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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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四五

    “嗷呜——”流霜脑袋抬了抬,冲那少年大叫。

    醉酒人也学着流霜那模样,向少年嗷呜一声。

    少年面色更冷了几分,他穿着身比夜色更为深黑的长袍,腰后悬着一把镶金纹长剑,脚边躺着一只还未展开的孔明灯,及托于底部的松脂。

    流霜趴在飞舟边缘,往那只孔明灯上望了一眼,思绪微微回笼,细细地喵了喵,翻身出去。此刻飞舟距离屋顶约有三尺远,他这么一翻,便直直坠往地面。

    江丛云心猛地一跳,斜里一跨,揪住那只满身都是酒气的虎,再深深提气,稳住身形,站稳在院内。

    流霜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他前爪揪着江丛云肩上衣衫,翡翠绿的眸子里蒙着层水汽,头愣愣地抬着,也不知看没看清眼前这张脸。

    但许是看清了,因为他爪子动了一下,头往上蹭,还一边给少年传音:“江、江、江……”

    他没能江完,就出个嗝,酒气直袭江丛云面上,令少年不悦地皱眉。

    “江、江、江丛云……”流霜仍在努力喊江丛云的名字,飞舟上的醉酒人亦来到地面,足一踏,身一倾,手举在身前,分明是某套掌法的起势。

    “你要对我兄台如何?”醉酒人双眼微眯,阴恻恻道。

    江丛云掀眸瞟了他一眼,提步转身,朝院外行去。

    方才醉酒人在这富人家中一闹,家丁们多多少少都受了伤,富人尤甚,大夫们被重金请来,此时整座高楼灯火通明,却也没多余人手来看守大门。

    江丛云纵身跃到院外,醉酒人亦跟着,还不忘道,“快快把我兄台放下,否则,我要你好看。”

    少年淡漠地朝他投去一瞥,又低头问这只臭熏熏的虎:“他是谁?”

    “兄、兄台!”流霜一震,倾过身去认了半天,才对江丛云道。

    “……”少年觉得有些牙疼,根本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去片刻,这货不仅结识了新朋友,还在外面喝得大醉。

    澜虎湿哒哒的肉垫碰了碰江丛云的脸,然后转身朝醉酒人嗷呜。

    “嗷呜——”醉酒人也如此回应。

    “兄台,你莫慌,在下这就来救你!”

    宽阔的十字街,周遭门户紧闭,冷瑟清淡,高飞的孔明灯早已不见踪影,此夜无星无月,黑得甚是浓稠。借着某户人家院外灯烛,醉酒人猛地一眨眼睛,看准江丛云所在后,拍掌而出。

    江丛云旋身躲避,踩上街道中央的假山,居高临下盯着他。澜虎被他换到左手拎着,右手伸去腰后拔.剑。

    “兄、兄台莫慌!”流霜登时酒醒了大半,急道。

    醉酒人第二掌顿了一下,他收回步伐,道:“兄台请讲。”

    流霜甩了甩头,将眼前的模糊甩掉,:“兄台,江丛云是个好人,你不要他!”

    “你,和他,认识?”

    “我,和他,认识!”

    “竟是如此……”醉酒人面露惊讶,尔后抚掌一笑,“既然是兄台的朋友,那便是我的朋友,来,朋友,今夜你我同饮三百杯,不醉不归!”

    被提溜在半空中的虎也举起前爪,愉快呼喊:“三百杯!”

    江丛云眉头皱得更深,他举着流霜到自己眼前,声音很凉:“跟他告别,我们走了。”

    啪的一声,澜虎两只肉垫在少年脸上,同时他听见脑海里传来一道软糯的声音:“三百杯!”

    “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泡成酒。”江丛云咬牙。

    “江丛云!”澜虎喊了声他的名字,语气甚是欢悦,看来根本没听清少年的话,他放在少年脸上的爪子不仅没收,还将自己脑袋也贴了过去,额头抵着额头。

    这时候动嘴皮子话不大方便,少年亦用起传音术:“你不会以为这样,我便会放过你吧?”

    澜虎却久久没有回应,江丛云垂眼一看,竟是睡着了。

    江丛云扫了一圈犹自拳的醉酒人,取出飞舟,带着流霜往客栈行去。醉酒人眼见不对,高声呼喊,同时也把自己的飞舟唤下来,追在一人一虎之后。

    少年看了眼呼呼大睡的流霜,抬掌覆上灵石,骤然提速,哪知身后人竟也如此,且很快追了上来,与他齐头并进。

    “朋友,你也太不够意思了!”醉酒人皱着眉头和鼻子,狠狠地瞪着江丛云。

    见江丛云不答,他换了个思路,“还是,你是想换个地方喝酒?”

