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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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思琵琶重》/池疏荷

    开场就是段国乐合奏《渔舟唱晚》, 因着平沙坊承载着国乐传承的性质,眼下百年庆演,不需要白金园怎么费功夫, 几乎是发了邀请函的都来了。

    其中还有几位圈内早已退圈不再演出的大佬。

    退圈并不意味放弃了这门手艺, 更多的是在家沉淀自己,真正把乐器融入了生活的情趣中, 这首《渔舟唱晚》经他们弹来, 更是多了几分出尘悠然的意味来。

    正对着演出场地立了三架摄像机,五个摄像严阵以待拍摄着,曲到半段,白金园飘上来看情况,连连了几句好话。

    对于台下的观众来,当真是享受到一场史无前例的视觉盛宴。

    葛慧君在后台正跟王箐元聊天, “起来, 上回我俩能这么坐到一个后台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王箐元前些年已经从国乐团退出来跟丈夫单开了辅导班, 收到邀请也颇为意外,闻言感慨道, “是啊, 难得有这个机会还能碰上。”

    葛慧君与她算是旧友, 过去自己的大阮还曾经得到过王菁元的指导,聊天内容多也集中到家庭琐事方面。

    阮思歌在一旁静静听着,时不时配合上几句。

    起自家女儿正在相亲, 王菁元自然而然也把话题转到了阮思歌身上,笑道, “听你入了春也好事将近了?”

    阮思歌面上带笑, 轻软回应, “嗯, 婚期已经定下了。”

    王菁元笑开,“到时可要给我发张喜帖。”

    她应下,没过一会儿,就轮到王菁元上台演出,重新整理了遍妆容后,挥挥手去准备演出了。

    庆演一直到上午十二点正式结束,下午场是三轮评弹。

    阮思歌跟葛慧君的合奏在十一点,结束后还有白金园的致谢发言。

    评弹都在下午场,白金园想着以后把上午场利用下来,有心吸引人才入驻,给后台重装了一遍,隔音效果好了不少,很难听到外面的动静,闲聊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直到场务推开门通知她们可以准备上台。

    师徒同场演出,对两人而言都是新鲜的,葛慧君不想把这场当作太正式严肃的,事先只带她排练过一次,她临近退休年龄,逐渐生起了退隐的心思,故而也想全一个跟爱徒同场演出的心愿。

    服装是师丽姿知道后特意给两人订购的同款圆领高襟旗袍,领口为了保暖铺了软毛,简单的如意扣一路向下,胸前是点缀的白色栀子花,葛慧君是紫红色,阮思歌则是浅绿色。

    两人抱着琵琶依次出场,阮思歌走在最前领路,葛慧君紧随其后,随着两人双双上台坐下,台下已经有老顾客认出葛慧君,惊喜不已。

    师徒俩端是同样的仪态,一个赛一个的柔美出尘。

    岁月对美人总是格外的宽容,连皱纹都放过了她几分,葛慧君端庄雅致,一双杏眼温柔似水,阮思歌收敛了周身的明艳,淡妆清丽,仿佛古时静静侍奉祖母在一旁的闺秀,身姿袅娜。

    她坐下试了下音,抬头正好跟葛慧君望过来的眼神对上,下一秒极有默契地双双弹奏了起来。

    演出曲目是传统文曲《夕阳箫鼓》,最早可见于清代姚燮,历经后世不断整理改编,愈加完善,曲风优美自然,旋律流畅,历来备受喜爱。

    葛慧君指法老练精准,初弹便能捉人耳,散板节奏自由,中休止符延长应用更是登峰造极,无声胜有声,阮思歌却也能毫不吃力跟上,每一拍都能恰如其分地不喧宾夺主,浅笑着起到辅助的作用。

    琵琶声引人入胜,夕阳西下,鼓声仿佛自天边传来,悠悠不息,缓缓归于平静,只有鼓楼安然立在江面。

    台上郭广平听着演出,叹道:“这丫头啊,跟她师父一比,还是嫩了点,不过越过葛慧君也是早晚的事。”

    夏倦书笑笑没话。

    曲目第一部分回风,琵琶带来的自然泛音清澈明亮,随后拉弦音调渐高,旋律层层递进,展现出江面平静的场景,江风吹来带起涟漪,月影摇曳,旋律线起落,利用扫弦继续推进,首尾同音承接,颤音奏出飘逸之感。

