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多玛的国王撒修刚刚经历了一场痛快的宴饮, 这会儿正头脑发晕，发走了所有的仆人后, 独自一人靠在王座前盹。

    忽然，厅堂里的油灯骤然一暗，好像被一只大鸟黑压压的羽毛遮蔽了光亮。

    撒修体格壮实, 非常善战，酒量也不错, 感觉到厅堂里的氛围发生了变化，他的酒已经醒了大半。

    “谁？谁在那儿？”

    他直起身, 拔出腰间的短剑，警觉地观察四周, 目光最终落在大厅的正中央。

    一个人正站在那儿, 黑衣黑发，浑身凝重得好似黑暗就凝结在他的身上。

    “不用紧张，是我。”撒旦叶缓缓走向撒修, 对他做了个手势。

    当撒修看清来者是谁的时候，激动地跪在地上，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王座让给了对方。

    “使君, 您有什么吩咐？”

    撒旦叶理所当然地坐在国王的宝座上, 压抑的光影让他的帅脸邪魅至极, 本身就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使君, 神对我的虔诚还满意吗？”

    撒修重重地抚着自己的心口，仿佛要把自己的心脏都挖出来看。

    看到他心翼翼的表情，撒旦叶露出颇为满意的笑容。

    人类散居之后, 其中的一部分仍然坚定地信仰耶和华，但另一部分，已经在他和别西卜的荧惑之下开始信奉巴力神了。巴力就是路西法在人间界的化名，虽然这个时候人类的语言已经分化，但在这些人的语言当中，“巴力”都有太阳，光明和力量的意思。

    他们信奉巴力，愿意为自己的神付出一切，这种信仰与外族人对耶和华的信奉同样虔诚，因此导致了无数次大大的战争。有的时候，战争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原因，只因为他们的信奉的神不一样，彼此看不惯而已。

    魔族对这些战争一直是喜闻乐见的，他们骨子里好战，当看到人类之间的争斗，总会让他们想起自己经历过的战争，只是在路西法的统治之下，如今的战事已经少之又少了。

    所以撒旦叶和别西卜在人间界所做的事，每一件都成为了魔族茶余饭后的谈资，得到魔族们的极大关注。

    不过让撒旦叶高兴的是，他和别西卜所控制的索多玛、蛾摩拉、以及巴比伦和亚述国的战斗力都非常强悍，巴比伦和亚述甚至已经有了帝国的规模，在它们的征战之下，信奉耶和华的人被压得越来越厉害，生活得也越来越艰难。

    收起满意的微笑，撒旦叶的表情又凝重了下来，“还不够，撒修，你的王国要想得到更多神的庇佑，还要献上更多祭品才行，尤其是异徒的首级。”

    撒修深信不疑地点头，“使君，这我一定会去做，那些异徒竟敢玷污吾神，他是邪恶的化身，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就对了。”撒旦叶敲完自己的仆人，缓下语气，“好好享受你的酒肉和女人，这都是你的战利品，是你应得的。但你也不要忘记该作什么，别忘了这些最终都是在谁的庇佑下获得的。”

    “是的，使君，我都谨记在心。”

    一阵低低的笑声过后，当撒修再抬起头来，撒旦叶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他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幻影，但他对他的力量深信不疑。

    刚离开索多玛王城的范围，撒旦叶就停住了脚步。他站在星光下，仿佛在对空气话，“出来吧，藏着算怎么回事？”

    空中传来羽翼拍的声音，倏然之间，米迦勒已经在他面前现身了。

    撒旦叶似乎吃了一惊，但他的语气中丝毫没有吃惊的意思，“呵，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副君殿下啊，埋伏在这儿是什么意思？”

    “撒旦叶，住手吧！”米迦勒，“索多玛贪得无厌，到处烧杀抢掠，你还想教唆他们继续作恶么？”

    “让他们反对异徒我承认，你们不也是这么做的吗？”撒旦叶向米迦勒逼近了两步，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但作恶不是我教会他们的，那些烧杀抢掠本就存在于他们的天性当中，你以为他们还是伊甸园中的亚当吗？天使长，看来是你该清醒一点了。”

    “咻”地一声，米迦勒已抽出光耀之剑，架在撒旦叶的脖子上。这些年来在人类身上与魔族的较量真让他郁闷，还不如战场上直接一架来得痛快。

    撒旦叶不闪不避，只是淡淡地对米迦勒：“天使长大人，奉劝你冷静点。我们有约定不在人间界动手的，难道你想撕毁契约吗？”

    米迦勒对撒旦叶确实感到很无力。人类对魔族总是那么轻信，不过一点儿花言巧语或是恩威并施，他们就中计了，然后死心塌地地被魔族牵着鼻子走。只是这个索多玛实在堕落得最为彻底，它没有巴比伦和亚述王国那样的实力，想要崛起也不是短时间能够做到的，所以撒旦叶就干脆教唆它彻底堕落下去了。它既淫*乱又好战，搅得周边国家怨声载道不，也把它的淫靡和颓废像瘟疫一般散播了出去。

