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他见过这个人。
柳若松得到了赵近诚的口头约定,很多事就好办得多。
A部军区总指挥部的信息集散效率远比柳若松想象得更快,他前脚挂了电话,五分钟的功夫不到,其他岗哨看他的眼神就已经变了。
如果非要柳若松形容,那大概是一种看“救援目标”和看“上级领导”的区别。
柳若松只当没发现他们态度的微妙变化,他摆弄了一会儿手里的通讯器,将沟通信息同步到自己的私人手机上,然后将东西还给了VIP厅门前的岗哨。
“谢谢。”柳若松。
对方吓了一跳,连忙双手接过东西,连声没有。
岗哨大概也没想到前后十几分钟的功夫,面前的年轻人就从“需要保障安全的人民群众”变成了“必要时配合工作的神秘人”,一时间反应不太过来,偷偷量了他好几眼。
“那个,您需要什么……帮助吗?”岗哨迟疑地问。
“不用。”柳若松礼貌地冲他笑笑,道:“劳烦看好邵学凡就行。”
“您不亲自看着吗?”对方问。
“不了。”柳若松低声道:“我怕我忍不住犯错误。”
他没法跟邵学凡共处一室,他只要多看对方两眼,心里就总有一股想要杀之而后快的冲动。
柳若松上辈子在噩梦里辗转反侧那么多个日夜,现在很难相信自己的自控能力,生怕某一次自己就不能服自己,真的一枪崩了邵学凡。
“我先去楼下看看。”柳若松:“楼上就劳烦各位了。”
岗哨哪里敢拦他,当然连忙答应。
柳若松将金属U盘撞进胸口的内袋里,转头向楼下走去。
之前几次,他几乎没怎么在这里停留,大部分时间还都待在了楼上的VIP室里,半步都没敢离开邵学凡。
柳若松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上辈子自己对邵学凡的保护像个笑话。
那时候他把对方当成救命稻草,生怕磕了碰了,一路上保护得十分周全,恨不得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
然而谁能想到,在几年之后,这种在意反倒成为了柳若松的痛苦根源——他无数次地在想,傅延上辈子受过的那些苦,其实都是因为他。
他救了邵学凡,保护了邵学凡,并且给了对方获取权柄的通天之路。
是我害他的,柳若松无数次地想:是我没有更谨慎地选。
这种想法几乎成为了柳若松的条件反射——他心里只要冒出这种念头,就代表着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要陷入纠结的痛苦和自责中,循环往复,不得解脱。
柳若松下楼的脚步一顿,脱力一样地靠在了旁边的扶手上。
已经过去了,结束了,柳若松试图服自己:傅哥现在很好,人还活着,只是没跟他在一起,走了另一条路回燕城而已。
只是这种自我安慰没能服他自己,柳若松反倒更焦虑了。
再一再二,他总觉得自己可能被重启这码事儿逼出了某种被害妄想症,傅延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总会过分神经敏感。
加上他刚刚“重启”回来,亲手送傅延进焚化炉的场面也就在二十分钟之前,柳若松一闭上眼睛就觉得浑身冒冷汗,眼前一阵阵发虚。
他靠着扶手缓了一会儿,可惜没什么作用,犹豫片刻,还是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末世初期,各地的基站还没出现问题,通话和短信还是能够接通。柳若松的指尖在傅延的名字上徘徊了一会儿,最后点开了他的短信框。
最初一条短信停留在傅延的方向,是一句简明扼要的“安全”,就紧接在他们上一次约定暗号的下面。
柳若松想了想,又多给他发了一条。
【02:07】三分钟后,傅延回了消息,是一个简单的问号。
他还没来得及回来,柳若松想。
这条不痛不痒的短信没能让柳若松好受,他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指尖在傅延的名片上徘徊不定,最后还是轻轻点了下去。
就这一次,柳若松想,我知道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但就只扰他一次。
傅延的电话接通的很快,他的声音从手机听筒对面传过来的一刹那,柳若松腿一软,差点跪在楼梯台阶上。
“若松?”傅延:“怎么了?”
“……没事。”柳若松倚着扶手往下走了几步,然后席地坐在了楼梯中央的缓步台上。
这是个偏僻的拐角,上下都没人,柳若松靠在玻璃栏杆上,有点想哭。
大约是他的语气太过低落,电话对面的傅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没再话,片刻后,电话对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刹车声响,紧接着车门一关,周围的杂音忽然大起来。
柳若松一愣,想问他怎么了,就听见傅延拉开了一扇带着“欢迎光临”迎宾语音的门。
“我刚进了街边的一个五金店。”傅延:“地方安全,不用担心。出了什么事,告诉我,不用怕——刚刚那串数字是什么意思?”
