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上芽衣醒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粉色的欧式靠椅上，中也和云雀恭弥不知去向，透亮的光线从头顶的巴洛克穹顶泄下，一瞬间照亮了整片空间。

    芽衣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类似弧形购物中心的多层建筑。

    圆弧的阶梯层层往上直抵天穹，周围的墙面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镜框，乍一望去，很容易让人不产生一种活在镜子中的错觉。

    芽衣动了动身体从椅子上起身，椅背上过于逼真的镂空花纹感，硌得她后脑勺生疼。

    所以现在她是在哪？幻境？还是镜中地狱？

    银发少女皱起眉。

    她记得花子君的介绍——

    【镜中地狱会幻化「不想见的人」或「恐惧的东西」攻击境界中的人】

    芽衣早已做好了准备，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整个空间就跟死了一般，无论是记忆中仿佛与她有仇的秃头教官，还是笃定了要揍一顿的混账横滨，芽衣一个也没有遇见。

    诶？为什么？

    难道，自己做人已经失败到，连怪异都懒得对付她的程度了！

    智上芽衣无法接受，她决定学习RPG主人公的扫荡精神。

    总而言之，只要哪里都去捣鼓一下，一定能找到什么线索的吧！

    芽衣少女自信点头，然后举着刀，将视野内的所有镜子都敲了一遍，一系列猛虎操作下来的结果就是——

    一无所获……

    有用的线索一个没找到，智上芽衣反而从碎的镜子里头，翻出了各种用途诡异的道具。

    例如写满了名字的黑色本子、能变声的蝴蝶结、会喷出酱油的木刀、贴在肚皮上的白色口袋……

    恩等等、白色的口袋？

    智上芽衣低下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手里这个，看起来极其眼熟的四次元空间袋。

    片刻后，她暗搓搓将手伸进去，满怀期待地从里面掏出了——一顶黑长直假发。

    智上芽衣：“……”

    “神经病吧！有谁会在四次元空间袋里藏假发啊！至少也放袋铜锣烧啊，蓝胖子哭给你看啊！”

    “没救了，这个幻境到底行不行啊。”

    芽衣将手肘往身后的大镜子上上一撑，无奈摇头叹气。

    要整个空间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这面镜子了。

    华丽得过头的边缘轮廓，有别于其他装饰镜的全身三面体，再加上如同墨水般漆黑的镜面。

    实话，芽衣一开始对它是倍加期待，结果实际测试下来，发现它还不如墙上挂着的那些，至少它们还能照个脸。

    三面镜里的怪异本体：“……”

    并不清楚自己已经找着了整个幻境的大Boss，甚至还不客气的嫌弃了一番人家的业务水准，智上芽衣斜靠着镜框，好哥们似地拍了拍漆黑的镜面，“嘿，起床干活了兄弟，我数到三，你要是再不发挥点作用，我就把你砸了挂天花板上去知道吗？”

    “好的，我开始数了，三！”

    某个卑鄙的银发少女，着数到三，实则光明正大跳过了1和2。

    芽衣的话音刚落正准备拔刀时，她的余光突然瞥见，装死的漆黑镜面突兀的一闪，还未等她看清，一个陌生的气息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谁！”

    智上芽衣本能拔刀，对着身后就是一斩。

    刀锋扫过，一众堆积在地面的镜子被刀风波及，在凌厉的刀光中顷刻破碎，这些碎渣与飞起的尘土混合，于空中扬起一片碎光的尘雾。

    “出手前好歹注意一下来人啊，笨蛋！”

    隐隐绰绰之中，一个男人的抱怨声从雾里传来。

    智上芽衣一愣，对方的声音不出得耳熟。

    来人从迷雾中走出，那是个气质危险桀骜的男人，略长的赭色头发扎起搭在颈边，黑色的颈环与交叉领带，服帖的西装勾勒出劲瘦的腰身，他双手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手里拿着一顶古旧的帽子。

    话间，青年掸落了帽檐上的镜子碎屑，将帽子重新戴回头上。

    像是察觉到芽衣的视线，他于纷落的玻璃碎光中抬起眼，露出了一双钴蓝色的眼眸。

    他扬眉，轻笑地视线穿过了镜片折射的微光，与智上芽衣相望，“哦，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啊，芽衣。”

    啥？

    智上芽衣看着语气熟稔的赭发青年，神情茫然：“额……你谁？”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智上芽衣不可思议地望着一米开外的赭发青年，梦游似的眨了眨双眼，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

    “你……你是，中也？”

    “怎么，不认识我了？”

    对面的青年抬起钴蓝色的，宛如大海的双眼，语气透出了明显的不悦，“只是换了一个形态而已，不至于这种反应吧？”

    “还是……”

