励绝邀请季遇看星星那天,  聿市下了近十年来第一场雪。

    听起来挺扯的。

    “励绝，这他妈是腊月二十八。你让我陪你爬山看星星？”

    彼时两人正站在季遇家楼下，励绝在一众老年健身器材里挑了转腰器，踩在那黄色的圆形踏板上边扭来扭去边解释：

    “大神,  冬天也有星星的,  冬天的星星更好看。”

    “……“季遇踩在另一个圆形踏板上，缩短自己和励绝的高度差,  “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  你不过年？”

    “过啊,  但明天才除夕啊。大神，我们今儿不见,  就明年才能见了。”

    季遇一想也对。

    这年农历恰逢月，农历二十九就是大年三十。

    这段时间都是他最忙的时候,  几百年不见的亲戚都会来慰问孤儿，即便他快二十了都没变过。

    他明天确实就没空了,  甚至正月前几天也要忙着和他的远房亲戚们迂回。

    “所以我今天来找你,  相当于我俩先提前把年过了，你不想吗。”

    这理由十分具有诱惑力，季遇无法抗拒：“行吧，但冬天星空不常见吧。”

    别冬天，反正一直待在聿市里的季遇,  就从未见过真正意义上满天繁星的天空。

    “有的，我下了观星app看了，所以我们得珍惜今晚。”励绝冲他笑,  “我先陪你上楼,  你把我给你买的围巾戴上。我顺便给咱爷爷奶奶拜年。”

    季遇白了他一眼：“你空手拜年？”

    励绝厚颜无耻地一笑：“对,  我还可以空手提亲。”

    “……”

    季遇爷爷奶奶见过励绝很多次，当然，他们并不知道两人是恋人关系。季遇虽然觉得他爷爷奶奶已经属于老年开明分子的扛把子了，但这种大事儿，还是决定先不。

    老两口倒是特别喜欢他，励绝这人，平常话粗里粗气，在长辈面前却装得像个乖绵羊。

    季遇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时，都可以听见他是如何边陪老两口斗地主边聊天的。

    奶奶：“绝本来长得多俊的，咋染了个这种颜色的头发。”

    励绝：“像个二流子吗奶奶？”

    奶奶：“嗨呀，是有点儿。不懂你们年轻人咋想的，遇娃初中还给自己剃了个光头。”

    励绝：“！”

    这个感叹号是季遇脑补的，接下来励绝走进他房间时就是一副贱兮兮的表情，很直的鼻子和唇珠构成了一个感叹号。

    他直接伸手：“来张初中照片。”

    季遇也坦荡，从书柜里找了张毕业照丢给他。

    励绝反应十分浮夸，就瞥了一眼就一副被闪瞎的模样，脑袋迅速往后一顿：“啧。”

    初中毕业照里季遇站在最后一排，面无表情。本就白，再加上没有头发，亮亮的脑袋反射着相当明艳的光泽。

    太显眼了。

    像一群中学生中混进了一尊精致的雕塑。

    “大神，你简直是一个散发佛光的灯泡。”励绝笑得停不下来，一屁股坐在床上，“为啥要剃光头啊。”

    季遇坐在他旁边，很酷地丢下四个字：“特立独行。”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初中是他最中二的年龄，就想与众不同，转笔也是那会儿学的。

    初三学校改严了校规，对男女生的仪容仪表都做了更严厉的规范，男生发型的要求是“前不过眉，侧不过耳，后不及领”，简单地，留个军人寸头。

    一时间怨声载道，逆反心理过盛又无法直面挑战校规的季遇，干脆就把头发剃干净了。

    于是他成为了聿市四中的传。

    季遇三言两语给励绝讲了下这事儿，补充道：“剃了光头，省得有检查的人再追着我瞎逼逼。”

    励绝眼睛都笑得眯着看不见，他把照片举在季遇脸旁边，细细对比：“没想到你从就这么野，这么喜欢装逼。”

    他又仰面躺在床上，继续补充：“我就不一样了，我以前可乖了。”

    季遇偏头看着他，点了个头：“可以想象。”

    励绝看着张扬跋扈，但季遇能感受到，这货其实十分单纯，也很天真。

    他都不懂这人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像个混混，结果连烟都不会抽。

    到这儿他便问了他一句：“你也是本市人吧，你中学哪儿读的。”

