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pisode 19 纲吉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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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喂醒醒,沢田少年。”

    陌生的男音由模糊到清晰,不断在耳边响起。

    沢田纲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厕所的地面上。

    洗手台的水龙头滴答的往下落水,一排排粉色的隔间门前,一个脸上贴着白色胶布的黑发少年正蹲在他的旁边,好奇地看着他。

    厕所……粉色的隔间……镜子……

    不久以前发生的种种,在纲吉的脑中迅速倒放,他脸色一变,猛得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真的回来了!

    沢田纲吉下意识去摸胸口的衣服,发现黑色羽毛还在,放心的松了口气。

    棕发男孩望了眼窗外黑沉的夜色,长时间困于「镜中地狱」,让他失去了对时间流速的感知,无法判断当下的时间。

    他转过头,焦急地看向身边的黑发少年,“那个,不好意思,请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蹲在地上,双手捧脸的黑发少年跟着反问了一句,他盯着沢田纲吉,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现在是X年X月XX号,晚上十二点哦。”

    黑发少年报出的日期,让沢田纲吉一愣。

    他记得自己进入镜子的时候也是这一天,但时间是晚上九点而不是十二点。

    所以……是因为镜子内与现实的时间流速不一样,实际上外界只过去了三个时?

    不管了,先去救妈妈要紧!

    沢田纲吉没有再细想,他双手撑着地板爬起来,随意的与那个陌生的黑发少年道了声谢谢,就急急地往厕所外跑。

    完全没有意识到,晚间十一点在女生洗手间遇到一个年长的少年,有多么不合时宜。

    又或许,这些对一心往医院赶的沢田纲吉来,都不重要。

    就在沢田纲吉即将跑出洗手间时,陌生少年的声音在他背后突兀的响起,“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哦,少年。”

    “你什么?”

    棕发男孩的心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停下了离开的步伐。

    沢田纲吉转过头,望向不远处的黑发少年。

    不认识的黑发少年依然保持着抱腿蹲着的姿势,扶着下巴对着自己笑。

    纲吉这才注意,眼前这个黑发少年穿着一身奇怪的过时制服,头上戴着类似大正时期的学生帽,他的年龄不大,但笑着望来的琥珀色双眸中,却透露着奇异的神秘。

    深夜的月光从他身后的彩色窗户照入,有那么一瞬间,沢田纲吉以为那个黑发少年是透明的鬼魂。

    沢田纲吉用力眨了眨眼睛,再看去时,黑发少年又恢复了正常。

    “那里……”

    没等棕发男孩起疑,蹲着的少年拍着膝盖站了起来。

    他伸长了手臂,修长的食指隔空点了点沢田纲吉胸口的位置,“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弄到那东西的,但是少年,给你一句忠告——”

    花子君收回手,食指竖在唇前宣告般道,“永远不要使用来历不明的力量,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心会变得不幸哦~”

    沢田纲吉的一震,他戒备的捂住衣服里的黑色羽毛,大声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男孩盯着少年接近金色的琥珀双眼,突然反应了过来,“那个银发少女和叫中也的猫,就是你派来的?你们是一伙儿的!”

    “银发少女,猫?”

    花子想了想,恍然大悟的一锤手心,“哦!你的是……”

    花子君正算什么,忽然背后像是被戳了一下似的,用力一抖,生硬的转换语调改口道,“你的是谁,我不认识。”

    骗子。

    果然是一伙儿的。

    沢田纲吉充满敌意的往后退了两步,而后突然将洗手间的门,嘭的一声关上,随后拿了个扫帚卡死了门锁,将人关在了里头。

    “不会让你们妨碍我的!”

    沢田纲吉的声音隔着门扉传入洗手间。

    黑发幽灵安静的看着锁死的门,直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几乎听不到了,他才收起腿,上身往后一靠,浮空坐在了空中。

    脸上贴着白色胶布的少年抓着头发,无奈地叹了口气,“都了不要用了,怎么老不听劝呢。”

    跑,快跑!绝对不能被他们抓到!

