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改前非

    许唐棠回神，已看到窗口前站着一干瘦老人，弯背似弓，老蒜皮脸，颧骨高突，眼窝深陷，嘴唇肥厚泛紫红，眼神沧桑略显呆滞。

    他来点餐，许唐棠和他正常了几遍他都不是很听得清楚，只好大声了好几遍，对方仿佛才听清楚，然后一碗粥、一份蒸麦饭和一碟香煎槐花馒头片、槐花素春炒。结账的时候，倒是很时髦地扫码付款

    许唐棠有点担心他的状态，在厨房里也多注意点。

    老人在颤巍巍喝粥吃麦饭，手很抖粥却没洒，车轱辘似的眼睛闪着光，高突的颧骨上下微动，蒜皮脸明明暗暗，似享受更像怀念。

    这盘槐花炒制后颜色愈亮，黄的红的绿的相互映衬，颜色叫人赏心悦目。吃一口齿颊留香，萦绕齿间的槐花香气让他有种久违的感动。这个味道，竟然和时候吃过的无数次一样，眼前仿佛又看到母亲给他做槐花饭、笑眯眯等他吃完的模样。

    甜粥入口，清香可口。裹在其中的灵气如涓涓细流，流入他的腹胃、四肢百骸，那些几乎了无生机、已经垂垂老矣的细胞、器官，好像冬天不死的野草，偶遇一场春日甘霖，再一次焕发新的生机。

    没有想到一晃上百年过去了，他也行将就木，做好离世的准备，许家的饭馆竟然重新开业了？

    若不是听徐陈两家辈突破，又偶然听闻陈家辈带人来吃饭，还在朋友圈炫耀，他怕是会在家里等到死也不知道这个消息吧？

    其他人觉着地方远，也对许家是否能有当年本事抱有疑虑，不愿意折腾。而他本来他的大限没剩几天了，意外得知这一消息，无疑就像是救命道菜，总要抓住试试的。

    现在一看，他应该赌对了。

    老人几乎热泪盈眶，浑浊呆滞的眼睛也再次绽放点神采。

    桌上东西吃光，他又去要了同样的一份。

    虽有前车之鉴，许唐棠还是忍不住提醒，怕他吃多了积食。

    老人车轱辘似的眼睛，染上些许温情，向她道谢：“我知道了姑娘，谢谢你。”

    “不用谢。”

    真是人不可貌相。

    刚才那俩老头瞅着挺得体的人，办出来的事儿就离谱……

    这位老爷爷看着不像好相处的，结果还挺好话（？）

    老人吃完走之前，见她不是很忙和她闲聊几句。话语间，许唐棠才知道这位是她爷爷在世时就常来的食客：“时隔四十年再见饭馆开业，真是没想到啊。我还道我等不到了。姑娘，后生可畏啊！这顿饭吃得我浑身得劲啊！”

    饱经沧桑的眼神充满怀念，话语间也对许唐棠扛起祖业的行为诸多赞许。

    许唐棠：被夸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

    阿淘今日负责外出，回来后就在饭馆不远处徘徊。

    他想去吃，可他没钱呜呜呜。

    咦，爷爷？

    他快跑过去：“爷爷，你是过来看我的吗？知道我在这录节目受苦了呜呜呜……”

    老人的背还是弯得厉害，眼神却比之前清明，嘴唇不正常的紫色也有变淡。他轱辘似的的眼睛瞅了阿淘一圈：“你在这儿录节目？你知道边上那家馆子开了？”

    阿淘兴奋：“知道啊爷爷，那里有灵气！灵气！”

    老人的眼神变得锋利：“所以你都知道，却不跟我一声？简直是，不肖子孙，要你何用！”

    阿淘委屈，嘴瘪着，眼睛耷拉，将哭不哭的样子：“爷爷您也没啊，而且我是想回去告诉您来着，我手机被没收了……”

    老人瞪他：“哼！”

    他一摆手，就颤悠悠要走。

    阿淘委屈喊他，老人只摆一摆手，声音留在空气里：“你要听爷爷的话，那你就想办法留在这儿，会有大造化。别再叫我了，我还没死呢，想想要被你气死。”

