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和华很想问问那些究竟是不是全部, 但他放开了路西菲尔的手，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指着自己的肩膀：“这只是深渊里的旧伤,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那么紧张。”

    路西菲尔讶异地道：“您在深渊里受伤了？！”

    没人见过神受伤的样子，在所有天使的印象中, 神最后都是完胜了黑暗的，路西菲尔也这么认为。

    耶和华, “都是过去了。”

    “对不起，我没有尽到守护你的职责。”路西菲尔由衷地感到自责。

    “你尽力了, 真的。”神金色的瞳仁中难掩激赏。

    沉默了一会儿，路西菲尔：“神, 明天就是例会了, 您衣服上的血迹……”

    就算其他天使们看不到神的真容，只能看到一片光，但是一直穿着带血的衣服坐在神座上也不好吧。

    几乎从不用换衣服的神这才想起这回事, 不加思考地：“换一件。”

    他手中亮起的圣光化作丝一般的光线，彼此缠绕交错，很快就有了衣袍的轮廓, 不多时就实体化成一件长袍, 与他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他刚要扯开身上的那件, 路西菲尔：“神, 槿我帮你吧。”

    耶和华怔了怔，又摸了摸粘在肩上的血迹，“我先去沐浴, 然后再换。”

    他站起身，绕过神座走向神殿的后方，路西菲尔犹豫了一下，想到要帮神换衣服，就跟着走了上去。耶和华也没有阻止他。

    已来过神殿无数次，路西菲尔对神殿的主殿早已不陌生，但出于对造物主的尊敬，没有神的允许，他是不会在神殿中随意走动的，并不知道神殿原来还有一个后殿，而且这么庞大。

    光明神殿自创*世之初就已经存在了。

    它完全由神的力量具化而来，构架于至高天的特殊空间上，其内部的空间是可以无限延展的。

    神想要构造什么样的宫殿都可以，但他偏偏选择在神座上独坐。对他来，神殿中的任何一个地方与神座本质上都没有区别，而他偏爱神座仅仅是因为习惯了。

    神殿后方漫长的走廊里充满了光明元素，走廊两侧除了单调统一的石柱还是石柱，放眼望去前方的路被一层似有若无的光雾遮蔽着，看不到尽头，就像他看不透笼在神身上的光辉。

    按捺着好奇与讶异，路西菲尔默默跟随神在走廊的一道门前停下。

    推开门的霎那，天使长便看到一个庞大的水池，金色的光点漂浮在水面之上，好像水面上蒸腾出来的渺渺水汽。

    那池中的灵质如水一样澄澈，质地也如水一般浓稠，表面反射着至高天的光芒，呈现金色的波光。

    和神殿一样，这水池的空间也是特殊的。池水中的灵质看起来无比纯粹，路西菲尔问：“神，原来您一直是在这里沐浴的？”

    耶和华：“这是第二次。上一次是光暗之战后。”

    路西菲尔正撩起神的长发，想帮他把身上的衣袍脱下来，听到神的回答，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难道神只洗过两次澡？

    注意到路西菲尔停顿的动作，神平静地：“就是你想的那样，只有两次。”

    路西菲尔：“……”

    虽然身为神祗，身体上可以不染纤尘，的确用不着洗澡，但这么多年只洗过一次，也太……省水了。

    路西菲尔暗暗地想，这么好的水自己一天一定要泡上两次。

    神的袍子是没有扣子和带子的，显然神不喜欢这些累赘的东西，路西菲尔心地帮神把衣袍脱下来，发现他的衣袍里面就没穿什么了。

    也难怪，神独自一人在神殿里生活，什么都简化了，自然不会注重这些，而且他的身上有圣光包裹着，没有天使能够看得透，如果他愿意，什么都不穿也没有人知道。

    不定……假如神不是为了给他看到自己，其实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穿。

    路西菲尔的视线避开了神的身体，当神的下半身完全没入池水后，他才重新转过视线。

    神肩膀处的伤口虽然愈合，却仍留着一道疤，周围布满金色的血迹，路西菲尔跪在池边，“神，我帮你洗吧。”

    耶和华本想拒绝。但化作白鸟时，路西菲尔轻柔的抚摸给他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很想回味一番，也就有了答应的意思。

    他首先检查了一番自己体内的神格，确保黑暗神格确实处于沉睡状态无法出来搞事情，才点了头，靠在了池边。

    天使长微笑着撩起水，将神肩膀上的血迹清洗干净。

    对他来为神净身并不是一项劳动，而是一件很神圣很美好的事，大概就和净化自己的心灵别无二致。

    洗完肩上的血迹，他又将神氤氲在水中的银发拢在一起，一点一点地清洗梳理。

    耶和华倚在水池边，逆着星辰投下的光芒，看着自己最倚重的天使穿着洁白的长袍，虔诚圣洁地跪在身边。金色的长发有一缕垂入水中，发梢漂浮在水面上，似有若无地摩挲在他的腰间。

