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造物之身都伤不了缪斯, 还能够伤得了我吗？”沙卡利曼轻蔑地看着路西菲尔，就像看着一只渺的动物。

    路西菲尔从没受过这样的轻视, 这眼神让他感到极端地愤然。但在疼痛和怒视之外，他忽然绽开一丝微笑，竟让沙卡利曼顿时有了寒意。

    “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沙卡利曼哼笑一声, 手中凝起一团黑光，准备给天使致命一击, “记得我的话么？我要用你的灵魂重塑我的使魔。”

    纯粹的黑暗之力汇聚在黑暗神的掌心，如果被这样的力量击中灵核, 再强的天使也会飞灰烟灭。但沙卡利曼的力量还未曾落下，缪斯已踉跄着回到他的身边, “沙卡……”

    “你……”沙卡利曼侧过头, 正看到缪斯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血液被凝住的感觉第一次袭入了黑暗神的意识。

    是恐惧。

    “不……不！”沙卡利曼收回了自己的力量，向身边一揽，把少年纤细的身体抱在怀里。

    得到了这片刻的喘息, 路西菲尔终于得以从黑暗神的压制中脱身。

    “神……”路西菲尔来到耶和华面前，虽然右手受了伤，但他毕竟为神创造了杀死缪斯的机会, 更欣慰的是, 神竟然明白了他的想法。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吗？

    耶和华拉起天使流着血的手, 用圣光暂时止住他的伤势。

    这一刻, 看到路西菲尔蓝眸中无法掩饰的微笑，耶和华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天使为创造者受伤甚至是死亡都是应该的。但看路西菲尔面带微笑地受伤，耶和华的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

    感觉右手的痛觉已有所缓解, 路西菲尔望向缪斯，他能明白神祗心中的仁慈，假如不是敌人、不是为了他的神，他真的不想让他死。

    缪斯的胸口散发着明亮的光，周围犹如被神火灼烧过一般，呈现出炽白的颜色。

    “不……不不……”沙卡利曼紧抱着缪斯，就像抱着生命中最重要的宝贝，“我们走了那么长的路，现在离最后的胜利只有一步之遥了，我不能失去你，缪斯。”

    “只有一步之遥，但哪有那么容易……”缪斯抚摸着沙卡利曼的脸，气若游丝地，“都是因为我，否则你会比现在更强大的……我愿成为你登顶之路的祭品，或早或晚都没有关系……”

    缪斯窝在沙卡利曼怀里，释然地指着自己的额头，低低地，“拿去吧，它早该是你的……”

    “傻瓜，傻瓜……”沙卡利曼咆哮着，转而声音竟有些哽咽。

    沙卡利曼好像变了个人，他身上的嚣张和霸道不见了，只有深深的悲伤包围了他。如果神也会老去，他便突然从一个壮年蜕变成了迟暮的老者。

    “缪斯，我根本不想享受什么至高的荣耀，我只想解决掉威胁我们的最后力量，然后和你在一起。终极的力量啊，我早就不稀罕了……”

    他们是残酷竞争之路上的胜利者，但是不知不觉间，他们都已厌倦了。

    他抱着缪斯即将消逝的身体，眼神暗淡，低低地倾诉着，仿佛不甘心心爱之人的过往将因死亡而被彻底埋没。

    那些关于缪斯鲜有人知的故事，每一个对他都有难以衡量的分量。

    “在我意识到自己命运的时候，这许多年来，只有他一直陪伴着我，只有他……他觉醒得早，但在获得自主意识后再没有融合过别人的神格，所以这么多年还是个少年的样子……”

    死亡笼罩了神祗的身躯，黑色的光点在缪斯的身上扩散开来，闪耀华彩的六角形神格自他的眉间溢出来，散发的微光照亮了缪斯平静而幸福的脸。

    沙卡利曼留恋地抚摸着缪斯的脸颊和头发，然后将那神格握于手心。

    神格受到感应忽然光芒大放。于此同时，沙卡利曼额上也闪现出了更加复杂的神纹，很快，神格在沙卡利曼的手中消失不见，而黑暗神的气息忽然变得更加强大了。

    失去了神格，黑色的光点从缪斯的身上溢出得飞快，几乎在沙卡利曼将神格收入的同时，他的身躯已消失殆尽。

    沙卡利曼站起身，抓住最后一个即将逝去的光点，发出悲鸣，“缪斯，我们现在合而为一，我们永远同在。”

