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一次女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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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春后,天气日渐暖和,但宋书华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变得晴朗。

    从年前到现在,已经四三个月了,陆明臣每晚按时回家,周末两人一起度过,几乎时时刻刻在一起,他再也没有机会上台表演。

    周尧话得很好听,让他看自己方便,对他没有硬性要求。

    实际上因为Tita不登台,导致客源流失,周尧每天都在QUEEN发脾气。那里的舞台导演、商务和节目统筹,每个人轮番给他电话。导致宋书华现在一听到电话声响,就直冒虚汗。

    不光是外部的压力,因为久不登台,他内心也十分焦灼不安。

    大部分普通人的人生是由七分无聊,两分痛苦和一分快乐组成。人们用三分的苦乐对抗七分的无聊,再用一分快乐去治愈两分痛苦。

    对于宋书华来,痛苦占的比例要更多一些。

    在父母面前、在丈夫面前、在日常的生活当中,不能真正做自己的每一分钟都是痛苦。只有身着女装和登台表演,得到大家的喝彩和喜欢,是那唯一的快乐。他需要这一分的快乐来治愈九分的痛苦,然而陆明臣的突然变化,掐断了他释放压力的去路。

    宋书华第一次女装登台表演是十二岁,刚上初一。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第一次对上学这件事不再那么深恶痛绝。

    他记不清自己遭受校园暴力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但他记得自己娘娘腔的由来。

    学生时代,老师总是喜欢活泼积极学习好的学生,讨厌调皮捣蛋的类型。宋书华两种都不是,他沉默内向,性格软弱,也许不招老师讨厌,但更不招老师喜欢,唯独招捣蛋鬼的欺负。

    开始的欺负都是零零散散,无非是撞了他不道歉,拿了他的东西不归还。

    但三年级一堂数学课,老师叫他起来回答问题,因他话声音太,老师在台上反复问了几遍仍听不清,气恼之下大声责备他:“你一个男生,话细声细气跟娘娘腔似的,能不能大点声?”

    宋书华被吼得脑子一片空白,跟着就红了眼睛。老师烦躁地挥手让他坐下。

    或许这个老师只是无心之过,但“娘娘腔”这三个字从此黏上了他,跟了他几乎整个少年时代。

    孩没有经过太多文明驯化,更不到明辨是非的年纪,只会天真地将本能的恶意放到最大化。

    在并没能真正理解这个词语确切意思的年纪,孩子们已经能感知到这三个字代表了一种异类,一种和大家不一样同时又应该被批评的品质。以往的欺负都是一对一的,但一旦某个人的某种特性被树成了靶子,那欺负便会汇聚到一起,变成暴力。

    从围着他一边拍手一边叫娘娘腔开始,到偷藏他的课本、把他写完的作业泡进水桶、把书包扔进垃圾堆。因他毫无反抗之力,暴力程度随着同学的年纪增长,也一次次升级,最终演变成肢体暴力。

    身上带伤难免会被看见。父亲气他不中用,不知道用拳头反抗。母亲还是一次次跑去学校,在校长办公室大闹,扬言要找记者曝光。最后在严肃处理了两个长期殴他的同学之后,肢体暴力终于得到了扼制,但他仍然是那个被全体嘲讽排斥的异类。

    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胆怯瑟缩,就这样度过了地狱煎熬一般的整个学。

    他直升初中,同学换了一拨,但不是全部,没多久他是娘娘腔再次传遍整个学校。

    他觉得自己要挺不过去了,他害怕父亲,不敢贸然提出转学。就在进退维谷的时候,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转机。

    初中文艺部的老师到每个班挑新成员,一眼就看中了他瘦高柔软的身段和那张漂亮的脸蛋。

    回家了,父亲不太同意,母亲却很赞成,最终达成妥协——不能影响成绩。

    国庆节要举办全市中学的文艺汇演,每天放学后他便多了一件事,就是去排练。他没想到自己在这方面挺有天赋,比一些初二初三的老成员还学得更快,没多久他就被挑选为参加演出的正式队员。

    练习期间正式队员也一直在调整,要跳得好、也要美观和和谐。

    队员都是一男一女的搭配,但领舞的女孩相较于已经初三学长太矮了,最终编舞老师让宋书华到领舞女孩的位置试试。

    他戴了假发,穿上裙子,站在舞台的第一排,和学长搭舞。

    他第一次穿裙子,十分羞耻,但又隐隐兴奋,觉得舒服。好像一直穿了错误鞋码的鞋子,第一次穿对了的感觉。

    但编舞老师对于这个调整十分满意,个子高挑瘦削的宋书华是她心中完美的“女主角”,撑起了整个舞台呈现的效果。她私下给他做了很多工作,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拿第一,为学校争荣誉。也让一起跳舞的同学们不要嘲笑他,这是宋同学为集体做出的牺牲。