    阮思歌手上速度加快,飞快扫轮,乐声强烈起来,点开几处泛音逐渐进入尾声,旋律极慢,人工泛音奏出空灵之声,葛慧君沉浸在里面,泛音悠长。

    全曲最终在悠然宁静的气氛中结束,其味无穷。

    结束后,两人齐齐站起往台下鞠了一躬。

    无疑,这是场师徒互相成就的演出。

    台下掌声雷动,白金园趁热拿着话筒上了场,还不忘恭维一番葛慧君,连连夸赞,最后引回到自己身上:“平沙坊历经百年,中间一度被焚,后经政府支持才得以重建,由家父白天磊组织重建成功,苦心经营,历经我白家两代人努力才得以重现昔日荣光。”

    还重现昔日荣光,怎么好意思把自己跟武发祥放到一个台面上讲。

    郭广平眉头皱老高,着实看不下去白金园这种往自己身上揽功的行为,挠了挠耳朵,忍着烦听了会儿。

    他茶都喝了半盏,白金园还在,郭广平忍不下去了,拉着妻子要回家,结果茶盏刚放下,包间门被敲开,葛慧君携阮思歌过来拜访。

    他这才止住了脚步,又坐回去,瞬间师叔的谱也摆了起来。

    葛慧君颔首喊了声师叔,“听思歌您在楼上,就贸然过来拜访了。”

    郭广平答了声嗯。

    “快来坐。”

    盛美桦已经赶忙让出位置,招呼她们俩。

    葛慧君跟盛美桦坐到了一起,阮思歌顺势坐在她身旁,对面正是夏倦书,正笑着看向她,把一盘果干向她推了过来。

    身旁坐着师父,对面坐着辈分大到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喊的人,她自然不敢像夏倦书那般自在,冲他眨了下眼睛,没吃。

    郭广平早已退了圈,也不接受圈内人过来拜访,就连跟她师父姚明成都鲜少来往,再加上圈内有关他俩琵琶技艺究竟谁更胜一筹一直颇受探讨,葛慧君也疏于跟这个师叔的来往。

    难得听阮思歌他也在平沙坊看演出,看准机会才上楼过来问候,“师叔身体可好?”

    郭广平傲娇答,“挺好挺好。”

    阮思歌看着对面一脸玩味还在逗她的夏倦书,突然意识到他为何能在葛慧君面前如此自在随意的原因,因为若真的细细轮起师门辈分,夏倦书居然跟葛慧君平级。

    若是当年陶樾没退圈,只怕她现在还要尊称他一声师叔。

    阮思歌眼睛瞪大了几分。

    葛慧君笑着跟郭家夫妻俩闲聊起来,顾及到两人订了婚,又在郭广平面前了她不少好话,五个人又多坐了半刻。

    出来的时候,白金园正从台上下来,红光满面。

    葛慧君知道她大了不中留,自个开车回去了,阮思歌坐到副驾上,看他把车开出去,恍然大悟般,“我刚刚才发现,我们俩居然还有一层辈分在。”

    “什么?”

    “你跟我师父是同辈。”

    夏倦书意味深长哦了声,他作为郭广平弟子那些时日,葛慧君还远没如今这般名气大,徒弟随师父,他对葛慧君一直不怂,习惯了倒也没感觉,经阮思歌一提,这才想起还真是。

    不还好,这么一就莫名有些期待她喊自己师叔了。

    夏倦书把这词在嘴边又过了遍,勾唇轻道,“你喊一声我听听。”

    没曾想,阮思歌真喊了,声音娇俏又动听,婉转有余韵,“师叔。”

    师门不会还有什么戒律吧。

    夏倦书身上一股热气涌上头,咽了下,眉梢染上粉色,冲她道:“别喊了,受不住。”

    阮思歌不应,存着心思故意逗他,挑衅般一声声喊个不停。

    然后车子急刹车,下一秒夏倦书松开安全带覆上来,她就被压在了车椅上,唇舌被占据,喊也喊不出来。

    再之后,情到浓时,夏倦书总爱再勾她喊师叔,阮思歌想着那天下车时颤巍巍的腰,怎么都不肯喊,心道晋江这么敏感肯定不让我细然后憨憨作者也不知道被锁章后解锁需删完不该出现的要怎么补全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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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春怀树博物馆开展了名为寻找手艺人主题的展览,开放一周,公开展示了一批珍藏的文物,其中就有任炳制作的琵琶,馆长给夏倦书发来消息告知了展览日期,邀请他有时间可以去看看,此次展览,共有任炳参与制作或修复的三把琵琶出现。