    沙卡利曼释放的力量让路西菲尔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他展开六翼抵抗黑暗神骤然释放的神威。好在耶和华就在他的身边，至纯的光明气息帮他缓解了压力。

    神对路西菲尔：“离开吧，这不是你的战场！”

    “我只是想……”

    “接下来你什么忙都帮不上，走吧，带着天使们去新世界！”

    “新世界？”沙卡利曼一步步向前走来，满身都是绝望，“他哪也去不了。既然缪斯死了，你们都要死。”

    恐怖的力量从沙卡利曼身上释放出来，如同困兽之斗，趋于疯狂。

    受到神力的引动，近于虚无的空间里展开了无数空间缝隙，对天使来步步都是陷阱。

    沙卡利曼的力量在黑暗的中心蔓延开，无数漆黑的光柱射下来，几乎把剩下未被摧毁的神殿都尽数摧毁。

    路西菲尔在黑暗的攻势下左右躲闪，忽然他的脚下一空，正好踏入一个刚刚开的空间缝隙之中。

    空间缝隙是法则不稳定时的产物，它的产生和消失没有谁能够控制，如果天使不心掉进了异时空或者迷失在混沌里，那么回来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就在路西菲尔将要掉落在缝隙中的时候，耶和华出现在他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带离缝隙。过猛的力道让路西菲尔站立不稳，一头摔在光明神怀里。

    耶和华紧紧地抱住天使，不敢让他离开自己。

    神与神之间的战争到了这样的程度，空间法则受损，连神本身都开始控制不了所在的时空。

    “路西，你要离开这儿。”神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空间缝隙，对路西菲尔：“我把通往新世界的咒语交给你，你就是我现在全部的希望，不能有任何闪失。”

    路西菲尔很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把咒语交给了米迦勒，但他还没有开口，一团光忽然自耶和华的手中升起，冲破沙卡利曼封锁的天层，在浓重的天空中飞快地扩张成一个由光芒围成的空间，尽头直通往黑暗深渊的出口。

    耶和华指着那光柱，松开了揽着天使的手，：“去吧。”

    路西菲尔还有些犹豫，但他知道这个空间已很不稳定，掌握了更高层次空间法则的光明神可以对沙卡利曼在缝隙中的行动了若指掌，但在自己看来却毫无规律，无法预见。

    “我……明白了。”路西菲尔艰难地回答，转身离去。他不想成为神的负担。

    眼看路西菲尔就要抵达那出口，沙卡利曼忽然消失在身边形成的空间缝隙里，耶和华用神识盯紧了他的方向，发觉了他的目的。

    “路西，他在你的前面！”

    神话音未落，路西菲尔面前开的缝隙之中，沙卡利曼的神剑已劈了下来。

    “路西！”耶和华大喊了一声，几乎同时挡在了路西菲尔和黑暗神剑的中间。

    剑锋刺透耶和华的肩膀，强大的冲击力将光明神掼得向前踉跄了几步，神血喷了出来，溅了他们一身。

    路西菲尔也差点被耶和华扑倒，剑上的魔气擦过他的胳膊，侵蚀的力量瞬间将他的皮肤割得血肉模糊。

    看着满眼的金色，他顾不上疼痛，只感到深深的自责，神的血是滚烫的，几乎灼伤了他的灵魂，让他的内心备受折磨。

    金色的血液点燃了沙卡利曼最后的疯狂，他血红的眸子瞄向耶和华的后心，想要抽出剑来。只要一剑击中要害，对方就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他们之间的较量就分出高下了。

    然而他没想到耶和华竟然一手握住剑锋，死死将剑身固定在自己的身体里，让他一时也无可奈何。

    “耶和华，你以为这样就能挽回你的败局吗？”沙卡利曼贴近光明神的后脑，狞笑，“你还能撑得了多久？”