    海鸥学园中,沢田纲吉紧紧抓着衣服里的羽毛,就算是落水的人攥住了最后一块救命的浮木,他死死的拳握着掌心,头也不回地往校门外冲。

    阶梯上的血渍、音乐教室的钢琴、操场上的奇怪的人脸树……

    沢田纲吉目不斜视,灵巧的躲过一切试图阻止他的怪异,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前方的光亮里。

    在沢田纲吉彻底跨出海鸥学园的那刻,不知是不是错觉,纲吉感到一切不正常的躁动都停止了,路灯安静的照在他的头顶,风又恢复了正常的平静。

    棕发男孩弯腰扶着膝盖,转头看了眼一切如常的海鸥学园。

    不会让你们阻止我的。

    他喘了口气,直起身往并盛医院跑。

    深夜的路上空荡荡的,根本看不见半个人影。

    但纲吉很幸运,在半途的时候,他拦下了一辆夜班计程车,凭借着身上的最后一点钱,顺利地抵达了并盛医院。

    接下里的一切都不可思议的顺利。

    按理来,深夜的重症病房是不接受家属拜访的。

    又或许是沢田纲吉的那种「童星偶像」脸起到了作用,夜班的医生与护士在考虑之后,还是心软地放纲吉进了病房。

    “记住沢田君,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虽然很理解你担心的心情,但这已经是通融后的结果了。”

    护士长半蹲下身,看着棕发男孩道。

    虽然媒体没有大肆报道,但并盛医院的大多数医务人员都知道,三号VIP病房的重症患者儿子,为了给母亲筹集医药费,拼了命的不断赶通告工作。

    为了母亲成为偶像什么的。

    听着就像是搞笑漫画里头的情节。

    但当它真的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这位历来严厉的护士长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啊。

    “恩,我知道,谢谢护士长阿姨。”

    沢田纲吉仰着脸,乖巧的点头道。

    护士长望着孩稚嫩的面孔,和不知在哪里蹭伤的手臂,微微叹了口气,什么也没,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以前,偶尔有几句好奇的低语,顺着门缝飘入。

    “护士长,他就是那个有名的童星沢田纲吉吗?好一只。”

    “他的母亲,究竟是?”

    “都闭嘴,赶紧去工作,病人的事是可以随便议论的吗!”

    严厉的低声呵斥断了护士们的窃窃低语。

    门彻底关上了,病房再次安静了下来。

    “妈妈,我回来了……”

    沢田纲吉贪婪地望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母亲,他上前想要去抓沢田奈奈的手,却在看到母亲手背上的插满了的细管后,又讷讷地收回了手。

    不敢去碰奈奈妈妈的手指。

    奈奈妈妈没有睁开眼,也没有话,她闭着双眼,心电图在病床边静静地运作。

    ……

    【“很抱歉,我们暂时找不到您母亲疾病的原因。”】

    【“这是很少见的病例,检测报告显示,病人的内脏器官正以超出常理的速度迈向衰败,但肝功能与心肺功能并无异常……可以的话,还是请尽快联系您的父亲。”】

    【“请放心,我们会尽力救治,需要成年家属的……”】

    再后面的话,沢田纲吉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

    怎么会这样呢?

    沢田纲吉声问自己。

    闲话的邻居消失了,冷暴力的校园没有了,自己也变得「优秀」了,一切不是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吗?为什么事情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棕发男孩绝望地注视着沉睡的母亲,脚下一阵天旋地转。

    父亲……

    医生话中的某个词语,让呆若木鸡的男孩一震。

    他垂下了头,隐藏在阴影里的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

    那种人,来了又有什么用?