    “我？”励绝正侧着头蹭着季遇的被子，瓮声回答，“奉中。”

    “奉中？”季遇一愣。

    他记得奉中是所私立贵族学校。

    “励绝，你他妈不会是个富二代吧。”

    “啊。”励绝看着他笑，“你觉得我像吗。”

    季遇没话。

    “大神，别误会了，我只是长得像个王子，我们那个区只有奉中是全寄宿学校，所以我爸才把我塞那儿了。”

    季遇还是没话，抿着唇看他。

    励绝还在蹭被子，又迅速：“大神，这床全是你的味道。”

    “……那不然呢？”

    “你可以把这床被子送给我吗，过年这几天看不到你，我就闻它。”

    “你是不是个变态。”

    变态笑了声，用力把季遇拽下床来，然后翻身压住他。

    因想着马上要走，两人进屋时也没脱外套，都还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以至于压下来的瞬间与其是身体接触的感觉，更不如是本鼓鼓的、塞满空气的羽绒因着身体的靠近，愈发挤压变薄的感觉。

    励绝手指点了点季遇的脸，便埋下头来用鼻梁蹭季遇的脖子，蹭得季遇又痒又得憋笑。

    季遇觉得这人蹭一会儿就差不多得了，结果他就压着他不起来了，呼吸热热地扑过来。

    “变态你干嘛呢。”他问。

    “我在烙印我的味道在你身上，并等着味道发酵传到你被子里。”

    “……你真的有病。”

    就这样磨蹭滚蹭了好一会儿，他们终于出门了，先去象征性地下了个馆子吃年夜饭，然后去灿佛山等着看星。

    本来励绝还挺急的，生怕山顶的木屋旅社被订满了，一直催着季遇。

    不想等他们到时，全是空房，可以任他俩挑。

    他们在老板意味深长的眼神中，挑了一间挺的大床房。

    这个房间在木屋最后，有个后门可以直通室外，方便。又贴着极有年代感的娃娃年画，喜气也温馨。

    “这像不像洞房。”一进来励绝就开始满意地发表评论，“这福字儿窗花就贴得像个囍，你看看。”

    季遇下半张脸都埋在励绝送的灰色围巾里，慢悠悠地：

    “励绝，今晚就别想了哈。”

    励绝眉毛一挑：“想什么，我冬天也不爱运动好吧。”

    季遇撇着嘴角很讽刺地“嗯嗯”了两声。

    虽然不运动，但为了等黑夜彻底降临，他们还是躺在床上抱抱啃啃腻歪了半天，折腾到两人都筋疲力竭双双睡着。

    后面是季遇先弹起来的，把励绝掐醒：“喂。”

    励绝还闭着眼，很不耐烦：“干嘛啊。”

    “你还问我干嘛，他妈的已经十一点了。我们再不去看星星，只能去看日出了。”

    这话让励绝眼睛迅速瞪起来，二话不把被子蹬飞：“快走快走。”

    于是他们匆匆地推开后门。

    迎接冷风和茫茫夜色。

    “我靠好冷。”励绝直接一哆嗦，“这聿市一个南方城市怎么这么冷。”

    季遇也觉得今年诡异得冷。

    不过他更是无语：“励绝，你抬头看看，哪儿有星星。”

    他们双双仰着脑袋，在冷风呼啸中，面着又暗又沉、甚至有点儿红的天空。

    两人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励绝终于开口：

    “看这样子，好像是不会出现星星了哈。”

    季遇白眼要翻上天了：“滚回房间吧。”

    “但这天咋有点儿红啊。”

    “鬼知道。”季遇着就转身回房。

    季遇心里还是有点儿失望的。不为别的，就觉得和励绝在过年前的冬夜里一块儿看星星是件贼浪漫的事。虽然他本来就对星星出现抱有怀疑态度，但终究是有了期待。

    万一呢，万一他就能和励绝一块儿看到满天繁星呢？

    谈恋爱之后，总会忍不住用一些不一样的惊喜景色来验证标志自己的爱情。

    但浪漫主义还是被击溃了。

    等他们再次上床时，励绝便树懒般把季遇圈住，两腿夹着他的腿，两臂抱着他的身体，安慰道：

    “不好意思哈大神，那个观星app傻逼，只要天不塌，我们总会看到星空的。”