    黑暗神周身涌动出无数道黑色的烟柱，它们好像有意识的蛇，沿着剑身爬上光明神的肩膀，不断噬咬他的创伤。

    “走，路西……”光明神紧咬的牙关里只吐出这几个字。

    路西菲尔不甘心，他的右手中再次出现天使之刃，他不相信他的力量真的对神起不了实质性的作用。

    金色的血染上银白的战袍，黑暗神剑上的黑光却显得更加强盛。

    耶和华顾不得受伤，将路西菲尔推入那空间之中。

    “想让他走？没这么简单。”沙卡利曼冷眼看着耶和华的举动，一字一顿地，“不论他走到哪儿，我都会把他捉回来，狠狠地碾碎！”他一指那光柱，深渊尽头也形成了一个魔法阵，要将深渊的出口强行封印。

    “别做梦了，沙卡利曼！”

    耶和华身上的神光骤然暴涨，洒出的神血忽然都燃烧起来，黑暗之中如同绽放了夺目的银白色焰火，落焰所到之处世界的法则都在受到挑战。

    一瞬间，天地莫辨，处处都是圣光，凝实一般的光圈将沙卡利曼禁锢在黑暗中央，也禁锢了耶和华自己。

    守在深渊之外的天使们突然感到了爆发的神威，接着便看到深渊中央升起了一个被黑光包裹着的银白色光柱，黑暗元素和光明元素忽然自深渊当中翻滚着涌了出来，边缘在空中摩擦出炽亮的蓝火，好像一座休眠了很久的火山突然毫无预兆地喷发。

    于此同时，他们所处的空间不安分地颤动起来，诡异的闪电蛛网一般在天空蔓延，构造世界的法则受到动摇，天地不断变换，似有重回虚无的趋势。

    天使们被这恐怖的力量所惧，无所适从，都后退了好远怔怔地观看。

    深渊之中，米迦勒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汇集手下的天使军团准备见机行事。想起路西菲尔临走时的话，他扯下颈间的链子，命令军团撤回深渊的出口。

    加百列也不再恋战，布置军团殿后，随着米迦勒一同后撤。

    黑暗的深处，沙卡利曼看到耶和华勃发的力量愕然了一瞬，忽然大笑：“和我同归于尽？妄想！！这世界终将会有一位主宰！是我！！”

    他扬起左手，微微张开五指，缪斯尚未消逝的短剑已然带着兴奋的锐鸣声飞入他的手中，“你和你所创造的一切都该结束了！”

    金黑色的剑锋在炽亮的光芒中散发出决然的冷光，直指光明神的要害！

    就要结束了，沙卡利曼的黑发在能量场中的旋风里张狂地舞动着，灵魂在疯狂地叫嚣，亿万年的争斗终于要画上句点。

    只是……他失去了缪斯。

    就要结束了，谁也阻止不了他！沙卡利曼的脸上写满了癫狂，心中升起一阵难以言明的快意和酸涩，握着短剑的手却更加地稳准。

    正在这时，被推入光柱中的路西菲尔突然飞了出来，闪电般地来到沙卡利曼的面前，手中的天使之刃再次刺向他的心脏！

    “别傻了，都是徒劳的！”沙卡利曼根本不理会近在咫尺的路西菲尔，短剑倏地刺了下去。他的目标只有耶和华！

    “当”地一声，路西菲尔的天使之刃被斩成了两段，天使的手腕处同时迸出血来。而沙卡利曼的短剑也在天使之刃的碰撞下改变了下刺的角度，刺空了。

    沙卡利曼没想到路西菲尔竟然中途改变了攻击的方向，不过这毕竟没有多大影响，天使的武器已经断了，而他还可以再刺。霎时间，他又扬起了短剑。

    电光石火间，路西菲尔用另一只手夺过耶和华的光耀之剑，义无反顾地刺向沙卡利曼挥剑时暴露的心脏位置。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流畅而优美，仿佛死亡的前奏。

    刹那，那个闪念再次划过他的脑海——

    虽然我只是个天使，但我也想和你并肩而战——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我想让你获得终极的力量，享受那无尽的荣耀……

