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过年一家四口(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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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回上药时,伤处眼见的已是变回了原本的颜色,早上羊环也来瞧过,是后头几日再留神些,一日一次,最多再有三五日也就大好了。

    原本伤处狼藉凄惨,倒也就是正常的上药。可如今合着她欺霜赛雪,凝脂般的肤质,未免就是太过引人遐思了。

    尤其是对已然初尝滋味的人,是他造作的,想要推诿时,又唯恐她又要多想伤情,也就只好心如擂鼓地克制。

    这一回施药下来,提耶额间起了薄汗,他愕然分明地发现自己身上起了反应。

    江蛮红着脸掩好衣裙,一骨碌爬起来。腿间异物感分明,也就还带着最后星点的痛楚,更多的还是施药后不便行走的不愉。

    她记吃不记,却也是仍敢去招惹。明明觉出他的欲念,却还是一头朝床边人怀里扎去,扭股糖似得:“好饿啊!有没有早膳,我要吃些好的!”

    宽厚胸膛传来一声明显的震颤,只听头上压抑回道:“要吃什么,先放开我,才好与你去楼下拿来。”

    回应他的却是腰侧更紧的环抱和一身娇嗔喝令:“你这和尚,本公主令你抱我下去。”

    “放开。”沉稳语调冷了冷,带了些呼吸不稳的威胁。

    江蛮脑袋一所,扁了嘴软了嗓子磨道:“不放不放,我就不放!我一时想不出要吃什么嘛,你就抱我下去趟又如何了,若是不肯,我就自己去。”

    着刻意‘哼’了声,放开了手作势就要朝地上跳。

    双脚还未着地,腿弯腰下一紧,视线疏忽平移朝上,她整个人已然被他横抱而起了。

    这人瞧着清瘦,力气却是颇大,常年骑射的胳膊上肌肉匀称,周身躯干臂膀亦是健壮。又因他身量实高,而江蛮又是女儿堆里也不出挑的,是以纵是她吃得多,此刻被他横抱在怀,也是着实不必费多大气力的。

    脑袋紧挨在他肩头,江蛮觉出他身上炙烫异动,半是羞涩半是不忍,她伸手戳了戳那张俊脸,想要什么,却只是红着脸傻笑了下。

    ……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除夕那日。

    菖都城西,永宁坊二进院。

    江蛮动了府里众人,到这城西之地,同赵七一家作起了邻居。

    “快些快些,可别累坏了花仔。”江蛮手里抱了一大盒爆竹,又牵了那头叫花仔的骆驼,朝着正在厨间收拾年货的人喊着,“哎呀,你这系的是什么绳结嘛,我怎么结不开呀。”

    听到她唤声,提耶快步从厨间出来:“那绳结有特定的解法,公主别动。”

    一听这称呼,女孩儿立刻不满地叫起来:“你这和尚,怎么就改不过来。”

    “这么对着它的耳朵叫,可是要把它震聋了,果然是公主的作风。”提耶手下不停,也没看出他是怎么抽绳结的,只是两下里就把骆驼背上大包包的年货一一卸了下来。

    从前一日进了城,龟兹新王阔延孜汗继位的消息得到确证,西北大局已定,提耶但觉多年来筹谋得定,心境一下子开阔起来。

    他将年货卸完了,看着骆驼直了身子了个响鼻,忽的和煦而笑,禁不住抬手去揉了揉花仔的顶发。

    经年枷锁一去,他本就是个豁达之人,又到底年岁尚轻,免不得也真正生了些放下过往的念头去。

    “呀!花仔是我的,不许你乱动!”江蛮上前搂过骆驼脖子,不满地瞧着他。

    不过数日的功夫,他两个心结俱解,起话来越发同寻常夫妻一般。见她连一头骆驼的醋都要吃,圆脸鼓着着实可爱,被这年节里气氛染了,提耶发现自己的凡俗心思是愈发深重了。

    浅笑着走到她跟前,他俯身而下,一本正经地温雅道:“昨夜里公主还,你与我生生世世不分离,亦无分彼此,怎么到了白日里,蛮儿就忘了么?”