    路西菲尔的动作很轻很舒适，第二次洗澡的耶和华这才发现洗澡是件很舒服的事，乖乖地靠在池边一动不动。

    舒服和惬意让意识有些松弛，加上压制黑暗神格的疲惫还没有完全消去，神望着没有尽头的池面，神瞳泛出银白的颜色，意识不知不觉来到了法则的世界。

    他像往常一样沿着无穷无尽的法则丝絮游走，走着走着，竟抵达了一处未曾到过的地方。

    在他的面前升起，原本属于黑暗的天际被染上了浅浅的金线，明暗之间，几朵薄云飘在空中，投下淡淡的影子。法则的世界现出了变化多端的颜色，一切都十分真实。

    广场上青石砖铺就的路面还微微有些潮气，他走过一群在石头缝里找吃的的鸟，坐在一座略显破旧的石像边。那是一个神像，被雕刻的石头花朵环着，可以看出曾雕琢得非常精细，只是现在早已裂痕斑斑，被粗暴地堆在一边儿。

    他将视线投向广场，清的冷风中，一串急迫的脚步踏在石板路上，惊飞了找食的鸟，两个天使正引着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奔向不远处的城门。虽然距离尚远，他也听得到他们急促到就要紊乱的心跳和喘息。

    一个天使：“罗得，带着你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去琐珥城吧，神将降下天火毁灭这座罪恶的城池。”

    被叫做罗得的人背着简单的行李，拉着妻子一起跪地，向天使乞求着：“天使，神就不能赦免这座城吗？”

    另一个天使：“既然神怜悯于你，你便逃命吧，不要回头看，也不要停下脚步，往山上跑，免得染上灾祸。”

    他看到罗得一家踉踉跄跄跑出无人看管的城门，又跑上城门外的山包。

    他们刚刚逃出城不久，无尽的火焰就从从天而降，一瞬间烈焰滚滚，将华美的城池和城中的一切化作灰烬。

    他坐在火焰之中，神瞳被火光染成淡淡的金红色，身边破损的神像在烈火中煅烧着，发出咔咔的响声。

    他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索多玛城已不复存在，他的眼前是一片焦黑的灰烬和被泥土掩埋的废墟。

    他听到身后有人踏着碎石和焦土走来，回身之际，看到路西菲尔已逆着天光站在他的身边。

    那绝美的五官配上迎风张扬的黑色长发妖艳到了极点，他的六支黑翼在风中落下巨大的影子，投注在神的目光中，也在人类灵魂深处埋下永远挥之不去的恐惧。

    如果金发的路西菲尔代表了光明与圣洁的极致，那黑发的路西菲尔便如同黑暗与邪恶的极端。

    路西……

    他圣洁美丽的天使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耶和华从冥想之中回到了现实，意识到刚才好像做了一场梦。

    只不过从梦境中挣脱出来的他的神识却一丝一毫都得不到解脱与放松。

    ——因为他没有梦。

    他的梦境便是对未来的预见，他所梦到的东西都将成真！

    曾经他梦到过和黑暗神的战斗，也早已梦到过深渊。虽然那时无法预言胜负与细节，但这些最后都一一实现了。

    而这次他梦到的是毁于天火的人类城池索多玛和成为魔君的路西菲尔。

    难道路西菲尔注定逃不过被摆布的命运，一定要成为黑暗神复活的容器吗？

    回想路西菲尔黑发的样子，耶和华忽然觉得自己面对的已不是路西菲尔，而是复活后的黑暗神。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你要用这种方法作为对我抢走黑暗神格的惩罚么？！

    路西菲尔在池边正梳理神的头发，见神阖上眼睛悠然似睡的模样，更加放缓放轻了动作。就在他对神全无防备的时候，耶和华忽然睁开眼睛，猛地扣住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拉进水里，抵在池壁上。

    神突如其来的动作的确让路西菲尔始料未及，但天使长近身作战的能力毕竟在天界排行第一，即使再突然的袭击也不会真正为难到他，他甚至还可以有充分的时间进行反击。

    不过面对神突来的动作，他放弃了所有反抗的余地，任自己狼狈不堪地摔进水里。

    路西菲尔调整动作悬浮在水中，惊讶地看着拽着他衣领的神祗眼中浮现出冷峻与敌对的意味。

    这样的冷峻与敌对也让他禁不住有些战栗。

    “神，您……您怎么了？”

    路西菲尔觉得这是自己第二次看见神这样的眼神，上一次是在深渊之前，耶和华与黑暗神决战的时候。

    不，不止这样，这一次神清明的眼神中也似乎饱含了怨怼。

    看到路西菲尔担忧而惊恐地看着自己，神也意识到把对未来的预见和现实弄混了，他收回了控制着路西菲尔的手。

    但是池水虽然看上去清澈透明，实则非常深，几乎触不到底。

    没有了耶和华手上的助力，路西菲尔的身体猛地向水下一沉。

    耶和华双手插入路西菲尔腋下，捞起他的天使，“我只是忽然想起了黑暗神沙卡利曼，竟把你当成了他……”

    听到神的解释，路西菲尔无法理解神怎么会把自己当做那个魔神，只好微笑着安慰他，“神，我是路西菲尔，永远都是您的天使。”

    他们的身体离得很近，在水下近乎贴在了一块儿。

    路西菲尔近距离看见神的裸*躯，不自然地避过视线。

    梦中他见过神的躯*体，没想到今天看到真实的，竟与梦里的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