    赭发青年微微眯起双眼，“你算装傻，逃避过去梦中把我剃秃，企图喂我呕吐物猫粮，多次无视我的意愿强行薅毛的行为？”

    不是，这是简单的换形态吗？你这是直接连物种都变了啊！

    芽衣完美无视了青年后半段话，瞳孔震颤的后退两步，竖起手掌阻止青年靠近，“你等等，就那里站着别动，让我整理下思路！”

    赭发青年啧了一声，还真的停下了脚步，没再靠近。

    Emm，虽然她以前一直觉得中也很聪明，甚至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但是变人这事儿？

    有可能吗？科学理论上可行吗？

    还是什么？中也他其实是传中的「猫妖」！

    一时间，芽衣陷入了疯狂的头脑风暴。

    思维一路从猿猴是人类的祖先，跳到达尔文的生物进化，最后拔高至论宇宙生命体的物种多样性。

    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

    智上芽衣默默在心中感慨，但身为头脑清醒的铲屎官，她可没有这么容易轻信一个陌生人的一面之词。

    即使他的声音再熟悉，对中也的黑历史再清楚也不行！

    银发少女望向对方：“这里可是镜中地狱，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就是中也而不是欺骗我的幻像？”

    对面的人停顿了一会儿后，无奈似开口，“我啊，如果真要欺骗你，我何必变成人形来找你，维持猫的外表不是更简单吗？”

    声称自己是「中也本人」的赭发青年没好气地瞪了眼少女。

    “谁知道呢？”

    芽衣两手一摊，想也不想的开口推测道，“不定你是预判了我的预判，所以故意随便变个人形，来否定我的预判。”

    “呃……”赭发青年静了一秒，向芽衣投去一个看傻子的眼神，“芽衣，你清楚你刚才口里的那一串预判，只不过是浪费时间的猜想吧？”

    “这倒是。”

    智上芽衣双手环胸，十分认同的点头，她张了张嘴正向要什么，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股寒意突然从少女的背后袭来。

    芽衣暗道大意，准备闪躲。

    然而潜藏在怪物比她更快一步——

    两只青色的手臂毫无预兆地从芽衣的脚边钻出，一左一右攫住了她的脚踝。

    而此时，背部的利爪已经近在咫尺。

    “低头！”

    还未等芽衣举起铳刃，青年的厉喝响起。

    智上芽衣下意识蹲下身，几乎是少女做出反应的瞬间，一道暗红色的异能力从她的脑袋上擦过。

    原本距离芽衣一米远的赭发青年，不知何时冲到了少女的身边，他的腿高高抬起，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度，拦下了抓向芽衣的黑色利爪。

    而后借着重力的威势，一拳击穿了躲藏着怪物的三面镜与攫住少女脚踝的使魔，揽着芽衣一个后撤跳，轻盈落地。

    银发少女看着青年周身熟悉的异能力红光，表情微变：“你还真是中也！”

    “所以我不是了吗，笨蛋！”

    赭发青年放开扶在少女腰间的手掌，抬手就是一个弹指敲在芽衣的额头。

    银发少女一声痛呼，捂住泛红的额头。

    男人瞥了眼芽衣正算话，然而下一秒，他余光一动，眼角捕捉到的异象让他沉下了脸，“嘛，这账先记着一会儿再找你算，现在，让我们把眼前的这个怪物解决了。”

    怪物？

    智上芽衣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

    她惊异的发现，那面被中原中也碎的三面镜中，正有什么东西，朝着他们缓缓走来。

    伴随着像是野兽的低吼，又像是黑炎燃烧时空气中怒嚎，一只指甲足有一寸长的黑色利爪搭在了镜框边，它一点一点借着力，从镜子中踱了出来。

    “那是什么？”

    智上芽衣怔然地睁大了双眼，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撼表情。

    那是即使身经百战的勇士，也无法保持冷静的怪物。

    通体黑得发暗的轮廓，足足有三米之高的躯体——如果由黑色火焰组成的形状，能够被称为是躯体的话，它有着黑色的利爪，全身长满了森冷獠牙。

    再也没有比这更丑陋的怪物了。

    丑陋的怪物低吼着朝中也与芽衣看来，它眼眶中没有瞳仁，只有森冷的宛如鬼瞳的白睛。

    银发少女与怪物对视。

    明明那是极为可怕之物，然而芽衣在望着怪物的眼睛时，心口却微微一动。

    听过《人鱼》的故事吗？

    深海之中的人鱼，在一次海啸中救下了遇难的王子，与王子成为了亲密无间的恋人。

    然而龙宫的国王不允许恋情发生，他认为王子只是贪恋人鱼的美貌，要带回人鱼。

    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人鱼与女王立下的赌约。

    我相信我的恋人，我们之间如水晶般真诚而坚韧的感情。

    即使我面无全非，失去了动听的歌喉，耀眼的外表，我的爱人依然能从众生之中，认出我的灵魂。

    人鱼坚信着。

    她历经险阻回到了王子身边，然而此时，她却发现，王子将隔壁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邻国公主，认成了失踪的自己。

