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堑
二人自那夜以后又多日不曾见面, 不是净梵不肯见,而是扶霁始终避着他。
天色已晚,头顶淡淡的一抹月色, 云层寥寥,星光倒显出几分明亮来。扶霁坐在玄天宗最高处的楼阁上,双脚悬空,身边还放着一坛酒。
据这是掌门亲自酿的,似乎于修为还大有裨益。
不过净梵也不在乎这些, 他沉着眼,心中难得有些焦躁, 不知怎么的,这几日夜夜会梦见一个人。
若是梦中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倒也罢了,但偏偏看得十分清楚, 不是别人, 正是那扶霁。
所谓的他的“师弟”。
净梵抬眸看着远处, 目光渺远, 手中无意识地摸着那坛酒。
虽是夜里, 但他待的这地方着实有些“正大光明”, 底下玄天宗的弟子来来往往, 总有好奇的人往他面上看, 这段时间由于一桩又一桩的事情发生,现在多离奇的事情出现他们都不会太过诧异。
所以一个个看着净梵, 除了私底下窃窃私语几句,倒没人敢到净梵面前挑事。
而且还有两个极重要的原因。一个是净梵的修为几乎接近大乘, 无人敢去触他的霉头。
另一个则是因为现在掌管整个玄天宗的扶霁从净梵进入玄天宗的那一天开始, 就已经提前警告过所有人, 不许接近净梵半步。
不管是出于保护宗门弟子的原因, 还是为了维护净梵,总归扶霁这句话出来便很少有人敢去触犯,所以净梵也在无形之中过了几日消停日子。
只是玄天宗一派安静,并不代表整个修真界毫无反应。
不过七日,整个修真界各大宗门就已经知道了净梵大乘的消息。
而且比这个更重要的是,各大宗门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个个聚集起来非要替所谓“正道”诛杀魔道。
其中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净梵。
净梵初次听到这话的时候险些笑出声。
他看看自己的手,“我满手鲜血?”
“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堕入魔道,认贼为主?”
他这么着,面上尽是讥笑,“若杀人无数,那我还真不能认罪……”
扶霁不在,玄天宗弟子也不敢对着他的这话有什么看法,毕竟诸人都还没有忘了前些时日净梵是如何在玄天宗大开杀戒的。
他们都垂着头,净梵见了却嗤笑了一声:“看来你们都不服气啊……”
没人注意到他眸子深处的那一抹暗色,更不知道他心中忽然间又闪过什么,想来这世间大概也只有那一个人信任他。
扶霁踪迹不见,净梵就只抱着酒坛喝酒。
眼看着玄天宗掌门埋下的那些酒只剩一坛了,扶霁回来了。
只不过他是带了一身的伤,而且眼看着一头就要栽下去,坐在最高处的净梵一眼就看到那抹身影,不等有人注意到,他已出现在扶霁身后,牢牢地将这个人揽住。
“怎么回事?”净梵蹙眉。
扶霁唇边的血太过刺眼,净梵已然含了怒气,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到谁会伤他,将人先行一步带回灵府。
“嘭!”门狠狠关上,直接谢绝了玄天宗弟子探头的冲动。
“怎么办?”
“这魔头不会对扶师兄做什么吧?!”
“能做什么,就怕他趁机伤了师兄……还是先去禀告掌门吧!”
“可是掌门……”一人有些犹豫,另一人直接瞪了他一眼,“掌门之前不是了吗,若是扶师兄回来就告诉他,而且这魔头眼看着都要伤人了,还不够十万火急吗?!”
先前那人听到这儿便没了辩驳之语,几个人想了想,还是一股脑地往掌门闭关的地方去。而另一边,净梵与扶霁二人气氛却有些莫名的怪异。
扶霁身上血迹星星点点,面色青白,身上的灵力亏空,不像是伤。
净梵没有话,直接朝着他后心先输送了不少的灵力,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股灵力像是泥牛入海,分明源源不断,可是却倏忽不见了似的。
净梵不信邪地又输送了不少,但是扶霁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没用的……”
“所以,是怎么回事?”净梵瞧着他苍白的脸色,心头的那股恼怒越发汹涌。
到嘴边的话再度压下去,他往扶霁面上看了看,又忍不住多了句话:“一般人伤不了你,所以到底是谁,而且还需你这样护着?”
话里的吃味太过明显,扶霁却轻轻摇了摇头,“无事……”
他假意敷衍过去,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净梵难看的脸色,他想了想,又道:“等明日,你随三五个宗门弟子一道离开,让他们送你去瀛洲之滨……”
“为什么?”净梵灵力输送不止,眸色却愈发晦暗,“你千方百计想要将我送出去,是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是谁要来找我寻仇?又或是修真界的那些所谓正道要来缉捕我?”
其实显而易见的事情,净梵并不觉得多奇怪,只是扶霁的态度让他心中不明的升腾起一股暖意来,虽知道扶霁的为人,但是如今瞧着他这样为自己算,难免心中觉得熨贴。
“既然你都知道了,所以何必留在这里……玄天宗终归留不得,而且不别的,只是玄天宗整个宗门弟子对你也是有惧怕有仇恨,不管别的,你留在这里终究是百害而无一利。”
“有一利就够了……”净梵轻轻笑了笑,“我所求不多,而且如今修为至此,有多少个人能伤害得了我,所以你莫要担心。”
可是即便他这样,扶霁的面上仍旧没有一丝轻松之色,他认真地看着净梵:“哪一利值得你这样以身犯险?玄天宗留不得……修真界各大宗门的人都扬言要讨伐于你,可是我知道那些都与你没有关系,所以你何必留下来与他们硬碰硬?”
