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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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慕洲的嘴角轻轻颤动了一下,程未遗像触电般迅速离开, 然后坐回沙发上, 只觉得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强烈的跳动节奏快要撞开胸口。

    她刚刚做了什么?

    她居然……

    程未遗又扭头看一眼程慕洲, 发现他还是保持着原姿势闭目睡着, 并没有醒过来。

    稍稍放心些后,赶紧拧开一瓶雪碧咕咚咕咚地灌下去,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大屏幕上电影已经接近尾声,而手机上的时间也显示快五点, 身边传来一些窸窣的动静,是程慕洲醒过来了。

    睁开眼睛, 正好响起片尾曲。

    “电影结束了吗?”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朦胧沙哑。

    “嗯。”程未遗点点头,“已经结束了。”

    后半部分她也没有看,一直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

    “不好意思,我有点累,不心睡着了。”程慕洲起身走到墙边, 开了包厢里的灯。

    昏暗的空间霎时变得亮堂起来, 桌子上的其他零食并没有动过, 只有一瓶雪碧被喝的一滴不剩。

    程未遗跟着起身, 把雪碧瓶子扔进垃圾桶,表示理解,“没关系,我知道你工作很辛苦。”

    她直觉程慕洲不是很喜欢看电影,估计今天只是想带她出来放松放松, 已经很满足了,并不敢再有过多奢求。

    离开电影院,两人找地方吃饭。

    想起在包厢里发生的事情,程未遗开始有些心不在焉,唇上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

    她不敢抬眼去看程慕洲。

    正在走神之际,那双好看的手闯入视线,一碗酒酿汤圆递到了面前,“这是这家餐厅的一道特色吃,尝尝。”

    他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么温柔,波澜不惊。

    “谢谢。”程未遗赶紧拿起勺子,送了一口到嘴里,想借此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一股甜腻的味道在味蕾融化开来,汤圆软软糯糯的,光滑富有嚼劲,就像一颗颗珍珠在嘴里乱蹿。

    程慕洲又给自己舀一碗,刚拿起勺子,手忽然僵住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低喊了程未遗一声。

    “嗯?”程未遗这才抬起眼皮看他,“怎么了?”

    身边刚好有一对母女经过,女孩七八岁的样子,身穿碎花连衣裙,牵着母亲的手蹦蹦跳跳,如同一只欢快的麻雀。

    程慕洲淡淡瞟她们一眼,然后目光重新转移到程未遗的身上,稍稍迟疑,郑重其事地问道:“你想不想见见你妈妈?”

    上次去精神病院,临走的时候程敏有请他帮忙转告,很想程未遗,很想见见她。

    所以回来后,他就一直在考虑应该怎么跟丫头这件事情,才能不勾起她那些难过不堪的回忆。

    这段时间能够很明显的察觉到,她无论是心态还是情绪,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实在不想再提及往事去触碰那些鲜血淋漓的伤疤。

    “不想见。”程未遗眸光一沉,继续若无其事地低头吃着汤圆。

    她是十二岁跟程敏分开的,整整五年没有见过,没有丝毫想念。

    母女俩抛开所谓的血缘关系外,实质上没有任何情感,对于程未遗而言,除了莫大的伤害之外,程敏什么也没有带给她。

    不过对于程敏,她的心中并没有恨意,她同情那个一片痴心,因为被抛弃而发了疯的女人。

    周末眨眼间就过去了,周日下午返校。

    程未遗这两天的心情非常好,并且把这份好心情直接带去了学校,觉得连空气里都充斥着清甜的味道。

    在校门口跟程慕洲道别后,她迈着轻盈的步子往宿舍走去。

    抬头一看,天好像更蓝了,道路两旁的白玉兰也变得更加娇艳,大朵大朵地挂在枝头随风摆动,不像上周似的蔫不拉几。

    路过篮球场的时候,发现有一群男生在球,奔跑于热烈的骄阳下,活力四射。

    不过她并没有什么兴趣,只轻扫一眼后,就加快步伐匆匆往前走去。

    篮球场上,傅聪一眼发现她,随即把球抛给李明洋,然后跑着过来了,“程未遗。”

    被挡住去路的程未遗只得停下来。

    看着眼前大汗淋漓,满脸通红,仿佛刚蒸完桑拿出来的男生,表情敛了敛,“有事吗?”