    少年无言地御着飞舟远离此人,片刻后又道:“西南处有一酒家。”

    “那我们,是去西南方?”

    “正是。”

    醉酒人眼前大亮,拍掌一笑,操纵着飞舟化作一道流光,倏尔即不见踪影,只剩下风里还留着他的声音:“那我先行一步,朋友与兄台,你们可得赶快了!”

    江丛云往西南方盯了一会儿,才往客栈的方向行去。

    老板和伙计们早已睡下,江丛云便没有擅自进厨房,而是找出一只木桶,往里丢进一张符纸。

    水霎时间沸腾,少年用冷水中和,温度稍可了,才把澜虎放进去。

    酒气并非以清水能轻易洗掉,江丛云思考一番,往水里放了颗香丸。

    流霜便是被这香气唤醒,模模糊糊间,他抓住搓揉自己的那只手,扭过身体,睁大了眼睛。

    “想吐。”

    幼年澜虎的声音很轻,眉头皱紧,不错目地望着江丛云。

    “忍着。”江丛云冷声道。

    流霜一点也不合作,他在桶里站起,前爪扒着边栏,呕了几声,但没吐出一星半点。

    “我约莫着你吐不出来,这种状况可能会持续到明日。”江丛云塞了颗药丸进流霜嘴里,“所以快睡,睡着便不难受了。”

    流霜轻轻一“哦”,从水桶中翻出,边走边将自己身上的毛烘干,等江丛云为他盖上被子,他忽然问:“我兄台呢?”

    江丛云忍着没有挑眉:“你还有心思惦记旁人?”

    幼年澜虎在被子里钻了钻,等江丛云熄灭烛火,才道:“他很有趣。”

    “他如何有趣了?”江丛云问。

    “他……”幼年澜虎整理着思绪,忽而听到窗户边传来一阵响,紧接着由内自外开,一个满身酒气的人翻进来。

    “哇!兄台!”流霜从被子里翻出,前足一踏,惊讶道。

    “兄台……”醉酒人在屋中晃了一下,捡了把椅子坐进去,翘着腿道,“你这个朋友忒不够意思,好的在城西南酒家汇合,却迟迟不来,害得我一人独饮五大坛!”

    五大坛……

    流霜吓得一懵,忙问,“你还好吧?”

    “好啊,怎么不好,我跟你啊兄台,那家的梨花酒真是够味儿,三十年的陈酿,啧啧啧,可惜你没来。”醉酒人眯着眼一脸回味。

    流霜好奇:“店叫什么名字呀?”

    醉酒人伸手一指江丛云:“你朋友推荐给我的,问他去。”

    江丛云自这人进屋后就眉头不展,现下被人指着,终于忍不下去了,他抽剑将这人衣领一挑,接着振袖开门,长剑挑着人一扔,再关上门。为防止这人使出方才那种手段,还分别在门和窗上加了一道符。

    醉酒人摔到走廊上后挣了两下,没爬起来,竟就那般睡去。

    江丛云回到床前,将探头探脑的虎一按,在用被子一遮,道:“以后别随便在外面认识人。”

    流霜在被子里拱了拱,露出眼睛:“我也不想的,他非要叫我兄台。”

    少年气笑了,“你不应他,他只会当你是只普通的猫。”

    “但是他也是修真人士,多认识几个同行,不好吗?”

    “那也得分人。”

    “哦……”

    幼年澜虎垂下脑袋。

    他在被子里又拱了拱,才闭上眼睛。

    流霜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身体长长数倍,前爪成手,后腿更加粗壮,能直起身来像人那般行走。

    但情况不容乐观,他身处在似雾非雾的环境之中,周遭一切看不真实,但本能告诉他四下危机潜伏。

    流霜不敢乱走,却也不得不走,因为地突然晃动起来。

    “江丛云!”

    他喊了一声,但无人回应。

    “江丛云!”

    周围依旧没有声响。

    恐慌使他加快脚步,从走变为跑,但跑着跑着他忽然撞上一堵冰冷的墙面。这让流霜不得不改换方向,可没走多久,又碰了壁。

    “江丛云!”流霜再度呼喊,“江丛云你在不在!”

    “江丛云!”