    人鱼心焦万分，想要解救被欺骗的王子。

    邻国公主见事情败露，化身怪物，向王子痛下杀手，但人鱼与王子无所畏惧。

    他们齐心协力，败了怪物。

    最后，怪物化作泡沫，死在了王子的刀下。

    从此，人鱼与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

    【所以，中原中也，你以为她会认出你吗？】

    【被重视的人抛弃斩杀的痛苦，再重新体验一回吧。】

    【只是这一回，输了的话，真的会变成泡沫哦。】

    中原中也站在门后，皱着眉，注视着智上芽衣与那个冒牌货的一举一动。

    尽管他很想直接动手，将那个碍眼的假冒品揍进地心，但是——

    中也伸出手，所有的动作都被一层看不见的「阻隔」拦下，青年弯起手指，指节在「阻隔」上轻轻敲了敲，钝声的回音在静默的空间中响起。

    这种触感……

    中原中也扫了眼脚下的玻璃碎片，明白了过来。

    是镜子……

    看起来，这个幻境并没有结束，在连番的失利之后，「镜中地狱」背后的怪异，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你想要让我看什么？”中原中也出声问道。

    怪异没有回答他，但中也却敏锐的感应到了来自对方窃喜的恶意。

    这种感觉就像是粘稠的胶水，冰凉的黑泥，如蛭附骨，让人恶心至极。

    一抹暗色从青年的眼底闪过。

    中原中也捏紧了拳头。

    与此同时，芽衣清冽的声线自镜子的另一头传来。

    【“你，你是中也？”】

    银发少女这话时的表情相当精彩，那种震惊中带着一丝怀疑，怀疑里还掺杂了对生物进化论的思索，对大宇宙生命起源的质问……

    其中蕴涵的情感可以是跌宕起伏，足以列入世界名画。

    中原中也看着就差把「救命，还我猫猫」几个大字写在脸上的芽衣，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哼，如果你是算让我看这个的话，倒确实是个不错的消遣。”

    赭发青年勾起嘴角，挑衅地道。

    话才出口，中原中也就察觉到手掌下的「阻隔」不稳的震了震，动静很几乎稍纵即逝，如果不是他的感知足够敏锐，或许就错过了。

    看起来，这个家伙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胜券在握嘛。

    中也心里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

    镜子另一头的场面，很快就发展到了，「我不相信你，拿出证据」「我没有证据但逻辑通顺」「你在预判我的预判」的死循环。

    中原中也一言难尽的看着芽衣。

    虽然很开心这个笨蛋没有被那副皮囊欺骗，保留了基本的戒心。

    但你看看，这对话是怎么回事？智上芽衣，你是幼稚园吵嘴，只会车轱辘话来回的鬼吗！

    猫猫不易，中也无声叹气。

    或许是银发少女的车轱辘话太过磨人，中原中也很快注意到，那个冒牌货失去了耐心。

    在芽衣看不见的角度，那个东西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锋利的闸刀与使魔齐齐出现，配合着掐断了少女的后路。

    “芽衣！背后！”

    中原中也瞳孔一缩，没有多想就伸出手，想要拦下袭向银发少女的攻击。

    异变，就在此时横生了。

    中原中也的手，顺利穿过了镜子的屏障。

    上演英雄救美戏目的冒牌货，也趁机踢碎了镜面，带着芽衣后撤落地。

    很好。

    你这家伙，做好了被重力碾压的准备了吗？

    中也收回视线，极具压迫力的冷酷目光落在冒牌货身上。

    他手掌一用力，抓碎了扶着的镜框，迈步而出。

    “原来你真是中也！”

    银发少女惊讶的声音传来。

    中原中也一愣，疑惑地转头看向了智上芽衣，有点不明白事态的发展。

    中也张开嘴想要话，但开口时却只听见一声声怪物似的低吼。

    站在他对面的智上芽衣看了过来。

    二者视线相对。

    在那一刻，中原中也从少女鎏金色的瞳孔中，看见了丑陋如怪物的自己。

    与此同时，冒牌货的声音跟着不疾不徐响起，似乎是有意的一般，它咬着词口齿清晰的道——“现在，让我们把这个怪物解决了。”

    ……

    此时此刻，中原中也明白了怪异的用意。

    对峙之外，与芽衣并肩而立的怪异看向前方的「怪物」。

    它在对方骇人的逼视下，缓缓扬起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你以为她会认出你吗，中原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