    更不要,他根本就不会出现。

    “没关系的妈妈,我会救你的,我们不需要爸爸。”

    这是沢田纲吉在失踪以前,于病房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幸运的是,三个时以后,他带回了希望。

    ……

    重症病房内

    沢田纲吉心翼翼的将巨鹰的羽毛从衣服里取出。

    黑色的尾羽悬浮在棕发男孩的手上,在空中散发着不祥的黑色微光。

    “呃……”纲吉怔怔地盯着手里的羽毛,厕所里奇怪少年的话毫无预兆的浮出脑海。

    “会变得不幸?”棕发男孩自言自语般声道。

    “还能怎么不幸,除了妈妈,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的。”

    最坏——

    最坏也不过是剩下的半个灵魂,也丢掉罢了。

    这样想着,沢田纲吉抬起了另一只手,他双手捧着那片怪异的羽毛,轻轻地放在了沢田奈奈的胸口。

    ……

    沢田纲吉屏住了呼吸。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病床上的母亲。

    深夜的医院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般,骤然安静了下来,动静消失了,连窗外的树枝都静了一秒。

    哔啵……

    一个很轻,像是泡沫破裂的声音从沢田奈奈的胸口传出。

    “妈妈?”

    沢田纲吉担忧地往前走了一步,也就在这时,他看见沉睡的母亲,突然「嗬」的一声,睁开了双眼!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棕发男孩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亟不可待地扑上前想要去握母亲的手,下一秒,沢田奈奈却张大了嘴,发出一声极痛苦的哀嚎。

    “啊、啊啊!”

    女人的尖叫凄厉,她挣扎地抬起手想去抓胸口的黑色羽毛,但尾羽已经先一步融进了她的胸腔。

    “啊!!”沢田奈奈的身体猛得向上一震,她睁大了双眼,清澈的瞳孔边缘,逐渐朝旁边扩撒出黑色的丝线。

    心电图机器的尖锐警报顿时拉响,整个病房都是嘀嘀的鸣叫音。

    “妈妈!你怎么了!妈妈——你不要吓我!”

    沢田纲吉惊慌失措地扑上去,想要制止母亲自残的动作。

    他的手却被先一步抓住。

    “妈妈?”

    纲吉呆呆的看着女人。

    沢田奈奈转过头,她的眼白已经彻底被染成了黑色,只留下最中间的一点点微光还在拼命挣扎。

    她看着沢田纲吉,嗑磕作响的牙关之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阿纲、快……逃……”

    沢田奈奈的话音刚落,她的脖子咔吧一声砸进了枕头之中,注视着儿子的眼眶已经彻底染黑。

    “妈妈!”

    沢田纲吉惨烈的尖叫,他想要靠近,却被一股邪风吹风,摔在病房的矮柜上,一排整齐的果碟哗啦啦的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棕发男孩咕噜爬起来,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瞳孔一缩。

    病床边的心电图显示器已经拉成了一条直线,但床上的女人却还在兀自抽动,她的四肢如同木偶般直起又弯曲,胸口传出了类似鸟类啮齿啃噬的声音。

    咔哧咔哧之中,一个眼熟的鸟爪噗嗤一声,从沢田奈奈的尸体里钻了出来。

    “啊啊……这久违的,重生!”

    喷射的血液中,黑色的巨鹰扯开了女人的心脏,从她的胸口里爬了出来。

    “呃……”

    “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巨大的悲痛冲垮了沢田纲吉的理智,他捂着脑袋惨烈的哀嚎,无法结束眼前的一切。

    “假的!都是假的……不可能,不是这样的……”

    他嗫喏着,双目赤红,仇恨的看向拍着双翅的黑鹰:“你这个怪物——你究竟,你究竟对我的妈妈做了什么!”

    “嗨呀,不要这么暴躁嘛,鬼。”

    黑色的巨鹰聂聂的笑起来,他盘踞着沢田奈奈的尸体,声音沙哑的道,“这还得感谢你啊,沢田纲吉。”

    感谢他?

    “你什么?”

    沢田纲吉混乱地望着怪异,一直有意忽略的违和感再次浮出了水面。

    “哦呀,难道不是吗?”