“真没事,不心按错了,把记事本时间同步出去了。”柳若松勉强笑了一声,但自己也觉得这个笑实在太过敷衍,于是低下头,用指尖摩挲着脚边的瓷砖缝隙:“其实——我就是后悔了,不该让你自己回去,应该让你跟我一起在高铁站等撤离。”
傅延没起疑心,只以为他是吓到了,连忙道:“没事,我不是跟你了么,我是要顺路去一趟申城科研所,拿那里的一份型器材,所以才不能跟你一起撤离。”
傅延着顿了顿,可能自己也发现这个干巴巴的辞不足以安慰柳若松,连忙又找补了两句:“不用担心,我有应对突发状况的经验,保证不会出事。”
柳若松的手指划过砖缝,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知道,按照时间线来,现在的傅延别第三次,连第二次重启都还没经历过,脑子里只有第一次的记忆,应对丧尸的经验还停留在“有经验”的程度。
有那么一瞬间,柳若松很想把一切都告诉傅延——包括第二次发生了什么,第三次又发生了什么。
但柳若松不敢。
正如上次他不敢提前对傅延摊牌一样,他不知道贸然破“规则”会造成什么后果,也不知道这会不会让“第三次”的傅延永远不再回来。
上一次还好,但这这一次,柳若松终于切实地体会到了傅延当初第一次重启时的心情——那种面对至亲之人都无法言明的苦闷和痛苦,正如一块沉甸甸的大石,沉重而阴暗地压在他心口。
柳若松只想想就觉得心疼,不知道傅延究竟是怎么那样自如地接受这件事的。
“知道了。”柳若松知道这时候已经该挂电话了,但他完全服不了自己,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要几天才能回去?”
柳若松完这句话,自己都想皱眉头。但傅延没觉得他磨人,反倒认真地算了算,道:“四天左右……最晚六天,如果中间有其他情况,我想办法告诉你。”
确切的时间终于给了柳若松一点安慰,让他在无休止的等待中有了个盼头。他又嗯了一声,心跳的速度渐渐回落到正常状态。
“没事了。”柳若松:“哥,你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傅延:“害怕就找我,我这一路上会努力保证自己不关机。”
“好。”柳若松。
傅延显然是柳若松的良药——无论在何种境地下,只要对方好,柳若松就还能做从前那个正常人。
柳若松盯着暗下去的屏幕,许久后,觉得四肢的温度渐渐回暖,这才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手脚,往楼下走去。
撤离点已经开始关闭,大量的人群涌入候车大厅中,人潮汹涌间,柳若松耳朵里灌满了口音各异的嘈杂声响。
有人在哭,有人在骂,有人在慌张地联系家人,也有人恐惧至极,愤怒地破坏着一切可以破坏的东西。
柳若松漠然地从人群中穿梭而过,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早对这种灾难麻木了。
他本想走到候车大厅另一边去接口水喝,可走到一半,却忽然听见不远处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咒骂声。
骂人的是个语调极尖的男人,操着一口S市本地口音,骂的很难听。
柳若松听了一耳朵,发现对方是在骂一个“自己想死还要害人”的年轻人。
柳若松模模糊糊地想起来,第一次重启的时候好像也有这么一回事,有个年轻人,因为身上有伤口被人发现,于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被从撤离点赶了出去。
柳若松微微皱起眉,他第一反应是不想管这件事——法不责众,他一个人很难跟一群神经敏感的群众抗衡,不定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但紧接着,他又想起当时地上那一滩血,又觉得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他原地思索了两秒钟,最后垂着眼脚步一转,向着人群嘈杂的方向去了。
那地方已经围了一圈人,柳若松走近的时候,人们的情绪已经相当激昂,就差动手了。
被人为空出的一圈空地上撒着一瓶滚烫的开水,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跌坐在地上,其中一个青年脸色煞白,袖子高高地撸起,手臂上还没完全愈合的狗咬伤痕暴露在外,因为拉扯的原因,渗出了一点血丝。
另一个更年轻的男孩半搂着他,正急切地对周边人解释,可惜没人相信。
柳若松站在人群中量着他们俩,眼神无意间落在青年的左手上——那里带着一枚精巧的银色戒指,形状设计得很特别。
柳若松眼神一扫,紧接着,他瞳孔骤缩,如醍醐灌顶般,猛然想起了什么。
——他见过这个人,柳若松想。
柳若松如电了一般,整个人猛然一个激灵,死死地盯住了那青年的脸。
在第一次重启中,柳若松曾见过对方。他陷落在丧尸潮里,被啃食得只剩下一只左手。
那时候的柳若松对丧尸病毒还没有那么敏锐的嗅觉,但现在他才终于想起一件被他忽略的细节。
丧尸病毒只感染传播,并不以人类作为食物,咬人一口就会停嘴——可对方却被丧尸啃得干干净净,白骨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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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青年这个伏笔吗,在第一次重启开场不久,“沦陷”那一章XD