    阿淘：“……”

    -

    玻璃窗前挤了好四个脑袋，新奇地观察她，好像她是关在院子里的大熊猫。

    许唐棠：“？”

    这一天天的，咋都奇奇怪怪的？

    她问对方要点什么，这几个人异口同声道：“痛改前非饭。”

    许唐棠：“……”

    “很抱歉，这里没有。”

    四个人蛮疑惑，有个人还走出门去看看门匾又回来，嘴里叨叨着：“是三界饭馆啊？难道找错了？”

    另一个人接道：“可是全市就只有这一家饭馆叫这个名儿啊，新闻总不能出错吧？”

    许唐棠听得一头雾水，总觉着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她手上动作没停，边问：“能和我什么新闻吗？”

    “老板你不知道啊？！”那人答，“你家上本地社会版头条了，喏就这个，你看——”

    他举手机给许唐棠看。

    《三界饭馆助力警方破获一起重大盗窃倒卖案件，成功抓捕真凶》：据有关报道，日前两罪犯因去我市一家名为三界饭馆的饭馆吃饭……（省略五百夸夸词）因饭馆味道过于好吃，唤醒他内心残存的良知，同时在热心市民的帮助下，痛苦流涕之下决定痛改前非，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助警方破获这起长达十年之久的连环盗窃倒卖案件。

    文字下面还有码的罪犯图片，许唐棠一眼认出就是那天来的高老头和胖老头。

    他俩被抓了？

    联想之前莫名其妙的业绩，许唐棠突然通了先前不解的关节：这两个人在他店里吃过饭被抓；她的业绩是抓了两只黄鼠妖，黄鼠狼成精了变成妖？

    那么，她那天没看错，俩老头真变成了黄鼠狼跑了。

    那么，还真有妖？？！！

    那么，还有个问题，热心市民是谁？

    她想到山琛和对方前后脚出门，又摇摇头。

    山神不像啊。

    许唐棠瞥了眼下面的评论：

    【？？？？？？？？？？？】

    【好家伙，好奇这饭馆得有多好吃】

    【罪犯吃了实话实，再痛改前非，惊了】

    【恭喜老板喜提“痛改前非”饭】

    【我去过，这题我会！好吃是真好吃，贵也是真的贵】

    【楼上出来，让咱跟着见见世面】

    【馒头一个十五、馄饨一碗一百八了解一下～】

    【……对不住，告辞告辞】

    【hhhh也许是贵得叫人心痛，罪犯决定痛改前非】

    【楼上得也不是没可能……这价格看了都害怕】

    许唐棠：好家伙，“痛改前非”原来这么来的。

    “老板，新闻上的这是你家吗？”

    “是……吧。”

    想通各个关节，许唐棠还有点匪夷所思。

    从今开始，人在她眼里就不只是人了。

    还可能是妖。

    “那给我们来一份痛改前非！”

    “……”

    年纪轻轻的，倒也不必如此。

    因为当时给老人吃的有好几样，她便询问几人意见，他们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定下来。

    第二天，又有人陆陆续续来，也是一来要点什么痛改前非饭。因为样数多，每回客人都要想好久，许唐棠看得后面客人等得都有点暴躁了，干脆推出“痛改前非三分版、五分版、十分满”，价格从三百八、五百八再到八百八。

    这样一来，饶是有准备的客人在看到价格还是直呼“好家伙”倒吸一口凉气。

    -

    “各位亲们，久等了。今天圆直播就选在这家上了本地社会版头条的饭馆，叫什么三界饭馆。听名字很奇怪哈，不知道还以为等下会有个封神榜哪哈哈哈。听这家价格巨贵，比高级西餐厅不遑多让，而且贵到罪犯吃了都痛改前非，我们这就进去一探究竟哈～看看这家店到底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

    【求圆圆子揭穿这家店的假面】

    【这家营销做得太过分了，居然都上社会版搞噱头】

    【还什么太好吃，罪犯吃了痛改前非】

    【要真如此，以后还要警察干什么？都来这吃饭好了】

    【就是就是，太恶心了这个店】

    【圆圆子揭穿它！】

    【别给黑心商家机会，还什么三界？还想成仙咋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