    朗日高悬,暖阳清辉洒入他深刻碧眸下,投出一片阴翳。这般形容暧昧和煦,让江蛮看呆了去。

    看着他抱起油纸包转身朝厨间去的背影,有炊烟袅袅自屋内漫出。这一刻,那高大身躯融入俗世尘嚣,显得烟火气十足。

    “我帮你生火吧。”她安顿了花仔,忙跑着跟了上去。

    “还是不必,已经巳末了,不敢劳公主大驾,我一人还快些。”又是一句不留情的大白话,其实初见时,江蛮就发现他不是个寡言之人,只是到如今,她才发现,提耶还是个颇会斗嘴的人。

    倘若他未曾出家,又会是个怎样鲜衣怒马的样子?

    思及他坎坷离乱的过去,她心口没来由得难受起来。看着他忙而不乱,手脚麻利地起锅炒菜,舀水生火,饶是冬衣厚实,那弯起的脊背也依然瘦骨分明。江蛮转身去分类年货,心中暗暗起誓,他肯还俗成全自己的执念深情,那这一生,她便要用十二万分的心意,待他好。

    释尊所赐,她会给他更多。

    也就二刻功夫,两碗滴了香油盖了青菜的素面就做好了。两个着话正要动筷时,外头院门呼喇开了。

    “蛮姐姐!”一个梳了冲天揪的童跑了进来,手上端了两碗剁好的肉菜陷,“阿翁这是新作的,留着你们夜里包。”

    童生得浓眉大眼,过了年也才五岁,却是贫家儿早当家,话举止都极是懂事。

    提耶颇喜欢这孩子,从他手里接过一荤一素两个陷碗,又从油纸包里捡了袋糖糕递了过去:“多谢了,你阿翁呢,可有要我们帮忙之处?”

    “阿翁阿婆都在编篮子呢,就我娘一个在忙年饭。”

    赵家穷苦,上门的女婿早早病故,便只有老两口同女儿当家,独自带这孙儿活命。他家原是住在莽山下两间草棚,日常只靠老汉驴车拉些菜蔬运个路人,得三五铜板维系。可他家却是实足本分的老好人,与江蛮的脾性投缘。先前几次与他家银钱,都是怎么也不肯多收,后来江蛮对赵七表明了身份,才将他一家接到城里住上了院。

    “瞿还想吃什么,多拿两包。”她蹲下身,正与那孩童一般高,颇怜爱地捏了捏他的脸蛋。

    “噫,男女授受不亲!蛮姐姐瞎捏什么!”赵瞿童生清脆,吞了口口水,竟连怀里的纸包也推了回去,“阿翁了,不叫我乱拿你们东西,还叫我早早回去,不要讨了人家的嫌。”

    那赵七着实耿直朴实,不但将她的身份守口如瓶,自觉无功不受禄,连孙儿再多拿人家散碎吃食都不肯的。

    童到底年幼,着话强自别开眼,却又去瞧那院里半卧的骆驼。

    江蛮嘻嘻一笑,趁空又去他脸上捏了把,在孩还未发怒前,她迅疾拆了个纸包,捏出块粘牙的酥糖朝他嘴里一塞,笑道:“孩孩你别馋,黏上嘴儿乖宝宝。话也不清了吧,告诉你!就你这东西,本……我若是想捏,家里姑姑定给拉一溜来,叫我挨个捏着高兴。”

    这话听着纨绔自得,从她嘴里柔声出来,听着却叫人生不起气来。嘴里酥糖入口即化,千丝百缕的,是赵瞿从未吃过的。冲天揪一甩,他学着大人的口气:“再来一块,不许告诉阿翁。”

    一会儿的功夫,提耶坐边上吃完了自己的面,就见那两个像两只偷油的老鼠把一个个纸包尽数都拆完了,赵瞿吃了一嘴点心末,连带着江蛮也吃了起来。

    “日日瞧你嘴里不停,正经午时不好好吃饱了,尽用这些点心撑肚子怎么行,把纸包合了,快去吃面。”放了碗筷,他起身一把将孩子抱起,刻意道:“瞿,看你蛮儿姐姐从这般乱吃,既坏牙也不长身体,你若学她,可是想将来同她一样?”

