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出这番话后, 孟灵容明显感受到了周围的空气波动了一下。

    浓重不散的黑暗中传来深沉压抑的气息，只不过瞬息间就消散了，速度快到让人差点以为是错觉。

    所以......掌门肯定是知道什么。

    孟灵容方才那番话不过是诈对方一下, 现在看对方的反应，恐怕是真的另有隐情。

    突然一阵风袭来，明心殿两旁的烛灯被尽数点燃，原本昏暗的大殿眨眼间亮堂起来。孟灵容眯了眯眼睛，视线落在了高坐主座的中年男人身上。

    对方。由于受伤伤及本源, 男人脸上也多了几分老态，身上还有种无法逆转的衰败之气。虽然面色苍白血色尽褪, 脸上还依旧是那幅温和平静的模样，一如往常。

    寒云宗掌门孟秋河，六境修真界内, 无论谁提及此人皆为美名, 歌颂其德高望重, 心地仁慈, 深受弟子爱戴。

    更有甚者传言他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

    孟灵容对这些嗤之以鼻, 在修真界, 那种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人, 是不可能活到现在并且还身居高位的。他一直知道自己这个父亲身上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是一直不为自己所知......

    两人虽然有血缘关系，但是关系并不亲近。恐怕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了, 都轮不到自己。

    坐在主座上的男人开口了：“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孟灵容站在距离他六七米远地方, 隔着明心殿内一级一级的石阶, 抬头望向对方：“那父亲, 您与不, 又有什么区别？”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最后无奈摇摇头，低声道：“这次回来，怎么变得这般伶牙俐齿。”

    换做平常，二人都未必会进行那么长时间的交谈。

    “我已时日无多，本想将这些都带入九泉之下......”他看了孟灵容一眼，突然有些古怪的笑了起来，只见他手中捏出一个繁复的手决。在孟灵容震惊的目光中，他身上的气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一股浓重的红雾缠绕着孟秋河，他原本清亮的眸子中突然散发出一道道乌黑的鬼气，周身的气息邪恶至极，比起那些杀戮深重的魔物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股血气跟孟秋河的气息融在一起，早已经不分彼此。

    孟灵容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久久未能言语。

    寒云宗的掌门是邪修......这个消息传出去，整个寒云宗都会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但是怎么可能。

    孟灵容不是没想过眼前之人有没有被掉包，也不是没想过这股浓重的血气是不是伪造出来的假象。但是很快都被他否定了。

    他们虽然不亲近，但是依旧有血缘的羁绊，所以他不会认错的。

    至于是孟秋河伪造出这个场景来欺骗他，对方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为什么。”听出自己话音中的嘶哑，连孟灵容自己都愣了一下。

    孟秋河浑身无力地靠在首座上，虽然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孟灵容，眼神却带着那种平视的意味，像是将你放在了对等的位置上，很容易就能够拉近彼此的心理距离。

    “咳咳......我的来历已不可考。”孟秋河缓缓开口，“至于这身上一身邪功，自然也是从别人身上得来。”

    他完顿了一下，似乎是不想提及这身邪功如何获得的，想必并非什么好事。

    “邪功入体后，我丧失了百年神志，这百年间一直是邪骨宗的刽子手，行杀戮之事，我都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死在我手上。”

    孟灵容望着对方被红雾笼罩的身影，原本这股力量应该供对方驱使，而如今竟然有不受控制的趋势，像是在跟对方较劲般。

    他眸色微沉，这明，对方的情况比方才更差了。

    “因为一次奇遇，我在追杀一对夫妇时误入一处秘境，秘境中的圣物唤醒了我的神志，当我知道这百年所为，已经恨不得自戕于此......”

    孟秋河又省去了中间的一段：“后来我离开了邪骨宗，因为机缘巧合得了开第二气海的功法，我彻底抛下邪功，另拜师门。”

    孟灵容知道，他口中所言宗门，可能就是寒云宗了。

    “即使我百年来事事行善，也无法改变结局。”孟秋河轻轻抬手，只见他的身上缠绕着数不清的黑色雾团，“罪业缠身，不入轮回。”

    这些都是缠绕在他身上的因果。

    “这把刀已经悬停在了我的头上，早晚都会落下来，那个行刺者不过是让绳子断的早了一些罢了。”

    孟灵容望着这个一脸平静的男人，握住了自己轻颤的指尖，开口道：“那洛玄川......”

