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只有在冷静下来之后，才会发现过去的自己疏漏了多少疑点——

    即使它们是如此显而易见，就差在眼皮子底下跳桑巴，也被她忽略得一干二净。

    例如，AI对气象的预测是绝对的。

    若它们给出的天气结果是晴，那么直到当天的最后一秒走过，天上都不可能落下半滴雨水。

    可是，他们在红砖仓库所遇见的雷暴雨，却又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只有两种解释。

    【“姐，你是在怀疑我们吗？”】

    AI爱丽丝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我不知道，我并不具备判定真相的才能，所以，就由你们来告诉我吧。”

    智上芽衣平和的道，“在得知了你们隐瞒了自己拥有记忆的前提下，爱丽丝，我可以相信你们吗？”

    少女的话让空气骤然凝成了冰，压抑的静默在这间的医疗室中流淌。

    没错，这是芽衣发现的第二个疑点。

    按照松北泉最后交给她的AI实验报告，每一个AI在诞生之时，都曾被洗去了一切记忆与感知，而后被编写入人工智能的程序。

    但人类的大脑是充满了神秘与未知的器官。

    即便是今天，也没有人敢他们完全掌控了人脑的开发与利用。

    奇迹科技很谨慎，为了避免出现意外，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对AI们的大脑进行一次清洗，确保没有多余的「系统垃圾」。

    然而尽管如此，爱丽丝他们依旧能本能的道出自己的「姓名」。

    这本身就是个与「奇迹科技」给出的数据相违背的异常。

    不该出现了异常出现了，这明什么？

    芽衣并不想逼迫爱丽丝他们去承认什么，但从她看到AI们整理出的数据结论，发现他们有意删除篡改的实验日志起，她就知道，她不得不去问。

    明明——拥有记忆，是他们原本的权利。

    是他们这群所属使用人，夺走了他们成为「人」的权利。

    银发少女攥紧了拳头，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波澜不惊的平静。

    她不带一丝情绪的注视着AI们，仿佛早已对一切了如指掌，现在的友好，只不过是单纯的询问和知会。

    芽衣并不擅长审讯，也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但这已经是她能够采取的最温和的手段。

    只是芽衣不知道，她此时强撑冷静的做派，或许能够唬住不懂人心的AI，却骗不了Port Mafia的重力使。

    被掌握着情报部门的大姐头一手带起来的干部先生，几乎一眼就看穿了少女虚张声势的外表。

    太稚嫩了……

    中原中也冷眼看了片刻，突然站了起来，踩着猫猫爪子走到智上芽衣的手边，然后状似无意地一屁股蹲坐下来，甩动的尾巴成功挡住了少女紧张的动作。

    智上芽衣没有注意到橘猫的举动，缓缓开口，不紧不慢地又问了一句，“告诉我爱丽丝，我可以相信你们吗？”

    中原中也的神经跟着紧绷起来，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场所属者与AI之间的对峙，在拂去了那些明面上的温情之后，一场彻头彻尾的利益对话。

    沉默还在继续，无论是爱丽丝、花袋，还是坂口没有主动开口话，就在中原中也甚至怀疑那几个人工智障是不是死机了的时候，三道投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们的长相熟悉又陌生。

    除了赭色猫咪早已见过的金发萝莉之外，还有两个戴着眼镜的青年。

    一个佝偻着背，从头到脚裹着粉色棉被，胆得只敢露出一双躲避的双眼。

    在接触到芽衣的目光时，这个AI更是被惊吓的仓鼠似的，biu的一个移步躲到了AI爱丽丝的身后，捂着眼睛瑟瑟发抖。

    就好像芽衣是什么会吃人工智能的大魔王一样。

    一点也没觉得，他一个成年人的拟态缩在个幼女身后，有多么辣眼睛。

    至于另一个。

    利落地短发，合体的正装，如同学者般的斯文气质，以及他嘴角标志性的黑痣……

    在看清了眼前「青年」的外形之后，中也猫的嘴角还是忍不住一抽。

    坂口安吾，果然是这个家伙啊。

    “坂口？”芽衣试探性的问道。

    “是我，芽衣姐。”拟态斯文如学者的AI点了点头，目光烁烁地盯着银发少女。

    “恩……”