好像知道净梵要怎么辩驳,扶霁断他,继续道,“我知道你修为高深,已近大乘,可是独木难支……我现在身上灵力溃散,若是旁人想要伤害你,我大略只能给你扯后腿,所以你还是尽早离开吧!”
“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你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还是听我一句……”
“扶霁……”净梵断他,“你不是问我有哪一利吗?”
扶霁心尖一跳,总觉得他要什么很重要的话。
净梵嘴唇动了动,“那便是你。”
扶霁僵住。
净梵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自己的什么,他一双漂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扶霁,心中闪过无数不合时宜的想法,可是最终都汇成一句话:
“你从来都不是拖累,仅仅只有你能信任我,而且如今大概只有你让我觉得活着还算有些许滋味儿……”
若是再换一个场合,又或者净梵的面上再带些其他的神情,扶霁都会觉得这句话十分暧昧,但是这会儿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净梵一派认真,面上没有任何的调笑。
他眸子亮晶晶的,从前扶霁仅仅只是觉得净梵姿容清绝,长相俊美,让人总是忍不住忽略他面上的玩味之色,好像这个人一直为人处事不那么认真,但是出乎意料的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又十分可靠。
可是再多的慨叹,在这个时候也不该是继续谈下去的。
扶霁认真地看着净梵,“我想你活着,玄天宗原来是可以留着你的,让你在这里有一丝归属感……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发生了之前的事情……”
扶霁顿了顿:“但是我一直觉得这些并非你本心,而且旁人看不见的我也一样没有勘破,原来我还想着找机会听你一,可是如今这些都没有必要了……”
“其实我与旁人并没有太多的区别,你并没有必要将我过分在意……”扶霁笑了下:“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我想你能活着。”
扶霁甚至得有些语无伦次,但是他的话净梵都明白的,他有心要跟着扶霁的话再些什么,可是最后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扶霁的眸子里是不可反驳的认真,净梵看着看着就笑了:“好吧,看来似乎我也并没有什么别的选择,只不过唯有一点……今日我离开玄天宗,他日修真界各大宗门定会来寻你的不是,到时你又该如何稥稥?”
“这些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我的法,我会将一切都处理好的。唯独你,我希望你能安全无虞……倘若真的有一日所有的事情我都解决好了,那么那个时候我一定扫榻相迎,到时与你畅饮长谈……”
“好……”净梵深深地看了扶霁一眼,转身抬脚就要离开,只不过等到走到门槛的时候,忽然间转身对着扶霁笑了笑。
这一瞬间的变故让扶霁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但他心下觉得不妙,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就觉得一股灵力直朝他的灵台而来,没有任何杀意,也没有任何伤害的心思。
但是扶霁已然想明白了净梵要做什么,他刚要启唇,灵台就是一麻,然后整个人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唯独只隐隐听见一句似有似无的话,“好好睡一觉吧……”
*
扶霁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他依然是玄天宗的大弟子,而净梵从始至终都是他的师兄。
他们二人一起修炼,一起下山历练,杀过许多该杀的人,也救过许多该救的人。
梦中他们之间没有隔阂和猜忌,也没有正道魔道,有的仅仅是师兄弟二人之间难以忽视的默契。
但是这场美梦做的时间并不久,他才微微弯起唇,梦中景象就大变。
他看见了许多的人,有师尊,有玄天宗的师兄弟们,有修真界各大宗门的人,还有魔子白褚。
白褚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净梵却突然瞳孔骤缩,他在白褚的身后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原本与他一起的那道身影倏忽出现在对面,他们像是被天堑隔开,势不两立。
两拨人形成对峙之势,白褚对着他笑,而那个人微微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扶霁知道这个人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但是下一刻这人忽然间抬头,面上是陌生的狠厉之色,他手上沾着血,扶霁周围的人忽然间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躺着的这些人中间有他师尊,有玄天宗的弟子,还有各大宗门的长老弟子……
他们一个个都朝着那个人谩骂不止,扶霁觉得陌生极了,他想往前走一步,但是面前那个人却眸色极冷地看着他冷笑,“我与你势不两立,我们从始至终都不是一路人,你是玄天宗的大弟子,而我则是众多魔修中的一个……”
“不是的……”
扶霁不住地摇头,他想告诉面前的人不是这样的,但是话到嘴边,却忽然间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
他不出所有的不甘,以及所有对于眼前这个人的担忧,他十分想认真地告诉面前的人,我们不该是这样的,可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在看见那个人冷漠地看着他时再度咽了下去。
那人从来没有这样冷漠,一抬手就杀了扶霁身边的人,像是在告诉他,我们是敌人……
扶霁额头直冒冷汗,攥紧拳头,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立刻拿起手中的剑朝那个人刺过去,可是心中却有一道声音,一再提醒他,不能这样。
不能,这个人只剩他了。
“你不杀我,我便要杀你,我们二人之间只能活一个……”扶霁听着对面的人这样。
下一刻扶霁先那人走出来,这一次他没有后退,而是朝前走了一步,手中的剑慢慢地抬起来,却不是朝着那个人,而是朝着自己。
他认真地盯着那个人,自然也看到了他不可置信的神情,心中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升起一股快意。
扶霁轻轻一笑,“我过不会伤害你,所以倘若我们二人之间只能活一个,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剑便要插向自己的心口,可是忽然间大地震动起来,他几乎站不稳。
面前的人,以及所有的景象都开始崩塌,他心中生出更大一股恐慌,蜂拥而来。
梦中景象溃散,他听见有人在喊他,“师兄,师兄……”
这声音很是陌生,却刚刚足以让他整个人都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