    孟秋河在外出时救了许多孩子，但是多是妥善安置在外，洛玄川是对方带回来的唯一一人......也是最特别的。

    若非洛玄川性格不好相与，不定还要一起搬到玄中峰来。

    足矣看出掌门对他的优待。

    “最早看见他时......”孟秋河突然看了孟灵容一眼，突然笑道，“其实还是你最早发现他的，不是吗？”

    孟灵容没有话，脑海里却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某个人的面容。

    “他还的时候，身上的魔气有时候会泄露出来，藏的并不好。”

    孟秋河像是想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因为天魔之主不同于其他魔物，他无意识散发出来的气息，会让靠近他的人被一些低级的鬼物缠身，他自然落得个扫把星之名，人见人嫌。”

    “然后你带他回来，然后帮他隐藏了身上的气息，让他融入人族修士之中。”孟灵容低声道，语气却很笃定。

    “是。”突然他话音一转，温和地看向孟灵容，“也不是。”

    在孟灵容疑惑的恶视线中，他道：“是他让我带他回来的，因为他想见你。”

    *

    “孟师兄，你在想什么？”叶飞羽的声音把孟灵容从沉思间唤了回来。

    他现在都不太明白，洛玄川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又是由什么情绪演变而来的感情。难道就因为年少时，他将他拉出尸坑，带他回了人世？

    而且那个年纪的洛玄川，未必知道什么是喜欢。

    所以，洛玄川的这份情感，给的是在当时为他伸出援手的人，那如果当时拉了他一把的人不是自己呢......洛玄川是不是又会喜欢上别人。

    这份感情给予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任何一个可能会在那个时间点，做出这件事，无意在对方心底留下烙印的“任何一个人”。

    孟灵容想到这点，心里莫名有些憋闷起来。

    他看了一眼叶飞羽，没有吭声，心里默默将杂念都排除出去。自己在这种关头还被儿女私情给牵动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如今掌门一职由悬风尊者代为掌管，毕竟悬风尊者资历高，而且还是掌门同门师弟，让他来接任这个位置也能是众望所归。

    但是那个藏在暗处行刺掌门的人，还是没有找到。

    寒云宗总共五位尊者。排除因为另一个身份近期都呆在望海宗的霜星尊者，剩下还有四位尊者。

    芳月、悬风、灵镜、百草。

    他看向叶飞羽，问道：“你觉得悬风尊者怎么样？”

    “我师尊可严了，你别看他平日里跟你笑嘻嘻的，揍起人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叶飞羽往嘴里塞了一个灵果，含含糊糊地，“不过我知道，师尊这也是为了我好......”

    孟灵容：“你还是吃了再话吧。”

    叶飞羽轻轻咳了几声，正色道：“目前在宗的四位尊者里面，只有芳月尊者能够完全洗清嫌疑。”

    “为何？”

    “得知掌门遇袭，宗门大乱，弟子们也是战战兢兢，疑心病重的时候。芳月尊者二话不开了证心誓......“

    孟灵容愣了一下。这个证心誓听着平平无奇，实际上要在里面走一遭，由证心誓判断你所言真伪，但是走了证心誓的人，实力会在三个月内下降五成。

    所以这也是鲜少有人愿意使用证心誓的原因。

    当时芳月尊者的举动，无异于稳定了局面，在大家都在彼此怀疑的时候，有个能够完全相信的人站出来，总比一团散沙要好。

    “后面本来几位尊者也想要证心誓，当时被芳月尊者制止了，师兄可知为何？”

    “不能全做证心誓。现在魔宗那边蠢蠢欲动，若是让尊者们都走一遍证心誓，到时候魔宗上门来，宗门强者实力大减，能不能敌得过魔宗还难，不定这举动何尝不是正中了魔宗的下怀。”

    叶飞羽叹息一声道：“正是如此，魔宗应该也是看准了这点，让我们投鼠忌器，好让那个叛徒继续逍遥法外！”

    他看到孟灵容起身，连忙道：“孟师兄你去哪里，带上我啊！”

    “我去找芳月尊者，你不必跟来。”

    孟灵容想起了方才在明心殿中听到的话，掌门对那个行刺者可能是知道些什么，但是却不愿意将自己知道的透露出来......

    那就只好让他自己设计，将这个人引出来了。

    他的身形化为一道遁光眨眼睛跃出百里。

    还有一件事他很在意，那就是掌门对待洛玄川的态度......骤然得知其中原委的他，只觉得荒唐至极。

    “万魔之主，天地纯粹恶念邪/欲的化身......”孟秋河的声音仿佛又轻轻回荡在耳边。

    “只要人的欲/望不灭，靠恶意和欲/望生长的魔物也不可能消亡，杀死夜旬一千次，一万次，对方终有复生之日。”

    对方看着孟灵容的眼睛，缓缓道：“为什么，不让这份因欲/望和毁灭而诞生的天魔之体，因为你，而诞生出不会屈从于欲/望的灵魂。”

    孟灵容冷静道：“不，你做不到的。”事实上，洛玄川对孟秋河的态度不可谓不是糟糕至极的。

    这家伙之前对谁都是那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别指望对方因为你是掌门，于他有恩情，就对你有特殊的优待......

    想着想着，孟灵容就愣住了，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孟秋河。

    对方微微笑道：“我做不到，但是你做到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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