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角落的生活
太阳最后的光线隐没在城市边缘,只在天边留下一抹残红,时针快要走到七点,丈夫还没回家。
陆明臣把丈夫留下的字条拿出来放到茶几上,从下午就在沙发上坐着,盯着那张纸,快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
丈夫晚上就回来,天已经快黑了,还没人影。还是他故意留下一个字条,给自己争取跑掉的时间?
离家出走或者跑路这种事,无论从逻辑和情感分析,都不可能发生在宋书华身上。但不知道为什么,陆明臣总是消不了这种担忧。好像所有事情都超出了他的把控,跟着掌控感一起丧失的还有安全感。
又了一次电话,还是关机。又查了一次QUEEN今晚的表演清单,没有丈夫,明天的节目也放出来了,也没有。
在这忧虑中生生捱着,直到最后一抹天光褪尽,城市完全笼罩在了夜色之中,屋外响起动静。
陆明臣“蹭”地站起,快步朝门口走去,不等锁从外边开,他一把拉开了门。门外的丈夫明显受到惊吓,他对上一双瞪圆的眼。
陆明臣喉头上下滚动,突然干涩得难以发出声音:“阿华……你,回来了……”
宋书华垂下眼皮,“嗯”了一声,不欲多言,侧身从陆明臣身前进了屋。钥匙放到玄关的鞋柜上,拎着手里的菜,径直去了厨房。
陆明臣从后跟上,也进了厨房。
宋书华拆开菜包,把今晚要做的一样一样拿出来,其余放进冰箱。
陆明臣想要帮忙,却不知如何下手。看丈夫拎出一兜土豆,他赶紧去拿:“晚上要吃吗?我来削皮。”
丈夫便默默把土豆放在台子上,既没不用,也没有其他言语。
陆明臣喉头发哽,伸向土豆的手顿了顿,转而一把握住丈夫的手背:“阿华,昨晚的事情,很抱歉……我喝多了,没有控制住自己,以后不会了……对不起……”
“没关系。”丈夫声,抽出了手。
男人这才注意到丈夫的不对劲,他满脸通红,话有气无力,还有那只热得不正常的手背……陆明臣二话不,手心贴上丈夫的额头。
“怎么这么烫,发烧了?”
因他的突然触碰,宋书华下意识闪身躲开。躲得太急,身子晃了晃,扶住料理台才站稳脚,他嘴上却:“没事……”
“烧成这样,怎么会没事,我送你去医院。”陆明臣着去扶他。
丈夫撇开他的手:“我没事,不用去医院……睡一觉就好了……”着摘了围裙,挪去客房,上床躺了。
家里只有普通感冒药,没有退烧的,陆明臣赶紧下楼买了一大包各式各样的退烧药和退烧贴。
拿了药,又把中午剩下的粥热了,拿进房间。
“喝点粥,吃了药再睡。”
丈夫睁开一双高烧得泪光闪闪的眼,也不知道这一整天去了哪儿,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宋书华费力撑起来,没什么,无力地捏着勺子往嘴里舀粥。看得出来他没什么食欲,但为了吃药,硬逼着自己咽。
陆明臣看着心疼,手不自觉就伸到了丈夫耳侧,似乎是想帮他把那缕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但没能成功,手刚碰到丈夫,他就偏开头,自己把头发撩上去了。
男人手指卷起来,收回手,自觉尴尬,又有点悲哀。以往丈夫抗拒夫妻生活,但不至于害怕他的触碰。但经过昨晚,他显然是在丈夫心里留下了阴影,连他的触碰都开始抗拒。
宋书华吃完粥,又吃了一把药,抬头对陆明臣“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我胃疼你也常这样照顾我。”
“嗯……咳咳……”
“别话了,赶紧躺下吧。”
陆明臣给他掖了掖被子,又把退烧贴拿出来试图给丈夫贴在头上,但被丈夫接过去:“我自己来吧。”
吃了饭吃了药还贴好了退烧贴,看丈夫却还坐床边,没有离开的意思,宋书华便主动道:“这几天我睡客房吧,免得把感冒传染给你……咳咳……”
“嗯。”陆明臣自然知道这是丈夫拒绝和他同床的意思,心里很难受,想来也是他自作自受,也没多什么,“你睡吧,睡着我就走。”
宋书华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侧过身去,背对着男人睡了。
陆明臣坐了一阵,听着丈夫的呼吸绵长起来,便关灯出去带上了门。
知道丈夫现在对他很深的抵触情绪,但不管怎样,人好歹回来了。想来以往也有这种时候,他做了什么丈夫不喜欢的事,但丈夫什么也不,别扭一阵,自己也就好了。但这回恐怕很难像以前那样简单。
