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山重水复不知处
她怔怔地看着大管家,泪水似无意识般拼命地往下坠,还紧紧抿着唇,下巴委屈地微微颤抖着,而心却像被人拿刀在里面来回搅动般,疼到窒息。
明明是想证明外公的清白,谁知最后却是证明被伤害。
原以为自己的父母是月下红线变枷锁,两情相悦成怨怼,错付终身致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曾想,自己一直活在外公编织的谎言里,所有的求证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可之前为什么没人出真相?
或许,是因为权力的暴徒还活着,而弱势群体需倚靠装聋作哑来苟且偷生。
大概,最后选择告知真相的原因无论是什么,都可以归结为良知。
然而,这多年的养育之恩,又是否可以抵消谎言与假象造成的伤害呢?
迟清野由于头脑过度混乱,一时间难以消化这汹涌而至的复杂情绪,身子一点点地蜷缩了起来,抱着膝盖等着别人给她更加肯定的答案。
大管家眉头紧蹙,眉尾低垂,万分心疼地注视着她,“姐”
“外公害死了大哥的生母,把自己的女儿关在精神病院里,蒙骗了家族里的所有人?”她半复述地似的道,像是在求证自己所理解的对不对。
大管家苦涩地张了张嘴:“姐,您听鄙人”
“棒打鸳鸯,设计陷害,还想把我送进孤儿院?”她瞪大不可置信的眼睛,越身子越是抖得更厉害了。
仿佛,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斥责,斥责所有人都在蒙骗自己。
大管家明显感觉到,她的精神状态与八年前刚发病那会儿越来越像,遂颇为焦急地上前一步,试图安抚道:“姐,请您冷静一点。”
“外公为什么改变主意不送走我了?还让我成为他的继承人,成为迟氏的家主?就不怕我也是个精神病吗?”她不断猜测又自我推翻,最后顿了顿,眼角一行泪滑下,将泣欲泣,露出接近癫狂的苦笑道:“不,我一直都是个精神病,从此改变过,呵呵。”
“姐!”大管家伸出双,轻轻抓住她的双臂,略提高了些音量,“请您冷静一点听鄙人给您解释。”
迟清野愣怔地看着他那张布满皱纹却依旧和蔼可亲的脸,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对,对对对,你跟在外公身边那么多年,一定也很清楚是怎么回事。”突然,她抓住大管家的臂,迫切道:“来,这是为什么呢?嗯?”
事到如今,他不想继续隐瞒什么,但也不愿去激化矛盾,放大所有的恩怨。
于是,大管家缓缓坐下,满怀悲悯地望着她,从口袋里抽出一条白色帕,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老爷都是疼爱您的。”
“那他没把我送进孤儿院,却从不让外界知道我的存在,是担心被谁我有遗传性精神问题吗?如果一旦发病,就可以快速的跟我撇清关系?对吗?”她推开大管家的,抹了一把脸,苦笑地问道。
大管家没想到,她的误解竟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深到这种程度,遂急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老爷是在保护您不受到外界的伤害。”
“这不就变相的明,他已经默认我是定时炸弹了?不是吗?”迟清野想到自己十六岁之前的人生,都是在玄武山庄里度过的,尽管不愿意相信,但心里却已经往这个方向去推断了。
大管家颇为意外地看着她,因为她所的,与迟老爷子最初的打算,已经**不离十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为自己曾经的雇主,努力辩解道:“姐,请不要这样想,您是老爷的指定继承人,足以证明他对你的疼爱,甚至是补偿。”
“补偿?不,这是诅咒!”迟清野突然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强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捂住胸口大声控诉道:“我,明明可以一了百了,却为了这该死的责任,逼自己好好活着!”