    颤抖地收剑回鞘，米迦勒惋惜地：“再这样下去，索多玛早晚要亡国的。”

    “灭亡了又怎么样？会有新的国家代替它的。人类既然会生生不息，王国也会一个接一个，这些不用你费心了。”毫不在意地完，撒旦叶从容地走进身边形成的黑洞里消失了。

    索多玛的罪恶在天使当中已经传开了，米迦勒虽然知道神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还是在一次例会上提起了它。

    到索多玛，炽天使们就议论开了。

    他们都看不到它的未来，想早点结束这个城市，然而它偏偏又如此顽强，周边的国一时都无法战败它。虽然天使们知道结束索多玛城会中了魔族的计，但再让它这样颓废下去也不是办法了。

    人间界。

    清的雾气还没有彻底散去，曙光还没有穿透昨夜城市的淫靡。

    整个城市都在宿醉。

    这时，原本浅蓝色的天空忽然出现了一个通红的亮点，好像一颗燃烧的星。那颗星星越来越大，从一个点变成了一个面，整个天空都被火红的光芒照亮了。

    还在头痛的卫兵看到这一幕，以为又是自己眼花了。

    可下一秒，那团红色已伴随着翻滚的火焰和灼热的温度降临在索多玛，倏然间天火就将整个城市包围了。

    火势熊熊，没有任何遗漏。地上的所有生命都在一瞬间逝去，没有什么痛苦。

    没有多久，索多玛城就化为了废墟，除了木枝燃烧时发出的悉索噼啪声，地上一片死寂。

    路西法在城市的废墟中找到了耶和华，他正坐在一个倒塌的神像旁边，对着瓦砾和废墟等待着。

    从云端降下的一道天光虚虚地笼罩着他，在这片死地的衬托下，格外孤寂。

    许多时间过去了，除了瓦砾间逸散出来的烟尘，没有一个干净完整的光明灵魂从死去的肉*体上释放出来。

    一个都没有。

    耶和华叹了口气。这果然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城市。

    路西法远远地望着他，似乎被他如此孤单的背影所吸引。

    在他的记忆中，神没有背影。他总是单独，或是被簇拥着坐在神座上俯瞰着世间万物，不曾真正地走在他们中间。

    但什么时候起，他觉得曾经高高在上用圣光把自己隔绝起来的神祗似乎也有了一丝悲悯，又是什么时候起，神祗的目光离开了天堂和神坛，脱离了纯粹的理性，开始探索起微不足道的感性来了呢？

    黑翼投下密密的影子。路西法慢慢地向光明神接近。

    忽然耶和华回过头来，目光和他的对接在一起。

    这一瞬，他感到周围的时空出现了些微的颤动，仿佛另有一双眼睛透过时空在注视着他。

    “果然，这一切都会发生。”耶和华幽幽地。

    路西法坐到耶和华身边，叹惋般地：“看来这一次我也赢了。不过我答应你毁灭索多玛和蛾摩拉，并不是为了你。”

    “哦？那是为了谁？”

    “为了亚当。”

    耶和华看着他，等他下去。

    “我让亚当坚信他的后代会达到辉煌，可是这些人让我替他失望。”

    “他们都是亚当的后代。”耶和华，“抛开立场不论，你还是从心底里喜爱人类的吧，路西？”

    路西法只是笑了笑。

    他也不清楚。也许吧。

    他看着眼前的废墟。当天火降临在这座罪恶之城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想起了魔界第四层的索多玛城，虽然它的规模和繁华比魔界的索多玛都差得远了，但它们同名。

    光暗之战期间，他也曾下令对索多玛屠城。他仍记得那感受，亲手毁灭一座城池并不能带来快慰，相反，他只觉得遗憾。哪怕他终结的是罪恶。

    他觉得耶和华此时心里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忽地，他对神：“你也为他们伤心吧？”

    耶和华的头向路西法靠近了一点儿，甚至有些亲昵地：“我没想到亚当的后代会堕落至此。但我还会给他们机会的。我们再赌下去？”

    “当然！”

    在他们的远处，黑发魔族抱着手臂凝视着并肩而坐的耶和华和路西法，只觉得眼底干涩，心中不是滋味。

    他将视线从他们身上扭开，遥望眼前的废墟。虽然路西法禁止魔族和人类有染，但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被神亲手毁灭的就不止是索多玛，恐怕还有人间界所有的城市。

    想到这些，撒旦叶一直汹涌的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丝突破口。

    废墟旁边，路西法站起身来。随着他的转身，废墟间升起一股黑雾，涌入魔王张开的黑翼之间。

    那是人类背弃光明后的灵魂。

    没有一句话，路西法离开耶和华，向他的首席魔王走来。

    “你做得很好。”他拍拍魔王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