    童攀在他肩上,从高处瞧了瞧江蛮的胳膊腿,冲天揪拼命摇了起来。

    “不过瞿年岁尚幼,偶尔吃着玩也是常理。”着他单手抱孩子,另一手拎过数袋点心纸包,“走吧,我带着这些,叫你阿翁不可推辞。”

    在他身后,江蛮仰头看着这一大一,咧嘴露出两颗板牙,雪白齐整得对着太阳,冲赵瞿作了个鬼脸。而后她有些不情愿地坐回桌前,拿起筷子吃起了素面。

    是送了孩子就回来,可还没等她面吃到一半,院门复开了,却是提耶抱着孩子又回来了,手上纸包却是送了出去。

    原来赵家夜里要来个远亲,实在忙得连水也泼不进去,赵七见孙儿与这西域僧颇投缘,也就难得腆着脸将孩子托他代管。

    江蛮倒不嫌他碍事,三两口吃光了面,见提耶自去洗碗,也就陪着瞿一道喂花仔玩儿。

    一直到未正时分,暖阳西斜,他劈柴挑水,和面备菜,入乡随俗,也就一个多时辰,提耶一个人便将百二十张饺子皮擀好,往水缸上架了层隔屉,存了皮子夜里备用。期间江蛮和瞿来学,却是尽帮倒忙了,两个尾巴实在无事,便去院里用石子画地为牢,玩了半晌跳格子的游戏。

    玩者尽兴,干活的也不觉着累。万事齐备,听见外院里的追闹腾,提耶跨出厨间,便看见江蛮独占了最顶头的格子一脸得意,赵瞿跳着要去够她手里的石子儿,控诉她耍赖。控诉不成,童直接朝格子里挤去,却被江蛮一把抱起,又给放了回去。

    女孩儿挣红了圆脸,作了个招风耳吐舌的快意动作:“来呀来呀!”

    这一幕,让他驻足难言,转瞬间好似回到了自己童稚之年,也是这般活泼好胜。原以为这一生青灯古佛,再不染俗情分毫,可偏生遇着这么一个痴缠难推的人,他心下一片安逸温情,只觉着那张圆脸上的笑意,比这冬日旭阳,还要澄澈和暖。

    .

    菖都城的年节从腊月就开始了,除夕日百姓多于家中守岁,黄昏时,街道上本该寥落,只是西市附近多异族商旅,孤影茕茕,大年三十这日,反倒爱聚于酒肆茶馆,共跨汉历新年。

    城西院僻静,离着西市却只有二刻脚程。

    家中无事,过了未时,江蛮拉着赵瞿,提耶则牵着骆驼,同隔壁赵七过了,便一道去了西市游玩。

    直逛到日暮时分,各家酒肆灯火辉映。集市上才真正热闹起来,有扎动物灯笼的,吹糖人的,踩高跷放爆竹的,甚至还有许多外族客商,耍猴百戏,吹笛舞蛇。

    他三人穿行去市,便也总引来旁人奇异目光。要是一家人吧,江蛮和赵瞿不可能是母子,倒似姐弟。若都是同辈呢,边上跟着个提耶,又显然同他两个没丝毫血缘关系。

    正在瞿拉着江蛮猜灯谜的档口,堤岸灯火暗淡处一个胡商,状似无意地晃荡过来,走到骆驼身侧,酒醉般撞了下,继而吟唱着不知名的异族歌谣,复又去了。

    在他走后,提耶触及袖中纸笺,不由得变了脸色,隐去了全部的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