道士也连忙引着二人进入观内,古松如盖,青烟缭绕。

    潭清观是与禅元寺不一样的静谧之感。

    随着越来越接近老侯爷所在的元君殿,祝清圆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扯着腰间香囊上的流苏不松开。

    李衎目不斜视,却好像什么都知道,将姑娘的指尖拢在手心,让她安心。

    午时寂寂,无颐散人早已入辟谷之境,每日都是坐静心,对外面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充耳不闻。

    道士也不敢开口唤无颐散人,只把李衎二人带到静室门前便退下了。

    祝清圆在门扉旁往里探看,才发现侯爷竟已须发全白。

    她不由回忆起来,关于淮阳侯与懋柔长公主伉俪情深的传闻。

    据当年淮阳侯征战沙场,身死的消息被斥候连夜报回京城,本就身子不好的懋柔长公主得知后直接晕了过去。

    而后长公主一病不起,等到侯爷奇迹般生还返京的时候,长公主已经撒手人寰。

    两人互相没有见到对方的最后一面。

    淮阳侯一夜白头,皈依无为。

    原来传闻竟是真的,可那时候李衎还很吧,大约五六岁?祝清圆转头看向郎君,有些心疼,于是紧了紧二人交缠的手指。

    “父亲。”李衎唤道。

    侯爷闻声眼皮都未抖一下,依然闭目静心盘坐着。

    李衎早知如此,不甚在意地笑笑,继续道:“我要成亲了。”

    祝清圆被郎君牵在身边,羞得低下头去。

    侯爷终于有了反应,缓缓睁开双眸,侧身往门口瞧了一眼。

    但什么都没,又转回去继续燃香静坐。

    祝清圆无所适从地看向李衎,她还以为是自己被嫌弃了。毕竟刚刚才大汗淋漓地爬上山来,妆发凌乱,显得很不得体。

    好在侯爷下一刻及时出声,解救了祝清圆的窘迫。

    “带人去客堂歇息吧。”

    李衎毫不留恋地将人带走。

    直到离开元君殿,祝清圆才声问道:“侯爷是不是……不喜欢我?”

    郎君轻笑出声,顾而言他:“若是从前,他连看也不看我,遑论开口答话。”

    “他是看你劳累才吩咐我去客堂,否则我早被他赶下了山。”

    祝清圆眨巴眨巴眼,终于明白了此情此景,竟然算是李衎沾了她的光。

    -

    潭清观的客堂坐落在山崖之上,观景一绝。

    祝清圆眺望着远处星星点点散布的茅田屋舍,芸芸众生,忽然心生感慨。

    她想起了教她做豆腐的施姐姐、上京途中替她沐浴的女娃、不肯为妾宁愿自力更生的裴家表妹、还有今日这位一心学武的姑娘……

    无法科考,不分家财,女子在这世间活得尤其艰难。

    纵然她如今平安富贵,还寻得了一心人,但也许是两世经历教会了她悯然天下。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李衎,我的箱子是不是快到京城了?”

    “大约明后日到。”郎君一边将茶壶放在冷泉中沁凉,一边回复道。

    “我想把这些钱财散做女子善堂!”姑娘背着日光,冲他粲然一笑,眼神坚定而明媚。

    “那嫁妆……我就只能从简咯?”

    李衎也不自觉地随着她勾起唇角:“只要有你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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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