    虽然脸上的笑意不明显了,但是傅聪还是察觉到了她跟往日的不同。不禁抹把汗趣道:“原来你也会笑啊。”

    会笑的女生很多,可程未遗绝对不属于其中一个。

    华龙广场第一次见面,她被车子撞到,笑不出来很正常。

    可来学校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她笑过,成天板着一张脸,冷的跟个冰块似的。甚至班上不少男生表示,根本不敢主动跟她话。

    “我问你有事吗?”程未遗又淡淡复述一遍。

    傅聪摇摇头,“没事啊,就看见你了,过来声招呼。对了,你……”

    “没事我就走了。”程未遗直接断他的话,从旁边擦肩而过,继续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留傅聪一人呆滞地看着她的背影,丧气地摸了摸头。

    他得承认莫子瑜有句话对了,这的确是个很奇怪也很难接近的女生。可她越是这样,就越是显得神秘,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程未遗是第一个到达宿舍的,刚把书包放下,抽出一张湿纸巾擦擦脸,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返校日不用穿校服,莫子瑜一身短款牛仔套装,脚下踩着黑色的高跟凉鞋,俨然一副太妹的模样。

    她潇洒地把书包往桌子上一甩,拉开椅子坐下,开始啃冰棍。

    程未遗直接把她当透明人,不予理睬,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给程慕洲发了条短信:“我已经到宿舍了。”

    嘭的一声。

    她的椅子腿被人用脚踹了一下,随后传来莫子瑜讥讽的声音,“麻雀变孔雀的滋味爽呆了吧?那个男人很帅嘛。”

    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只迎上一个冷漠的眼神。

    莫子瑜冷哼一声,继续道:“希望等事情曝光的那一天,你也能这么淡定,那样不定我会很佩服你。”

    不一会儿其他几人陆陆续续过来了。

    蒋童休息几分钟后,就要去教室看书学习,程未遗跟她一起过去,趴在桌子上迟迟没有等到程慕洲的回复,不禁有些失落。

    后座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声。

    蒋童用笔敲着脑袋,问她:“怎么办未遗?我觉得这个大礼拜的测验,我进不了班级前十了。”

    期末考试的排名是第九,直线往后掉落三名,这次要是再掉的话,估计连跳楼的心都有了。

    “很重要吗?”程未遗收起手机,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一点也没有把这次的考试放在心上 。

    她已经快记不清从何时起,考试就跟她没太大关系了。

    以前为了外公外婆,她拼命的学习,希望有一天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后来外公外婆相继离世,仿佛所有的努力都不再有半点意义。

    人生黯淡,谈何前途。

    “当然重要!”

    蒋童呼啦一声站起来,坐在齐衡的位子上,“我妈了,如果我不能保持前十的成绩,就要扣我生活费。而且班主任肯定也会再次找我谈话的。”

    一想起班主任那副严厉的面孔,她就浑身直哆嗦。

    程未遗笑而不语,在她看来都不是问题。

    这时一道身影从前门进来,蒋童看到来人立马让位,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盯着斜前方的人影片刻,嘿嘿笑着问:“班长,你功课复习的怎么样了?”

    问完她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毫无意义,随随便便一考就是年级第一的人,还需要刻意去复习嘛。

    都是两只眼睛两个耳朵的人,也不知道班长的脑子是怎么长得,怎么就那么灵活好用。

    她觉得自己的已经生了铁锈,快转不动了。

    “就那样。”齐衡从书包里掏出一摞书,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上。

    程未遗轻瞥一眼,见他翻出一本厚厚的笔记,很随意地翻看着。纸张已经泛黄,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知识点,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合上后,他扭头问蒋童:“你期末数学怎么才考那么点儿?”

    “我数学一直不好啊……”蒋童苦恼,“大概习题做少了,好多都不会,看着就不想做”

    她偏科极为严重,不过万幸的是,数学丢失的分,能靠其他科目合力把总分给拉起来。

    “这个你先拿去看。”齐衡把手里的笔记本扔到她桌子上。

    课桌的抽屉里传来嗡嗡两声震动。

    程未遗一个激动,赶忙把手机拿出来,果然是程慕洲的信息:“知道了。”

    “你到家了吗?”她给他回了一条过去。

    又是迟迟没有回复。

    她以为程慕洲是工作上临时有事在忙,其实并非如此。

    把程未遗送到学校后,程慕洲刚调转车头就接到了管家的电话,依然表示老爷子想见见他,并且好话尽。

    上次出差回来,老爷子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正好碰上新项目上出现些纰漏,造成很大的麻烦,所以程慕洲根本没时间去见他,眼下问题得到解决,这会儿又没什么事,就把车开去了医院。