    顶着AI炙热得有点过分的眼神，智上芽衣端详了AI坂口片刻，神情凝重的道，“那个坂口，虽然这么可能不太好……”

    银发少女顿了顿，在对方鼓励的眼神下开口：“你一定要在嘴角边加个痣吗？老实，有点奇怪。”

    ……

    哈？现在是这个的时候吗！好不容易的气氛都没了啊！

    中也猫的爪子一滑，差点没蹲稳，给大家表演一个原地后腿劈叉。

    正所谓，趁AI病，要AI命（？）对方都战意丧失了，多好的机会啊，白白浪费掉了！

    橘色幼猫气闷地瞪了眼某个银发少女。

    就在这时，一声细微的「咔」传入中原中也耳中。

    什么声音？

    橘色幼猫疑惑的侧过头，发现他认为最难对付的AI坂口，整个拟态都凝固了。

    像是遭受了巨大击一样，他两眼空洞的长着嘴，有什么灵魂一样的白色东西缓缓吐了出来。

    被奇怪了被奇怪了被奇怪了！

    中也猫：“喵。”

    这个AI，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原以为是个和本人如出一辙的情报间谍人才，没想到实际上却是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憨批。

    现?Maifa干部?中原猫猫先生惨不忍睹地转开了视线。

    结果到最后，三个AI，已经有两个战力丧失，只剩下看着年龄最的那个，还支棱着。

    【“我、我们没有骗你，姐。”】

    【“AI绝不会对您谎……”】

    金发的AI狠狠抓着身侧的裙摆，她抿紧嘴角，蓝色的无机质双瞳注视着芽衣，平稳的声波中隐隐流露出一点委屈，【“如果你有所怀疑的话，可以调动光脑自行切入横滨气象后台，或者我们愿意再、再交还一级权限，生成不同时段卫星气象图——”】

    人工智能冰冷的声音在治疗室中回响，她的语速越来越快，望着始终没有反应的主人，AI爱丽丝突然闭起眼睛，豁出去一样喊道：

    【“向AI的一切初始起誓，我们绝对没有……”】

    这时一个清亮的嗓音终于响起，断了AI发狠的誓言。

    “恩，我相信你们。”

    智上芽衣目露笑意地看着金发女孩，温柔而坚定的道，“我相信你们。”

    【“我……我们——”】

    AI爱丽丝傻住了。

    她没有想到自家的主人这么快就接受了他们的解释……明明，明明他们有意隐瞒在先。

    AI确实不会对主人谎，但他们可以选择隐瞒，选择误导。

    这些人工智能或许很笨拙，但是他们很聪明，学习的速度超出了人类的想象——

    这一回暗中篡改和删除实验日志，就是他们初次学习的结果。

    拟态为金发幼女的AI呆呆地看着银发少女，她的运行程序无法告诉她，要怎么宣泄此刻陌生的感受，女孩的嘴巴越来越扁，最后干脆顺从自己的本能——

    爱丽丝往芽衣的身前一扑，然后蹲在少女的脚边抱着膝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然而AI是不会哭的。

    金发AI的眼角没有眼泪，只有0和1的代码，噗噜噜的往外掉。

    有点滑稽又莫名的有点心酸。

    “诶？诶！不是，爱丽丝，别哭，别哭——”

    没有想到居然会把AI惹哭，智上芽衣瞳孔地震，手忙脚乱的爬下床，试图安抚金发萝莉，中间还不心差点摁到中也猫的尾巴尖。

    “对不起姐！我们不是故意想要篡改数据的——我们很害怕，怕你发现以后不要我们——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我知道。”

    “不会丢掉爱丽丝的……额，花袋和坂口也是，你们都是我重要的家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欺负你们的，我道歉……别、别哭了……”

    银发少女手足无措地蹲在AI的身边，想要去摸一摸对方的脑袋，却只能碰到投影。

    怎、怎么办啊！她从来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啊！

    仿佛嫌场面不够乱似的，原本安安静静缩在角落自闭的两个青年AI，也跟着无师自通似的，张嘴嚎了起来。

    啊啊啊！这要怎么办啊！

    芽衣慌得头皮发麻，她苦恼的抓着头发，两眼求救似的乱转，突然就对上了蹲坐在床上，睁着死鱼眼的橘色猫猫。

    中也猫：“喵。”你干嘛？

    “中也……”