终于,大颗大颗泪珠还是从眼眶中滚落,跟着她压抑许久的委屈一起,掷地有声。
大管家没有打断她的话,只是心疼而无力地看着她,因为眼前的这个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从就乖巧听话,如今变成这个样子,谁都有责任。
“这偌大的迟氏,除了你们几个,还有谁在乎我?病了那么久,有谁来看过我?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身子前倾,十指没入黑色的发丝里,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她口中指的那几个,无非就是迟砚书、迟博川和大管家,家族里的其他人只在乎自己未来的社会地位,并不在乎她的病情。
而那么多年来,她从未指责或是抱怨过家族里的任何人,因为她一直都认为是自己的失误,打破了这片宁静。
可她也从未想过,原来自己在玄武山庄里生活那么多年,是因为母亲的精神分裂症存在遗传的可能,为避免多生事端,所以找了个容易令人信服的理由,将自己软禁在了这里。
大管家难过地张了张嘴,一句话也不出来,似乎所有的安慰都已无济于事,无论给她什么,都换不回童年时的快乐无忧。
“原来,大家对我不只是厌恶,而是他们早就意料到我未来会变成一个疯子,所以都躲得远远的”她退无可退,背靠着墙缓缓地向下滑动,瘫坐在地上,盯着自己那空空如也的双,感觉眼前突然一阵漆黑,又一点点的恢复光明。
打记事起,她就对未来充满期待,热爱这世间所有的一切,但家族里的人早早就已经将她判定为疯子了,并不是单纯的嫌弃,而是恐惧与之产生交集。
而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这些,只知道别人想让她知道的。
回想起这些,她的身子像是被浸在冰水里那般发寒。
“或许,外公一开始就是对的,为我破例才是最大的错误。”她把拳头摁在嘴唇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哭腔低声道。
无论是打掉她,送孤儿院,还是永远软禁在玄武山庄,都是以绝后患的最佳选择。
偏偏,迟老爷子最后还是同意让她出国求学,改变了初衷与计划,因为疏于防范霄胤商的野心,把自己的命都搭了上去。
而这中间,还牺牲了一个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迟煦阳。
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她脑海中再次浮现起那个念头:如果没有我,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她木讷地盯着掌心,突然双捏拳,转身对着身后的墙面咬牙切齿,用力的锤打着墙面,并用头奋力撞击墙面。
大管家见状,丝毫没有犹豫抑或是顾忌地扑了过去,跪在地上从身后死死地环抱着她,并扭头冲门口的方向大喊道:“来人,去把医生喊过来,让他带上镇定剂!”
闻声而慌忙跑进来的保镖定睛一看,颇有吃惊地回应道:“呃是,先生!”
罢,他用指敲击了一下挂在耳朵上那耳,然后正色道:“三区收到请回答,三区收到请回答,我是零区。”
玄武山庄以家族身份划分居住区域,家主自然是居住于中心位置的零区主屋,迟砚书和迟煦阳等人留居住于一区的独栋别墅。
而从三区开始,除了客用的独栋别墅,还有数栋单身公寓。
公寓里,住有家庭医生、资讯科技人员、后勤保障人员等。
每个区域的保镖,都以零区、一区、二区等作为所处岗位代号,方便让对方知道是哪里有需要帮助。
保镖的话音刚落下不到五秒,就立马收到了回应,于是他便继续道:“三区,烦请将医生速速送往零区主屋,谢谢!”
完,确定对方接收到了自己的诉求,便上前帮着大管家控制住迟清野的自伤行为。
“姐,姐,请冷静一点!”大管家止不住地安抚道。
而她哭着挣扎道:“只要没有我,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您的错,请不要这样惩罚自己。”大管家的眼睛已然湿润,却还是温柔而有力地控制住她的所有动作,生怕把她弄伤,又怕她继续自我伤害。
在等待家庭医生到来的期间,她慢慢地放弃了抵抗,身子一点点松软下来,嚎啕大哭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大管家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她向来情绪反复,必须等到医生来了才行。
一旁进行协助的保镖不敢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狼狈却又颇为凄美的迟清野,心中感慨万千,原来有钱人的世界也不一定是那么的光鲜亮丽。
这时,保镖似乎听到了外头有密集的脚步声,便扭头看向门口出,随后惊喜道:“先生,医生来了!医生来了!”
大管家也闻声看去,见到医生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意思,“快,快上镇定剂!”
迟清野抬起头看了看医生,又看了看大管家,像个孩一样抗拒地哭了起来:“不,我不要打针,我不要管家”
看着她皱得像个包子一样可怜模样,大管家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在她发高烧总夜哭,自己与迟老爷子一个晚上轮流守着她,安抚她的时候。
“没事的姐,睡一觉就好了,只要睡一觉,一切都会过去的。”大管家没有松开她,但在眼眶里来回打转的泪,终于在这一刻坠落。
在他的记忆里,其实迟老爷子很早之前,就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后悔了。
老爷子时常在书房里,看着偷偷留下的一张兰雪薇的一寸照,以及迟悦临与自己的合影,独自抹眼泪。
因为自负,因为贪婪,也因为不懂爱,从而失去了太多应该被珍惜的幸福。
再想要去弥补,却早已来不及。
潸然泪下的大管家,捂住她看着针头的眼睛,眉头紧皱,仿佛那根针是打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将她送回房间,大管家还拿了冰块轻轻敷她那紫青的额头,一边敷一边抹眼泪。
待她睡着后,大管家走到主屋的门口,给正在国外出差的迟砚书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今天在玄武山庄内所发生的事。
随后又给正在财团大厦里加班的迟博川简单地明了一下今天的情况,才回到迟清野房间的门口,打算守着她,直到他们回来。
年迈的黑猫发出了虚弱的“喵喵”叫,大管家弯下疲惫的老腰将它抱起,轻声道:“来,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一起守着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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