    怪异笑了起来,又是怜悯又是嘲讽的俯视着可怜的男孩,残忍的开口道,“还得感谢你啊,沢田纲吉,本来我等怪异没这么容易占据一个活人的身体。”

    “但是你主动送上门来,给我等献上这等虚弱的,美味身体。”

    “哦对了……”怪异着像是想到什么,它咧开嘴,尖利的爪子凌空点了点棕发男孩,“你这鬼倒是意外的有天赋啊,竟然能让一个活人心甘情愿地为你削减灵魂,真是不错啊咕嘎嘎嘎,不如就到吾等的手底下来吧嘎嘎嘎。”

    什么削弱?什么心甘情愿……

    这个怪物在什么?

    什么叫做他很有天分,让活人削减……

    茫然的沢田纲吉一顿,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前被忽略的种种劝告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一幕幕浮现——

    【缠着你母亲的,不过是怨念与代价……】

    【纲吉,灵魂比你想象的更精妙……把你的另一半找回来吧,这也是为了你好。】

    【一个忠告少年,不要使用来历不明的力量,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否则的话——】

    旋转的画面停了下来,画面定格在陌生少年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上。

    他望着沢田纲吉,食指输在唇前,悄悄的放低了声音道,“否则的话——会变得不幸哦。”

    代价、削减灵魂、不幸、突如其来的光环与顺利、不明原因的晕倒……

    每个词语都像是铁锤,敲击在沢田纲吉岌岌可危的神智上。

    即便已经不想再往下深思!即便想要拼了命的否认!

    一个清晰的真相,却还是残酷的浮出了水面。

    沢田纲吉的瞳孔震颤,出口的语句如同碎裂的镜片残渣,吐出的每个字都沾着血,“妈妈会,「生病虚弱」的原因,是、是因为我?”

    “全部——全部都是我害的?因为我,使用了力量的关系!”

    病床上,黑色的巨鹰缓缓咧开了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Bingo——答对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没有什么,是不要代价的。

    无端变强、无故变欢迎、剔除灵魂的「弱点」、甚至于扭曲整个环境,这些都需要代价。

    但是如果当事人依然活蹦乱跳的,一点事情也没有,这只明了一件事——

    已经有人,为你提前预支了生命的代价。

    过去有多么得意洋洋,真相揭开以后就是多么残酷。

    “啊啊啊!是我!是我害了妈妈!是我——是我啊啊!”

    棕发男孩口中发出惨烈的哀嚎,极致的痛苦让他无意识地抓着头发,将头往地上磕。

    一下、一下、又一下。

    血液顺着额头的伤口流下,和眼泪杂糅在一起,在地上溅开。

    很疼吗?

    已经感觉不到了啊!

    沢田纲吉跪在地上,以头抢地,身体上的痛苦轻飘飘的,不及心脏生生催裂的痛楚。

    “杀了我吧……你也杀了我吧……”

    纲吉喃喃自语道,瞳孔灰暗不见一丝光亮,“不是想要躯体吗?”

    “拿去吧,都给你。”

    黑色巨鹰一愣,像是被逗笑了一般,狂笑起来,“哈哈哈,有趣,这就是人类吗!”

    “既然是你自己所求,那吾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丑陋的怪异唳声,飞扑向地上的男孩。

    眼看着就要将棕发男孩吞噬殆尽之时,双目无神的沢田纲吉突然抬起眼,眼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光。

    他以自毁的姿态,用四肢缠住扑来啃噬的怪物,男孩举起手,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出现在他的手中——

    那正是他被掀飞时,顺手从矮柜中藏起的武器。

    原以为是救下母亲的机会,没有想到,却是同归于尽的最后手段。

    “哈哈哈,来吧!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缠着怪物的的纲吉举起刀,对着巨鹰的后心与自己的心脏捅下!

    叮

    一道银光闪过,飞了男孩手中的刀。

    少女叹息的声音,在病房中响起。

    ——“真是的,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沢田纲吉怔怔地转过头,一个握着铳刃的银发少女,被赭色大猫带着,从病房的窗口跳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