陆明臣房间里转悠,思考如何挽回如今这僵持的局面——不能直接摊牌,无论是让他接受丈夫继续在台上大跳艳舞,还是阻止丈夫继续下去,都做不到。摊牌就意味着这样他们这婚就非离不可。而现在,和丈夫之间还产生了更多罅隙。
冲动只能让问题更难解,陆明臣转进了书房,坐在书房的旋转椅上,皱紧眉心绞尽脑汁思索着。
目光随意游荡,他扫到书架上那一排排装饰用的精装书角落里,挤着几本平装书,便走过去抽出了其中一本——《挪威的森林》村上春树。
他随手翻了翻,和架子上那些崭新的精装大部头不一样,这书不新也不旧,扉页有折痕,是被人经常翻看的。在其中一页,他看到了丈夫娟秀的笔记。在“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喜欢失望”的原文旁边,丈夫用铅笔注释了一句“也可能是害怕受伤”。
陆明臣这才记起,很早之前也听过丈夫讲这个作家的作品,青豆和杀手什么的, 问他有没有兴趣看。那时他们刚结婚,他除了沉浸在新婚的喜悦里,还有就是成为公司副总后倍增的工作压力中,他没有兴趣也没有精力去了解什么豆子和杀手的关系。
陆明臣把角落里几本书都拿下来看了看,除了这位作者的另外几部,还有《人间失格》《斜阳》《情书》《孽子》《东宫西宫》……丈夫似乎更偏爱日本作家一点。
丈夫平日就看这些书吗?他从来不知道。
陆明臣抱着这一摞书,好像发现了什么新世界,继续在屋子里来回逡巡。
他在客厅角落找到一部留声机。
他一直以为这部复古的机器只是作为房间装饰品而存在,凑近了却看见上面还放着一张黑胶唱片。他试着按下开关,竟然出了声。他赶紧关掉,又拉开下边的是收纳抽屉,里边竟然满满一屉唱片。大致看了看,封面最旧的是一张披头士的唱片和一张肖邦的钢琴曲。
阳台上的百合逐渐凋谢,但月季开得热烈,另一头的生态鱼缸里有好几种漂亮的热带鱼。陆明臣数了数,至少有五种。客厅和主卧卫生间的香氛是一种味道,和沐浴液舒缓的味道一起构成了丈夫身上好闻的气味儿。卧室亚麻和原木色的床上用品其实和房间整体的冷感艺术风格并不搭配……
这些东西就像是一个线头,没有发觉时就毫无察觉,一旦揪住,便越扯越多。
房子当初是他找来设计师设计装修的,丈夫全程没有提出任何意见,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要求。而他在这房子生活这么多年,竟从未察觉到这些——
这些隐藏在设计格局、家具装饰品的边边角角里的、丈夫的生活。
它们都在角落里,那样细,不易察觉,却同样丰富。它们全都昭示着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
陆明臣恍然惊觉,和丈夫生活那么多年,竟从未真正试图去了解过他,从未去体察过他的世界,探索过他的思想。而自以为是的不曾改变的生活,早在同样细微、不易察觉的地方被不断改变着。
那天晚上,陆明臣靠在床头,翻开了这本薄薄的《挪威的森林》。
但并没有看多久,便一个接一个地呵欠,直到眼皮重得实在支撑不住,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睡着前他还在想,应该不是这书太无聊,是他昨晚宿醉,又撑着等了丈夫一下午,实在太困的缘故。
周一上班,陆明臣没有开车,而是叫了一辆商务车。
周日丈夫病了一整天,他学着丈夫平日在家的样子,扫了卫生熬了粥。忙碌一天,也没时间看。而一到公司,所有事情就一窝蜂地涌向他,既没时间更没心思来看这青春疼痛了。
只有这路上的时间,他能够安静地看一会儿。然而没翻几页,眼皮又开始变重,反复几次,连替他开车的司机都看不下去了,让他实在太困就车上睡一会儿,到了地方叫他。
起早了果然困。陆明臣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晃了晃脑袋,心里难免埋怨,丈夫是怎么爱看这种磨磨叽叽又没啥情节的的。
到了公司,陆明臣第一件事就是给唐驰拨了个电话。
“唐,你联系一下哲博,帮我问一下黄律师的电话。”
“黄律师?”
“黄格平律师,你直接联系曹律师吧,他肯定有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