    ……

    他喊得声嘶力竭,也渐渐失了力气,正欲坐下歇会儿,头顶突然伸了只手下来——

    *

    门窗紧闭,房间内光线昏暗,江丛云坐在床尾盘膝坐。

    若是以往,他会选择坐在椅子里,但流霜这虎未完全酒醒,指不定半夜会闹幺蛾子。

    江丛云瘫着脸扫过被子里鼓起的一团,正要闭目,却听得他传来很轻的呼喊。

    “江丛云——”

    “怎么?”少年拧了下眉,探过身去将被子稍微拉开。

    这虎缩成一团,前爪抱着后脚,在床间不住滚动。

    少年伸手帮他摆正身子,澜虎一个翻身,两只前爪抓住了他的手。

    “江丛云——”

    少年无言瞪他,传音道:“你能不能别在梦话的时候也使传音术?”

    “江丛云你在不在!”

    “……”少年叹了口气,“我在。”

    但流霜没止住对江丛云的呼喊,抓着他手的肉垫也渐渐开始变化。

    爪子上绒毛褪去,五指分化出来,柔软细嫩,仿若无骨。和澜虎形态时的长毛一样,发也如银雪一般,白得晃眼。

    流霜在被子里滚了一下,这次江丛云事先有准备,跟着将被褥一扯,把这家伙盖住。

    他裹着被子翻了个圈,没想到一头撞到江丛云膝盖上,便哼哼唧唧着退后,往另一个方向滚。

    流霜跟条虫似的滚来滚去,闹得江丛云眼前有点烦,可他伸手一摁,这人就乖顺了。

    江丛云撩了一把流霜披在被子外的长发,又探过去看了看他的脸。与上一次见到时相比,流霜五官长开了一些,约莫是从七八岁长到十来岁的程度。

    他思索着流霜的年纪,像他这般体型的虎已是十五岁,而人形只有十岁,如此看来,幼年时期岂不是还要持续约莫二十年?

    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转念一想,越是高阶的灵兽,成长便越缓慢。流霜如此漫长的幼年期,正是品阶的象征。

    他帮这货掖好被子,转身欲下床,没想到那混蛋伸出条腿来踹了他一脚。

    江丛云轻声一“啧”,飘了张符过去将床上暖着,便坐进椅子里,合目调息,不再管流霜。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被子里鼓起的那团渐渐缩。

    卯时三刻,白色的毛团忽然蹿出被子,跑到江丛云脚边,以爪拍地,大声叫道:“我做了噩梦,梦见你把我装进一个酒坛子里了,你还晃着那坛子,不准我出去!”

    江丛云缓缓掀起眼皮:“那你以后还偷喝酒吗?”

    “都怪你,吓唬我要把我泡成酒!”流霜气得掰下江丛云的手啃了一口,然后尾巴一甩,作势要出门。

    “去哪?”江丛云凉丝丝的声音响起在他身后。

    “陈记醉鸡!”流霜脑袋一扬,神色十分得意。

    江丛云瞪他:“你就这样去?”

    “哦……我忘了。”流霜正要碰到门的爪子一收,垂着眼回头,“在梦里我是个人来着。”

    “先洗漱,然后我带你去。”江丛云摊开的手掌松松一握,起身拿起架子上铜盆,将门开。他眼一垂,便瞥见昨晚被扔出的醉酒人。

    少年微微有些惊讶,按理这个时辰,客栈的伙计应当已经起身准备开张,却为何连廊上横了个人都没发现?

    流霜慢了江丛云一步,跨过门槛时亦是吓了一大跳,当即上前一拍,叫了声“兄台”。

    “哦……兄台……”醉酒人缓慢睁眼,看清面前那澜虎脸后又眨了眨,许久才反应过来,“是昨夜的猫兄台啊。”

    “我叫流霜。”澜虎道。

    “我姓方,名子钰,叫方子钰。”方子钰翻身爬起,弯腰抓起流霜的前爪摇了摇,“幸会幸会。”

    “走了。”江丛云淡淡地了两个字,绕开方子钰朝楼下行去。

    方子钰一拍脑袋,“兄台的朋友,江……丛云?”

    “对的,没错。”流霜拍拍方子钰脚背,拔腿去追江丛云。

    帘走入后院时,正巧见伙计跑进来,急急对江丛云道:“公子,听你的大白猫和另外一人得罪了庄老爷,现下庄老爷正带人找过来呢,你且带着你的猫寻个地方,避上一避。”

    跟在流霜身后的方子钰隔着布帘,扬声问:“另一人?什么样的人?”

    “是个着明黄衣衫的男子。”伙计本想再细致描述一番,可方子钰卷帘踩进后院后,愣住了,“就……您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  三九四九冻死老狗,我这条老狗已经被冻死了……大家多注意点,别像我这样感冒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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