    *

    市中心医院住院部。

    程慕洲乘电梯直接上十一楼,病房门口,管家已经站在外面等候了,一见到他,立马迎上前来。

    男人步子一滞,冷着脸站定,阴沉僵硬的表情让人望而生畏。

    “少爷。”

    管家冲他微微颔首,主动报告道:“老爷的病情暂时已经控制住了,这两天情绪也还算稳定。”

    不过因为心里一直有所记挂,整天食不下咽,再加上病痛的折磨,人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了

    即使这一次得以稳住,可下一次,下下次呢?兴许就不会再有这么幸运了。

    很多话,管家想而不敢,只能憋在肚子里。

    “这不是我所关心的,无需向我报告。”程慕洲生硬的语气,不夹杂一丝情感,冷淡如冰。

    那个人是死是活,是否还存在于世,对他来没有任何区别,他不会流一滴泪,甚至不会因此而感到难过。

    或许,他早就该下地狱去赎罪了。

    洁白明亮的病房里,阳光窸窸窣窣地洒在地面上,桌上透明花瓶里插着的一束康乃馨已经毫无生气。

    整间病房里隐隐充斥着一股死亡的阴森冷冽气息。

    程毅风靠卧在病床,两边的面颊深深凹陷,颧骨突出,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睛里也是晦暗无光。

    他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视线慢慢从窗外转移过去,看到来人,动了动嘴皮,喉咙一阵干涩,像久未逢雨水的土地,裂开一道道口子。

    程慕洲走到窗户边,拉开窗玻璃,一阵热气扑面而来,阵阵蝉鸣声喧嚣不堪。

    然后他听见身后传来虚弱的询问:“就只有你……一个人来的?临夏……临夏呢?”

    房间安静两秒。

    呼啦一声,程慕洲又将窗户给关上了,他默默转身,冷笑道:“是谁给你的自信,认为我会带他过来?”

    床上之人满脸期待的表情,逐渐被失落给替代。

    程毅风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抓着床单,拧起一片褶皱,手上插着的输液管随着轻轻晃动。

    他紧闭着嘴唇,胸口被一股气给堵住,升起一种不出的难受。

    默了好半天,才闷着嗓音质问:“你……就真的这么想看着我死不瞑目吗?他是你的弟弟,为什么……就不能对他仁慈一点?”

    “你已经,把他害的够惨了。”

    “仁慈?”

    程慕洲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目光渐渐变得阴鸷,“继续让他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是我对他最大的仁慈,看样子,你毫不知足。”

    “我听管家……”

    程毅风喉头一哽,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我听……你把那个丫头接去跟你一起……一起生活了?能够接纳她,为什么就不能够接纳临夏。”

    好歹同根而生,相煎何太急。

    “你凭什么拿他们作对比?”

    程慕洲恨恨不平,“一个是被你女儿逼到母亲患上精神病的受害者,一个是你被情妇勾引生下来的野种,何来的可比性?”

    拿程未遗跟那子比较,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

    他真后悔,当初没让程临夏跟着他那个不知羞耻的母亲,一起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的消失。

    以免有人临死前都惦念着。

    “你是我的儿子,他也是我的儿子!”

    程毅风情绪变得有些激烈起来,“我不允许……你这么称呼他。程家的财产……也不是……不是你一个人的……”

    “属于他的那份……至少百分之十的股份,你必须得给他……”

    “我看你似乎已经忘记,风尚集团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了。”

    程慕洲一步步逼近病床提醒,“程毅风,尚丽华,是我母亲陪着你一点一点下来的江山,你叫我让给他?”

    “别百分之十的股份,就算是一个子,他也没有资格拿!”

    在巨大的刺激下,程毅风一口气喘不上来,胸口剧烈地起起伏伏。管家站在门口听见里面的动静不大对头,直接推门进来了。

    一眼看见程毅风的异常反应,脸色顿时吓得煞白,赶忙叫来了医生。

    程慕洲转身走出病房,管家跟着出来,他倏然转身,俊脸上爬上一抹冷傲,“等他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再给我电话!”