    他的脚蹭着季遇的腿，暖呼呼滑溜溜的。

    季遇嗯了一声：“睡吧。”

    “完了我好像睡不着了。”励绝，手指圈着季遇额前的头发，“你困吗。”

    季遇侧头看他，鼻尖对鼻尖：“还好，那你想干嘛。”

    “看春晚吧。”

    “？？？”

    励绝从被子里爬起来，伸手拿了下手机：“提前过年，就要有个年味儿。”

    “可明天才有春晚。”

    “随便找个前几年的呗，你肯定前几年的也没看吧，我也没看过。”

    “确实。”

    于是励绝坐直上半身，季遇靠在他怀里，几百年没看过春晚的两个年轻人为了营造年味，开了某年的春晚看。

    在春晚的前半个时，励绝一直在评头论足。

    “这灯光还可以。”

    “舞蹈好看。”

    “这明星是谁？”

    接下来半个时，励绝偶尔蹦出一句。

    “这品很好笑吗。”

    “这相声还不如我俩上呢，大神你特别适合当捧哏。”

    “我靠好无聊啊。”

    后面励绝干脆不话了，季遇也看得眼皮架，撑了老半天忍不住：“要不不看了，睡了吧，感觉仪式感已经有了。”

    他见励绝不搭理他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结果这货脑袋直接一歪。

    早就看睡着了。

    “……”季遇无语地把他手机从手里拔｜出来关了，抱着他缩进了被子里。

    第二天一大清早季遇就感觉到励绝在掐他，他困得很，不耐烦地嘟囔：“你有病啊，干嘛。”

    “大神，下雪了！”

    季遇这会儿脑子不清醒，没来得及消化他的话。励绝见这人还闭着眼，直接把他拽起来，亲自给他套上外套，裹上围巾，像推个脑瘫儿童一样把还没醒过来的季遇往门外推：

    “真的下雪了！”

    冰冷的雪花落到季遇鼻尖那一刻，他终于睁大了眼，瞬间变亮。

    从近处的树枝到远处的山岭，视野里的一片洁白把他惊艳得不出话来。

    竟然下雪了。

    他伸手，等着还在飞的雪落到手指上化开。

    雪还没化，励绝的吻就来了。

    季遇和他唇齿相抵，还能看到他睫毛上落着的银。

    雾凇晶莹，时间凝固。

    但季遇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

    果然，励·破坏气氛王·绝一亲完，就开始拍季遇的头发：“真他妈像头皮屑哈。”

    “……”季遇也抬手，去勾了下励绝的头发，似乎想去把那些细细碎碎的雪花儿夹下来，

    “你能不能点儿好听的词儿。”

    励绝笑眯眯的，拉着季遇踩着积雪往前走，沙沙的声音，也不管没戴手套，抓起一团雪就往季遇身上砸：“来架。”

    南方娃见雪总是稀奇的，更何况他俩上次经历下雪还是在学。起初他们确实是在认真且兴奋地雪仗，但着着，励绝便直接冲过来，把季遇扑倒在雪地上。

    他们滚在一块儿，开始笑，翻来覆去留下几个坑。

    “我们像不像孩儿。”季遇问他。

    “像，”励绝划了下他鼻梁，“但你更像雪。”

    励绝爬起来，掏出手机。

    “你要干嘛。”季遇也爬起来。

    “拍雪景。”

    他开始拍他们身体留下的几个雪坑。

    “这是雪景？”

    “那不然呢？我明年就设这个当锁屏。”

    励绝现在的锁屏是一个篮球，上面有和季遇两人球出汗后脏兮兮的手掌印。他喜欢拍这些有他和季遇印记的东西，觉得设置成锁屏最好。照片里有故事，也能暗戳戳地秀恩爱，关键是看着不骚不俗气，屏幕亮起来就觉得挺独特，甚至很有艺术感。

    季遇就没这些习惯，他从不设置这些东西，觉得麻烦。

    但他喜欢励绝这样。

    励绝比他浪漫。

    “大神。”

    “嗯？”

    励绝在给照片截取一个完美构图，边：

    “今儿除夕了，新年快乐哈。”

    季遇笑，接过纷纷扬扬让他惊喜万分的雪，

    “嗯，你也。”

    作者有话要：

    今儿除夕了，新年快乐哈宝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