    “路西！不！！”耶和华意识到了路西菲尔的意图，想要喝止他，然而已经晚了。

    剑锋刺透了沙卡利曼周身的黑暗屏障，直接没入了黑暗神的心脏。

    “你！！——怎么可能……”

    沙卡利曼怒吼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插入心脏的光耀之剑，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天使的力量，但是后悔为时已晚。

    纯粹的光明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银白色的圣光自他的心脏处透射出来，强大的冲力使他倒退了数步，同时放开了抓着黑暗神剑的手。

    他感到心脏到背后一阵透骨的冰冷，时间如洪水在耳旁呼啸，凝聚在他身体中的本源力量正如决堤般溃散。

    与此同时，神力的反噬降临在路西菲尔身上，以剑身为媒在天使的身体里汹涌而过，好像一股猛烈而无尽头的洪流在冲撞、寻找突破口。

    路西菲尔用受伤的双手紧抓着剑柄，死死地将光耀之剑钉在沙卡利曼的胸口。求胜的意念使他屏住呼吸绷紧全身的肌肉迎接那洪流的洗礼，不敢有一丝丝的松懈。

    然而那反噬的力量实在强大，不过片刻他就听到自己的灵核在嗡鸣中破碎的声音，他觉得身体就要被这力量生生撕碎了，他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意识开始涣散——

    就快到极限了。

    这就是神的力量。

    这是弑神的代价。

    六翼在黑暗力量的反噬下几乎消失殆尽，恍然间，他听到沙卡利曼飘渺一般的声音：“弑神者，痛苦么？这是你该受的——”

    好似过了很久很久，那洪流碾过的感觉才终于消散了，路西菲尔发觉自己正站在一团虚无里。

    他就站在虚无中央，不见了羽翼，只剩下力量被掏空后深沉的疲惫，甚至无力晃动一下手脚、眨一下眼睛。忽然，沙卡利曼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的虚无里，或者正出现在他的意识中。

    沙卡利曼神情冷峻地：“路西菲尔，我在用意识和你的灵魂对话。知道么，你的灵核已碎，就快死了——被我的力量反噬而死。”

    “你也要死了，不是么？”面对黑暗神，路西菲尔很平静，死亡是他在战斗之前就做好的准备，也是一瞬间就接受了的事实。

    自嘲般地牵动嘴角，沙卡利曼：“没错，是我低估了你，我也是自作自受。但在死之前，我想要救你。”

    “我不需要你来救我，收起你的怜悯吧。现在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掌握别人的生死吗？”

    路西菲尔不为所动，轻蔑地看着沙卡利曼，“吾神即将得到最后的神格，他将获得终极的力量达成愿望，为此我死去也值得了。”

    “值得？”沙卡利曼冷笑了一声，略去路西菲尔话中的讽刺与挖苦，邪魅地，“你真的能死得那么从容？你不想看看他获得力量之后的样子么？这么多年来，你不是一直默默地看着他么？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忽然黑暗如同幕布般褪去了本来的颜色，出现了许久未见的辉芒，那是九重天的神光。

    神殿之上，耶和华正端坐在神座的中央，周身的光芒温和且耀目。

    忽然神的一个视线向他瞥过，带着一瞥之下的温柔，他觉得自己的心核就在这个刹那细不可觉地颤动了一下。

    那颤动很美好也很曼妙，像花开时的柔软烂漫，又像琴弦在音落时难以自已的细鸣，那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万事万物最细微美好的瞬间。

    那不是坚韧的忠诚，不是笃定的追随，不是对造物主崇敬的仰慕。

    而是埋藏在心中无法萌发的爱意，架空的爱情。

    爱慕、守护、从一而终、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许多次，当他远远眺望悬浮在云端的神殿，细细地回味那无以名状的感觉，期许便油然而生。

    然而在踏入神殿的时候，他又不自觉地将迷茫都仔细掩好，让自己的一切都符合造物应有的身份。

    神在台阶之上，他在台阶之下，他们之间间隔的不仅仅是几个台阶而已。那是咫尺，也是一个种族与世界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