    刚离开医院,宋颖的电话来了,是有个重要的客户来了A市,想见上一面一起吃顿饭。

    等程慕洲陪完客户回到家,已是半夜,洗完澡拿起手机才注意到程未遗后来又发的一条短信。

    问他有没有回家。

    程慕洲伸手将椅子拉过来,面对着落地窗坐下,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点了点。

    “刚看到信息,已经回来了。”

    这个点宿舍早就熄灯睡觉了,秦朵朵那边开始传来阵阵磨牙声,杨婧在床上翻动两下,不满地踢了踢床架子。

    听到被窝里传来的嗡嗡两声震动,程未遗立马于黑暗中睁开眼睛,弓起背,伸手把手机给摸了出来。

    她盯着屏幕上的一行字,微蹙眉头:“刚刚回家?”

    这次的回复很快:“嗯,陪客户吃饭。”

    接着又是一条:“怎么还没睡觉?”

    脑子里浮现出程慕洲盯着手机回复短信的样子,或许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程未遗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准备睡了,晚安。”

    与她的想象恰恰相反,程慕洲此时神色凝重。

    他吐出阵阵烟圈,掸了掸烟灰,出晚安两个字发过去后,将手机直接往床上丢去。

    晚上陪客户一起吃饭的时候,收到一条来自管家的短信,长篇大论地劝他,应该让程毅风跟程临夏见上一面。

    不管怎么,他们都是血浓于水的父子。

    可笑。

    当初出轨事件浮出水面,三带着私生子上门,他母亲忍受不了婚姻里的背叛,绝望跳楼而亡,他又何曾见了最后一面?

    这种遗憾的滋味,就该让始作俑者尝尽。

    手里的香烟不知不觉已经燃烧到最底部,程慕洲倏然起身,将烟头按灭的烟灰缸里,脑子里忽然想到些什么,表情有一瞬的凝滞,睫毛也轻微颤动起来。

    他抬手用大拇指摩挲着下唇,眼睛里泛起一波惆怅。

    清,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到地面的时候,整个校园被笼罩在一个金色的光圈中。

    高一高二的学生要进行练,操场整齐的步伐声和口号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曲交响乐奏起。

    高三学生则都匆忙赶往教室,进行饭前读,半个时后,齐齐涌入食堂就餐。

    接着就是一整天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课程。

    自从上次程慕洲来过一趟学校后,程未遗就发现上课越来越轻松,不仅没有老师再时刻盯着她,也没有老师会喊她起来回答问题。

    班主任的语文课更是直接视她不存在。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画画,一画就是一上午,中午跟蒋童一起从食堂回来没一会儿,齐衡也回来了。

    他看到程未遗草稿本上的画作,难得开口询问道:“你以前是美术生?”

    “不是。”

    “有专门学过画画?”

    “没有。”

    门口传来一阵闹喧哗声,是莫子瑜跟傅聪两人你追我赶地进来了,路过程未遗身边的时候,傅聪身体一颤,停了下来。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白兔奶糖,一脸谄媚地放在她的桌子上,“这个给你,超甜的。”

    “傅聪我艹你大爷。”

    莫子瑜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吃还我,少拿老娘的东西做人情,特别是对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人家背后可有金主爸爸,能看得上一颗大白兔?到底是该他单纯,还是傻逼?

    眨眼间就有了答案,会对这种怪咖感兴趣的,不是傻逼还能是啥?

    “给你。”程未遗转身,把糖丢给蒋童。

    蒋童最近正在闹牙疼,拿起来看看,又准确无误地丢到了齐衡的桌子上,“我牙疼,还是给班长吃吧。”

    傅聪:“……”

    莫子瑜:“……”这还差不多。

    本月底,全校迎来了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

    已经备战整整两周的蒋童,紧张到半夜被考试成绩惊醒,然后失眠到天亮,顶着一双熊猫眼进教室,考试前又上了好几趟厕所。

    被折磨到抓狂,直言佩服程未遗的心态,她要是也能这么淡定就好了。

    按照学校规定,月考所有学生必须跟其他年级混坐,防止作弊。

    所以考试这几天,程未遗的同桌从齐衡变成了一个高二的学弟,长着一颗可爱的虎牙,一见她就叫学姐好。

    直到考英语的时候,虎牙学弟才发现程未遗并没有在认真答题,而是在拿着笔画画。

    他怔了一下,等监考老师过去后,赶忙声提醒,“学姐,你这样是会挨批的,不定还会被拎到国旗台上亮相。”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一个高三的学生,居然敢把试卷当画纸,仔细一看,画的好像是个男生。

    该不会是失恋了,所以受到击了吧。

    “不怕。”

    程未遗笔锋一收,扭头看了他一眼,“做你的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