    任炳生前只捐赠过一把牡丹头紫檀木琵琶,另外一把是他帮忙修复的唐制五弦琵琶,最后一把则是由夏倦书捐赠出去的,是任炳临终前经手制作的最后一把凤尾红木琵琶。

    权当是来旅游,两人提前一晚便从江礼市开车来了怀树市,当晚在延林镇的宅子睡下。

    怀树博物馆位置偏僻,市区过来要两个半时,从延林镇过来不堵车还能节省半时,九点开馆,需提前手机预约。

    两个人到的时候,正好开馆刚几分钟,场馆内寂静的很,游客寥寥,正适合慢慢逛。

    夏倦书没带她先去找任炳的琵琶,戴上靠近自动感应的无线导览耳机,从一楼场馆逐个逛了下来,展览侧重明显,多是介绍手工艺,耳边听着人声的介绍,再去看作品,颇有一番情趣。

    逛了一个多时,直到走到三楼,木制品大类里,夏倦书终于在正中央找到了任炳所展览的两把琵琶,器型优美,柔光下来,木头纹理都清晰可见,被保存得极好。

    耳机靠近时,里头传来有关琵琶的介绍,一段关于琵琶的细致的介绍后,随后也讲起了制琴师生平:【制琴师任炳,生于1942年,因病卒于2013年,我国著名琵琶制琴师之一,名铺弦记的创始人,生平曾制作琵琶超五千把,所制琵琶制作精良,音色不俗,不仅在制琴方面有所造诣,对古琵琶修复也颇有心得,尤其擅长修复唐制琵琶。】

    阮思歌安静看着玻璃框里两把琵琶,满是尊敬,她也曾潦草学着制作过一把琵琶,跟当下这两把一比方知差距究竟有多大,博物馆灯开得很亮,人的身影映照在玻璃上,跟眼前的琵琶重合交叠,达到了一种奇妙的融合。

    仿佛你的手在这一刻刚刚拂过琴弦,弦声响,连环画一般逐页掠过一位老人制作琵琶的流程,眼前普通的器物也瞬间有了灵魂。

    夏倦书过去很难理解任炳对制作琵琶的执着,在年幼的他看来,任炳提出的有些条件甚至达到了严苛的地步,可直到此刻他望着玻璃里的琵琶,却忽然懂了。

    做琵琶,也是在诠释做人,你从中倾注的心血不会骗你。

    琵琶制作技艺传承下来,除却高深艰涩的,剩下的并不难,大多大同异,就像他简单指导阮思歌一段时间,就能教她学会制作一把简单的琵琶一样。

    难的是其中的精神内核。

    也是他如今还欠缺不足的。

    五弦琵琶在宋代就已被四弦琵琶所取代,流传下来的少之又少,眼下怀树市博物馆这把是乐器团依古法制作而成,战争时曾被毁,后经由任炳修复,才得以展示出来。

    国内博物馆现存不过个位数,所以这把修复过的琵琶,并没有放在木制品展览区,而是放在了珍贵文物区。

    这是把传统的唐制五弦曲项琵琶,漂亮又陌生,精致非常,阮思歌也是第一次看到五弦琵琶,不由得靠近细看,靠近时传来介绍,历史追溯和形制结构等等,更详细讲述了其代表的文化象征意义。

    上午不闭馆,但他们到十二点已经全部逛完,第二天还另有工作要忙,逛完便离开了。

    临走前,阮思歌又买了些纪念品一并带走,回去的路上,她摸着手上的木制琵琶,手指擦过并不会动的死弦,跟夏倦书开玩笑,“你未来我们宝宝要不要也学琵琶啊?”

    那天跟郭广平的学什么都随孩子心意的话还言犹在耳,夏倦书毫不犹豫了自己的脸,也给未来宝宝挖了个大坑,非常有底气:“那当然,不好好学我们到时候背着他把零食全吃完。”

    这是什么幼稚的惩罚。

    阮思歌扑哧一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