    银发少女的两眼一亮，鎏金色的双瞳中浮现出看救世主一般的光芒。

    沐浴在芽衣PikaPika眼神中的中原先生背脊一僵，而后在他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慢慢的，慢慢的背过了身，只给芽衣少女一个幼但坚定的背影。

    智上芽衣：——猫猫！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中原中也喵脸冷漠：死了，救不了，谁惹哭的谁去哄。

    “额……”

    求救无望的芽衣绝望的收回视线，眼神灰白的看着眼角往外掉代码的AI三人组，正算破罐子破摔，跟着一起嚎的时候，芽衣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

    恩……她记得以前看电影的时候，男主角好像是这么做的……

    智上芽衣学着记忆中电影男主的姿势，伸出手虚捧着AI爱丽丝的脸颊，双唇在AI的眼角轻轻一贴，而后温声道，“别哭了，甜心，你的眼泪让我的心下起了雨。”

    【“嗝。”】

    金发女孩的哭声跟被掐掉了般，瞬间戛然而止。

    “爱丽丝？”

    芽衣不放心的侧头，想去看爱丽丝的反应。

    然而金发AI却突然两手一张，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半天才从指缝中挤出一句「嗯」。

    所以……这是哄好了？

    智上芽衣拍了拍胸口，如释重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芽衣突然发现空气安静了许多，尤其是背后，有两股视线正紧紧贴在自己的背上，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芽衣转过头，对上墙角两双直勾勾的眼睛。

    “额……你们也要吗？”

    AI花袋与AI坂口的镜片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唔，虽然这两个AI是成年人的拟态，但毕竟也被她惹哭了，AI的话也不是不……

    芽衣正准备走过去，这时一只毛茸茸的猫爪从突然从旁边伸出，按在了她的脚背上。

    这、这软绵绵又充满了弹性的触感！

    银发少女的顿时僵住，她低下头，看到了一张不赞同的猫猫脸。

    中原中也猫眯着双眼，无比严肃：“喵。”不准去。

    与此同时，一直捂着脸的金发AI突然恢复了正常，刷的一下跟着站直了身体，对着少女笑容甜蜜：

    【“放心吧姐，他们两个就交给我吧。”】

    【我会……好、好、尽到前辈的职责的。】

    “呃……既然爱丽丝你这么了……”芽衣保持着被猫踩脚的姿势，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爱丽丝。”

    恩，虽然是AI，但是对着大叔的脸还是有点难下嘴的哈哈哈，有爱丽丝真是太好了！

    银发少女乐哈哈的想着。

    【“我的荣幸，请交给我吧姐。”】

    金发女孩对着芽衣笑如蜜糖，而后一转脸，在少女看不见的角度，面如砒霜，【“花袋……坂口……别难过，前辈来安慰你们哦。”】

    金发AI咔哒一声，活动了下指关节。

    AI花袋、AI坂口登时目露惊恐。

    夜晚，当别墅重入黑暗之时，芽衣正睁着双眼，静静思考。

    疑点一

    排除了爱丽丝他们的嫌疑，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这座城市中，还存在一个未知的力量，祂改变了红砖仓库的天气，目的是杀死她、大壮和松北大叔，但是为什么？这对祂来有什么好处？

    疑点二

    AI从出生起就被输入了自己是人工智能的程序，但从爱丽丝他们的表现来看，即使被抹去了作为人的记忆，但是人的本能被保留了下来。

    他们的名字，本心的情感像是秘钥一样，隐藏在代码的深处，绕过了核心程序的清扫——或者，有「人」帮助AI们绕过了程序的清扫。

    他是谁呢？

    智上芽衣在繁复的思绪中闭上眼，自言自语般轻声开口：“你觉得，他是谁呢中也？会是我们的同伴吗？”

    中原中也没有话，他睁开了双眼，静静地注视着少女的呼吸慢慢平稳，直至陷入沉眠。

    是啊，「他」会是谁呢？

    橘色的幼猫趴在少女手边，钴蓝色的猫瞳在黑暗中幽幽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