    老师第一次对他委以重任,同学第一次对他笑是表达善意,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这种激励不仅让他接受了扮演女生,并且练舞相当卖力。他成了队伍里跳得最好的,老师常常夸他。

    到了汇演的日子,他穿上轻盈的裙纱,戴上假发,老师亲自为他画舞台妆,夸他:“非常漂亮,你是最好的。”

    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那次汇演他们拿了第一名,他也收获了所有观众的掌声。

    他代表团队上台领奖,领完奖对台下鞠躬致礼。台下掌声雷动,所有同伴都在欢笑庆贺,只有他弯着腰久久没有直起来,因为他哭了。

    尽管表演结束他还是继续遭到一些同学的嘲笑,又因为他在演出中穿了裙子,更坐实了他是个娘娘腔,但他终于在校园生活里有了一席之地。

    文艺部的老师喜欢他,其他成员对他很友好。他和几个女孩成了朋友,也和初三的学长成了“哥们”。

    有个女队员是他同班,性格豪爽,再看别人欺负他时,会主动站出来维护,并主动把他拉进她们女生的团体。一旦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得到改善,校园暴力程度也逐渐减轻。

    然而所有欺辱和非议迎来终点,是他在男厕被几个男生嘲讽,要脱他的裤子,被他的舞伴碰见。学长当时替他解了围,他很难为情,连谢都忘了道就跑了。

    直到一周后,他才听那天晚上,学长带了几个人,把在厕所围他的人给揍了,并放出话来,宋书华是他罩的,谁再去找他的麻烦,他揍谁。

    少年的心动不知是源于感动还是孤单。但遗憾的是,学长因为备考退了部,再也没机会做他的舞伴。

    学长中考结束回校那天,宋书华准备了巧克力和一封信,装在精致的粉色信笺里。这可能是最后的见面了,对于男生的帮助,他还没来得及道一声谢。

    他迟迟无法送出手里的东西,直到男生主动到他面前,邀请他和他的同学一起去庆祝他们的毕业。

    宋书华摇头,只把准备的东西递出去。

    男生接过零食,看到那个粉色的信封微微一愣,笑着婉拒:“你要是女生,情书我就收了。”

    “零食我收下。要是还有人欺负你,你就是我弟弟。高中我念六中,有事你可以来找我。”完揉了揉他的头发。

    宋书华紧紧抓着手里的情书,满脸羞红。不出意外,他被拒绝了。但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做了想做的事,这种感觉让他振奋。

    他没有再和那位学长见过面,也早就失去了任何联络,甚至连对方的脸都无法再记起。还有初一班上那位仗义的女同学,他连名字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但多亏了他们,和无意间差点毁了他的那位老师一样,无意间的友谊和帮助,把他从泥潭里拖了起来,终结了他噩梦一样的暴力经历,也成了他暗无天日的青春期里,唯二重要的寄托。

    唯一重要的寄托,仍然是表演,他还特意为此去学了钢琴。

    --

    电话铃声像催命似的,一声急过一声。

    宋书华瞥了一眼,没有来电人的姓名。未免引起丈夫的怀疑,他从不留QUEEN相关人员的号码。即便如此,他对这个号码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他形容焦虑,不想接,但挨到这电话响第二遍时,还是接了起来。

    商务哭丧的声音:“TT,你就发发慈悲救救我吧。”

    “……”

    “你一直不登台。先前被纠缠得没法,我们只好和客人你摔了腿,这马上四个月了,你腿也该养好了,为什么还不演出?

    “客人非要看你,老板给我下死命令,没办法安抚好客人,就叫我卷铺盖滚蛋。TT,我这上有老下有的年纪,又不会干别的,我不能真滚蛋啊。”

    宋书华紧蹙眉头:“……高经理,不是我不愿意,是我……真的没办法。我来QUEEN表演,我家人都不知道,以往都是背着他们出来。”

    那边大概也没想到宋书华一个成年人还受到家人的管制,愣了好一会儿。

    “你现在偷偷出来不了了?”

    “嗯。”

    “……不能让他们知道?”

    “不能。他们知道了,我就再也出不来了。”见对方沉默,宋书华请求他,“高经理,你再拖几天,能晚上出来,我一定会来QUEEN。”

    那边沉默片刻,又问:“白天呢?你白天能出来吗?”

    “白天能,只有工作日。”那是丈夫上班的日子,“但表演都是在晚上。”

    “我们正常时间是从七点开始,如果挪到六点,你来开场,怎么样?”

    “我回家会晚了。”等他演完,先去老房子收拾,再回家,怎么也八九点了,这时间丈夫早就到了家。

    仿佛能听见那边咬牙切齿的声音:“时间挪到五点,你来开场,六点前就能走。”

    宋书华还是迟疑,对方直接帮他做了决定:“正式演出这周五,周四你早点来排练一次,就这么决定了行不?TT,整个演出都为你一个人调整了,你也为我们考虑考虑吧。”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